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不似被慾望支配,意圖將她拆骨入腹,而更像一種無法排遣的痛苦悱惻。
元賜嫻微有覺察,略略一震,不明所以之下想到,他這麼痛苦,莫不是又犯潔癖了?
幾天不見人,一上來就吃她口水,邊吃還邊嫌棄,誰逼他吃了嗎?不提親,親什麼親!
元賜嫻心裏惱怒,便不再放任他,這回學聰明了,一針見血,狠狠咬了一口他的舌頭。
陸時卿吃痛之下蹙眉撤出,品見一股淡淡的腥甜,低頭瞧着她道:「你就是這麼咬我的?」
對,咬斷卿卿好過冬。
她抹抹嘴唇,一副很嫌棄他的樣子:「你耍流氓還有理了?」
「你自己問我偷摸到你閨房做什麼的。」他不過是拿實際行動答了她而已。
元賜嫻恨恨看他:「除了這個,難道你就沒別的事說?」
「哦。還有,你那個詩我看了,格律尚可。」
誰要聽他講這些啊。
元賜嫻髮指道:「陸時卿,你在商州扒我衣服一次,舒州睡我馬車一次,長安闖我閨房一次。牽我手一次,抱我少說四次,親我也有三次。都這樣了,你還不打算娶我?還敢說你不喜歡我?」
終於說出來了。陸時卿等這一天着實等了很久。可她早不說,晚不說,竟偏偏在他沒把握給答案的時候說。
見他噎住,元賜嫻愈發生氣:「我阿爹又不會真扒你皮抽你筋。你究竟什麼時候來提親?」
元賜嫻早先確實不想拿那些瑣事逼迫他,可眼見阿爹來了長安,陸時卿卻仍無所動,若等到阿爹再回滇南,他豈不是又有理由拖她一年。
說什麼也得趁這幾日把親事給定下來。
然而陸時卿當真算不上日子,滇南戰事正興,此行險阻重重,他現在答應她,倘使有個萬一,就真要叫她守寡了。
他踟躇半晌,說了個合適的答案:「下回。」
這是什麼敷衍人的說法。元賜嫻惱得想抽他,卻聽他繼續補充道:「下回你再看見我的時候。」
她微微一滯,眼睛一亮:「當真?」
陸時卿點點頭,神情認真。
元賜嫻的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拍拍床沿示意他坐,然後問:「那簡單,為免夜長夢多,我明天就去找你守歲。」
陸時卿卻沒坐,心裏嘆口氣,拒絕道:「我明天沒空,你好好在家就是。時候不早,我該走了。」
元賜嫻不給他走,一把拖住他的胳膊,硬是把他往床沿拽:「明天除夕,你還能不在府上?在你家提親也行,哪裏都沒關係,我會來的。」
見他沉默不答,她又掐了下他的胳膊,皺眉道:「聽見沒啊?明天乖乖等我上門來被你提親。」
這是哪門子提親法。陸時卿心裏失笑,見不答應便走不成,只好眨了眨眼道:「好。」
元賜嫻得了滿意的答案,終於肯放陸時卿走,特意披衣起身,支走四面守夜的僕役,以助他一臂之力。
陸時卿不能在離開長安前露了馬腳,免得她死活纏着他一道去,便也沒阻止她,看她做賊一樣護送自己出了府。
翌日,元賜嫻佈置了整天的戰術,與揀枝和拾翠商議了七條出逃路線,用過晚膳,快該到了一家人一道守歲的時辰,剛預備偷溜,卻被元易直硬是拉去了陪棋。
她起先想敷衍一盤了事,卻不料這棋一陪就是一個時辰。阿爹的興緻尤其高昂,連帶阿娘和阿兄也在旁熱烈觀棋。她拿了百來種借口遁走,每每一開口就被他們轉移話茬,即便起身如廁,也被阿娘陪着一道,結果自然都以失敗告終。
元賜嫻也不傻,自然瞧出了究竟,想是計劃敗露,去不成陸府了,只好給揀枝使了個眼色,示意她跑一趟永興坊,給陸時卿遞個消息,叫他別等。
揀枝回來已近子時,一臉憂心忡忡,元賜嫻一看就覺不對勁,再次以如廁為借口溜了出去,示意她跟來,到了外頭,問她發生了什麼事。
揀枝氣都沒來得及喘勻,急聲答:「小娘子,婢子去給陸侍郎帶話,卻沒見着人。陸老夫人說,他今早天沒亮就離了長安城去辦公差了。」
元賜嫻不由一愣,問道:「什麼要緊的公差,竟非得除夕夜辦?」
「婢子也覺得奇怪,想您一定好奇,便替您多問了幾句。陸老夫人說,這公差是昨日就派下來了,但陸侍郎並未交代具體,很是諱莫如深。」
「昨日就派下來了?」元賜嫻一耳朵抓着重點,蹙眉思索起來。
既然如此,陸時卿昨夜怎麼沒跟她說,且還答應了她守歲的事。
這不是擺明了扯謊嗎?
