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第十六章

大周貴女瞧男子的眼光十分挑剔,臉要清秀俊逸,但不女氣,身板要挺拔硬朗,但不粗獷。

看對面這人,面如冠玉,唇似抹朱,偏又五官深邃,有稜有角。個子高,身板實,卻又絕非五大三粗,反如量裁過一樣頎秀。尤其當中一把窄腰,被這金玉帶一掐,瞧來相當筋道。

說句公道話,元賜嫻覺得,陸時卿這副皮囊滿足了長安小娘子的一切幻想。

至於對她來說,反正,還挺下飯的。

陸時卿從包子鋪移開視線的時候,恰好瞥見元賜嫻這直勾勾的眼神。

她竟然一邊喝湯,一邊盯着他的腰……腰看?

他腦袋裏哪根弦「嗡」一聲響,整個人一懵,感覺像有螞蟻緩緩爬過小腹,又癢又麻,頭皮都要炸,忍不住挺胸收腹,坐得端正起來。完了又覺哪裏不對,想要遮掩,卻苦於手邊無物,只好拿眼瞪她。

元賜嫻卻渾然不覺,一邊盯着他的腰,一邊津津有味地咀嚼。

陸時卿忍無可忍道:「敢問縣主,您到底是在吃餛飩還是……」

還是……吃他啊!

元賜嫻真沒察覺他眼裏慍色,給他吼得一愣,半隻餛飩掛在了嘴上。

得虧她心態好,沒嗆着,在他灼灼注視下,緩緩將半隻餛飩塞進了嘴裏,咀嚼,咽下,指着自己問:「我……看起來不像在吃餛飩嗎?」

陸時卿一噎,剛要說話,忽聽身後不遠傳來個聲音:「……對,我家老夫人就要一碗餛飩,您給多放些蔥花。」

他渾身猛地一僵,下意識回頭。

元賜嫻不明所以跟着望了過去。那邊所謂的「老夫人」察覺到他倆目光,也是一個疑惑,抬起頭來。

齊刷刷六目相對。

來人正是宣氏。

是了,陸時卿記起來了。這家蕭記餛飩是長安的老字號,曾得先皇稱道,不單尋常百姓,也有許多貴人十分鐘愛它的口味,時有紆尊來此,或雇請師傅上門去的。他的母親也是這間鋪子的常客。

他的臉色霎時變得微妙起來。對面宣氏的神情也很複雜,先是震驚,再是恍然大悟,繼而露出了點……激越?

激越個什麼?

