第十六章:舊事
一入虞都兩月,又過了幾場晚秋冷雨,蒼海治水似有平靜之象,就連往日來府議事的官員們,都不再愁眉苦臉,個個盼望着虞都的冬天快些來,待落下霜雪,冰凍了蒼海,這水禍,才算是半時被壓下去了。
那花月容小娘子是個有心性的,不知使了何等手段,竟被賀蘭舟下令留下侍候了。那日慶陵貞一早回來,看賀蘭舟那面色便知他是一夜未眠,賀蘭舟狐狸似的笑笑,話裏有話:“可和你那故友敘完了舊?”
慶陵貞雖驚訝他之情,卻還是故作平靜道:“殿下是如何知。”
賀蘭舟正欲回話,外屋子傳來一聲破碎之音。
“何人?”賀蘭舟問了句。
“奴婢失禮!望殿下饒恕!”
那聲音她是忘記不得的,花月容。
慶陵貞抬眼看賀蘭舟:“殿下,這女子再怎麼說也出身風塵,總在身邊,怕是不好。”
“父皇說,蒼海治水,水止方歸。”
“可這蒼海的水,何時才能止呢,孤實無趣啊。”賀蘭舟也回望她,話中意味深長。
慶陵貞向來不怕他,憑着舊時的情分,轉過身出了室,將花月容扶起,命令道:“去侯爺府將我遺落在那的襖子拿回來。”
花月容眉頭一皺:“大人。”
她一聽花月容管自己叫大人,只覺得過去的那些記憶都回來了,不由的厭煩:“去。”
話罷,轉身利落的關起房門,剩下個暗覺不妙的花月容躊躇着往府外去。
關上室門,這虞都大府雖比不上東宮的氣派,卻也已是虞都之最,向來是帝君來訪時的住所,賀蘭舟坐在桌旁,不悅的看了看她,見慶陵貞關了門,更是奇怪了。
“青天白日的,你這是作甚。”
有時慶陵貞看不懂這人。他狡猾,聰明,陰暗,狠毒,還裝的一手無辜。讓她也猜不準。
“我想問殿下一句實話。”她說。
賀蘭舟看着她,眼神明朗,卻不語。
“殿下究竟信不信我。”她仔細打量他的表情,生怕錯過一點的情緒。
“殿下其實從未碰過那女子吧,因殿下不信。”她笑言,卻覺諷刺。
“殿下也不信我,不,應當說是從未信過我,便是我投誠,將一切全盤托出,卻依舊不能讓殿下信我一星半點兒。”
“那時,華陽君命我來追隨你,待你登帝便要殺你,我與你講過的。”她眼眶有些發紅。
“我曾騙你,為離開懿昌那傷心的地方,我曾騙你,為一時的安寧!可我也曾如實相告一切!”
“我只是不懂,殿下不信我,卻要我留在身邊的原因。”
賀蘭舟一言不發的看着慶陵貞,面容有些陰沉。慶陵貞卻好似豁出去般,甚至是故意要激怒他。
慶陵貞冷笑的望着他:“這虞都的事兒,若殿下不明白,我便再說與殿下聽。”
“您遇的那花月容,是虞都侯爺的人。”
“那虞都侯爺是什麼人,是來取殿下命的人。”
“殿下可知道為何?”慶陵貞走進賀蘭舟的身旁,容顏似畫,清麗怨懟:“因華陽陛下覺得我動手太慢了些,因華陽陛下覺得,我已經不中用了。”
“可如此的我,依舊換不來殿下您半點的信任。”
似如那夜般,在東宮太子內殿裏,他撫上她的容顏,淡淡然:“阿貞,孤是太子。”
“殿下是真要我將一顆真心剖給你看么?!”她怒道,打過賀蘭舟的手。
“初時相遇,我送吉給你,你尚是敵國質子,后輕舟上破了戒,未及笄便言語是神女族大忌。”
她說著,記憶不由自主的回到過去。眼淚簌簌的流下來。
賀蘭舟心裏不好受,他忍着心疼,平常的伸出手,去擦去她臉頰上的淚,聲音不帶憐惜:“莫哭了。”
“殿下。”她淚眼朦朧的看着他,言語卻痛徹心扉:“你我之過去,暗沉不可追憶,既同懷悲痛,何不一起向前走。”
你我之過去,暗沉不可追憶。他陷入沉思。
有多暗沉不可追憶呢。
他父,他母,她父,她母,是那樣深的淵源。
大靖南國十九年,賀蘭徽彌以太子名來訪北夷,遇北夷十三部落之首的霍爾絡部大公主昭穗,少年郎一見傾心,那時的昭穗問他:“殿下,我北夷十三部拔尖的美人多的是,何故是我?或是因這首部落大公主的名聲?”
草原遼闊,牛羊成群,他卻只給她牽着馬兒,手中不知何時摘了朵花兒舉起遞給她。言語如陽光美好燦爛:“群花芬芳多姿,我卻只覺得這朵美麗。”
“公主!公主!”
昭穗回過頭去,見是卓丹向自己跑來。
“公主!是懿昌的使臣來了,大王讓您快些回去呢!”
卓丹看賀蘭徽彌也在,這兩人又是郎情妾意,就笑的甜,連忙施了禮:“見過賀蘭太子殿下!”
那日的懿昌使臣是春和。
他來議親。
可若那日來的人不是他,或許有些悲劇就不會發生了。
懿昌大祭司,無比的尊貴,潑天的榮華,他清高在那巍峨大殿上,受天子眾臣的敬仰愛戴,似不落凡塵的星星,於人世里走一遭。
卓丹是莫名闖入他生命里的。
他們初次相逢,就是在迎昭穗的時候。
當夜大宴,北夷國王迎接懿昌春和使臣,正說道昭穗身上,昭穗便來了。
“父親。”
昭穗看向春和一眼,就落座了席位,轉而向賀蘭徽彌俏皮的眨了眨眼睛。
這一切被心思縝密的春和看在眼裏。他不動聲色,卻已瞭然一切。
和親的事還是被定下了,這是兩國的大事,昭穗向父親苦惱過多次,多次無果,反而被罰了禁足,賀蘭徽彌亦想爭取她,卻因是懿昌國先行一步言了和親的意願,他反倒艱難了。
修書回國,太子向父求取北夷王女,苦等消息的同時,他只能每日折一束花,讓卓丹送給她,算是不斷地念想。
直到一日是北夷的火把節,卓丹終於在霍爾絡草原之地孤高處相逢了春和大人。
實際也不算是有緣,只是他密謀多日罷了。
“春和大人安。”她施禮,卻不開心。
春和望着她,溫潤如玉:“卓丹姑娘。”
“不知昭穗公主近日如何。”他明知故問。
卓丹向來心直口快,見他如此更是不舒服:“大人是冷冰冰的大人,公主卻是活生生的血肉之軀。”
“我家公主不願意嫁到懿昌。”她說。
春和輕輕一笑:“我知,公主心悅賀蘭殿下。”
卓丹嚇了一跳,竟半天都說不出話來,她害怕春和會亂說話,侮了公主的名聲。
春和卻衝著她又安然的道:“卓丹放心,我不會亂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