她將腦袋轉得飛快,隨即記起了更多古怪的事。眼下回想一番,陸時卿昨夜的舉止的確很是異常。暫且不論夜闖閨房這等事如何不符他的行事作風,當晚,他看她的眼神,說話的態度,都和平日裏不太一樣。
他似乎難得沒有與她「鬥法」的心情,多是沉默或者順從。話里話外都好像……好像有些難言,有些掙扎。
可她當時因接連幾日未能逮他,急於逼他提親,一點也沒多想。
她將這兩天的種種古怪串連在一道反覆回想,心砰砰砰地跳了起來,突然扭頭奔回了阿爹的書房,一跨進門,就見原本頭碰頭窸窸窣窣說著什麼的一家子一下收住了話頭,都抬起眼來緊張地望着她。
她把手扶在門框上,直直瞧着他們:「阿爹阿娘阿兄,你們瞞了我什麼?」
元易直嘆息一聲,無奈看了馮氏一眼。
他就知道瞞不了元賜嫻多久。但事實上,只要不叫她在昨夜知曉真相,捱到這個時辰也就夠了。她已經不可能追趕得上陸時卿。
元賜嫻的指甲緊緊扣着門框,繼續追問:「陸侍郎去哪裏了?你們告訴我。」
馮氏起身上前,把她的手拉扯下來,免她自傷,然後道:「滇南起了戰事,他與南詔及吐蕃去和談。」
元賜嫻像是一時沒聽懂,半晌訝極反笑,難以置信道:「誰叫他去的,聖人?」
「是他自己的意思。」元易直答。
她將馮氏的手一點點撥開,略有些遲滯地上前,一字一頓道:「也是您的意思?」
元易直沉默不答。
元賜嫻突然笑了一聲:「那是什麼地方,有怎樣的虎狼,孤身前往會是何等下場,別人不知道,難道您也不清楚?」她說到這裏似有所悟,「還是說,根本就是您逼他去的?您不願叫他娶我,覺得他不值託付,就逼他證明給您看?」
「南詔興戰的目的是咱們元家。這一戰,他細居太子要的是聖人對我元家更多忌憚,要的是大周終有一日自斷後路。他去了,為了元家去的,為了減輕聖人對您的顧慮去的,您卻這樣袖手旁觀?」
元鈺見妹妹態度惡劣,皺皺眉道:「賜嫻,你冷靜點。」
元易直面冷如霜,瞧着她道:「誰說他就是為了元家去的?滇南淪陷,多少百姓身處水深火熱之中,他既為人臣子,心繫天下,就該義無反顧去救。」
「即便如此,救他們的法子有很多,朝中能說善戰者也很多!」元賜嫻雙手撐案,緊攥着案沿,雙目赤紅地道,「為何非得是他?替大周出生入死,赴湯蹈火的為何非得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