元賜嫻一頭霧水。揣摩了一下倆人長相,終於回過了味來。

陸時卿瞥了元賜嫻一眼,起身向宣氏走去,低聲道:「阿娘,您想吃餛飩叫下人來一趟就是了,怎麼還……?」

宣氏是來替他置辦秋衣的,完了順道來這裏吃碗餛飩。但她此刻無心答他,見他杵在跟前擋死了元賜嫻,揮揮手示意他莫礙眼,道:「你走開些,擋着阿娘做什麼!」

陸時卿頭疼地道:「您別誤會……」

他話沒說完,就聽身後響起個脆嗓:「陸老夫人,您找我?」元賜嫻歪着個身子從他後邊探出腦袋來,笑眯眯地望着宣氏。

陸時卿一挪步,再次將她擋死:「阿娘,您先回府去吧。」

元賜嫻起身,繞過他來到宣氏跟前:「陸老夫人,您大約不認得我,我是元家賜嫻。」

她這自稱可謂毫無架子。宣氏見了人,不由眼前一亮,頷首道:「老身見過瀾滄縣主。」

她擺擺手:「您叫我賜嫻就行了。」說罷伸手一引,笑說,「您來這邊與我和陸侍郎同坐?」

宣氏點點頭,看了被視若無物的兒子一眼:「那老身便不客套了。」

她隨元賜嫻過去,在條凳上坐下,目光一掃桌上空碗,面露詫異,回頭看兒子。

陸時卿當然曉得她在奇怪什麼,他從未用過外邊的碗筷,自然也不可能因元賜嫻破例。他忙上前來,開口解釋:「不是……阿娘,這些都是……」

「陸侍郎陪我走街串巷的,餓壞了。」元賜嫻搶先顛倒黑白地解釋。

陸時卿咬着后槽牙看她,知她是覺一口氣吃兩碗餛飩怪不好意思的,忍了忍就不當面揭穿她了,深吸一口氣,撇開頭不說話。

宣氏看看兒子,再看看元賜嫻,面上笑意更盛些。

元賜嫻沒先動筷,等宣氏的餛飩被端上來,才與她道:「陸老夫人,您也喜歡蔥花?」

陸時卿不善地瞥她一眼。這近乎套得可太明顯了。她拿一張巧嘴哄完了徽寧帝,還準備哄他母親?

偏宣氏也跟徽寧帝一樣,一點不覺她搭訕刻意,笑着點點頭:「是,這湯汁就得合了蔥花一道才香。」

元賜嫻皺了一下鼻子,像在嗅什麼,完了問:「但您似乎不吃薑?」

宣氏這下有些訝異了:「縣主如何曉得?」

「我聞出來的,您這餛飩餡里沒有姜味。」

陸時卿偏過頭來,低頭看了眼那碗餛飩,皺皺眉。宣氏的確是不碰姜的。可這餛飩皮子裹得這麼嚴實,蔥花的味道也蓋得濃郁,她又不曾湊近聞,怎會嗅出餡里少了什麼?

莫不是暗中查過他母親吧。

宣氏笑起來:「縣主可真靈光。」

元賜嫻回她一笑:「您快趁熱吃。」說罷大約怕她拘束,當先動起筷子。

陸時卿默然坐在一旁,直等她倆將餛飩吃乾淨,熱切話別了,才道:「阿娘,兒尚有公差在身,不能送您回府了。」

他說到「公差」二字時,重重看了元賜嫻一眼。

但宣氏好像沒懂,神情欣慰地瞧著兒子,一臉「阿娘是過來人,明白明白」的模樣。

陸時卿扶額送她離開,回頭瞧見元賜嫻笑望着自己,面露不耐之色。

她卻渾不在意道:「陸侍郎,吃飽了撐得慌,您能陪我上街逛逛嗎?」

他想說她吃了整整二十四隻餛飩,能不撐嗎?礙於聖命,還是忍了,示意她先請,然後跟了上去。

西市多胡商,金銀珠寶,新鮮玩物數不勝數,元賜嫻一路走走停停,起初還時不時與陸時卿搭幾句訕,趁機博博好感,後來便只記得搜羅異域珍奇,隨手將一樣樣物件往後遞,一時也忘了此人很可能是未來帝師。

一個時辰下來,等元賜嫻回神,陸時卿的雙手已是滿滿當當,連臂彎都掛了好幾串紅紅翠翠的珠玉。他狹長的鳳目微微眯起,看得出是極力忍耐。

因陸時卿未來得及換官服,四面路人紛紛投來詫異的眼光——拿這麼大的官當隨從使,這家小娘子厲害哩!

元賜嫻瞧瞧他們,再瞧瞧手裏這隻鎏金四曲銀碗,想陸時卿興許只有拿腦袋頂着它走了,便放棄了要的打算。

她湊到他跟前,露出些討好的笑,從他手中分了點物件出來,再將他左右臂彎的珠玉擺回顏色與位置都勻稱的樣子,然後抬頭道:「陸侍郎,咱們打道回府吧。這些物件就找個邸店寄放,一會兒我派人來取。」

陸時卿耐着性子等她安置這些零碎之物,結束后恨不得馬上與她分道揚鑣,往坊門方向走了一段,途經絲帛行時便停了步子,道:「陸某尚有要事在身,縣主請先回吧。」

元賜嫻回頭,見他停在一間名叫「錦繡庄」的絲綢鋪前邊,垂落在門口的幌子上寫了個「紀」字。

記起他此前看紀家商隊的眼神,她拿手指指匾額:「倘使您說的事,是逛這間鋪子的話,我也想進去瞧瞧。」

陸時卿嘆口氣,沒說好,也沒說不好,當先轉頭跨過了門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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縣主請自重 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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