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第二十二章

二來,所謂和談,本該在敵我雙方皆有息戰之意的情況下進行,而如今卻是大周單方面意欲退敵,陸時卿便無異於是在往刀口上撞,及早暴露目的與行蹤,很可能惹來殺身之禍,故而知道此事的人越少越好。

宣氏和陸霜妤曉得太多並無好處。

只是倆人也不傻,聖人素來愛重陸時卿,若無必要,哪會趕在年關命他出公差,如此情狀,恐怕唯有一種可能,便是軍情緊急。但究竟是哪裏起了戰火,她們身在後宅,卻真無從得知。

陸時卿用過晚膳就回了書房,挑燈整理完軍報后研究了此行南下的路線,近二更才沐浴歇下,臨睡記起元賜嫻,忍不住把她的紙鳶重新拿出來看。這一看之下,卻突然覺得不太對勁。

等等。雖說這情詩算得上豪邁奔放,但如此迂迴之法似乎不像元賜嫻的行事作風。何況他記得,他今天已經把話暗示得非常明顯,而她也分明領會了其中奧義,既然都來了陸府,怎會掛個紙鳶便甘心離去了?

陸時卿起先一面心繫滇南,一面又被這詩中某幾個字眼惹得血脈僨張,這下才後知後覺地想到,好像哪一步出了差錯。

他的臉色慢慢變得難看起來,待想通前因後果,不由一怒之下掀了被褥。

他這雙多事的眼睛,不如自戳雙目得了!

陸時卿心裏頭生生淤了口血,想吐又吐不出,躁得穿着中衣在床前來回踱步。此去滇南歸期未定,倘使叫元賜嫻這樣誤會下去,等他回到長安,豈不得收上厚厚一本詩集?

不行。

他看了眼漆黑的窗子,恨恨披衣而出。

陸時卿大費周章避開宵禁巡衛已近三更,到了元府,掙扎半晌,終於下定決心仿照風月話本所述,做做夜探香閨的活計,卻是剛一靠近外牆,就被一名提了燈籠,匆匆步出偏門的僕役喚住:「來人可是陸侍郎?」對方在一片烏漆墨黑里朝他探頭探腦張望,「滇南王交代,若您來了,請到中堂等他。」

「……」話本里都是騙人的。

頭一次夜探香閨就被守株待兔的陸時卿霎時黑了臉,想掉頭就走,卻因清楚一旦放棄今夜的機會,再見元賜嫻或將遙遙無期,只好硬着頭皮,悻悻跟隨僕役到了中堂。

元易直似乎根本沒睡,很快就來了,見他便冷斥一聲:「看來陸侍郎是不記得與我的承諾了。」

偏門到中堂一路,陸時卿已然恢復了慣常的姿態,全然不見窘迫之色,含笑道:「陸某的確不是君子,對我來說,承諾之重,重不過生死。如我明日便要赴死,也就無心將承諾守過今夜了。」

元易直眉梢一挑:「我記得,陸侍郎口口聲聲與聖人說,你有十成把握。」

陸時卿淡淡一笑:「我若不說十成,聖人豈會答應我這番請求?您比我更清楚滇南的形勢,知道這事絕不可能有十成的把握,所以今夜才給我留了門,願意許我見她一面,做個道別。」

元易直不說話似是默認,半晌盯住了他道:「小子,我知你非暴虎馮河之輩,必能說服南詔吐蕃退兵,但前提是,你得有命開口。」

陸時卿點點頭。誠然,此去滇南,說服二字中「服」易而「說」難。

元易直從寬袖中掏出一塊月牙形的純色帝黃玉來,遞給他道:「拿着,該怎麼用就不必我教你了。」

陸時卿垂眼一瞧,微微一滯。

在此之前,他始終不能確信元易直是否在滇南暗中培養了唯他獨尊的私軍,當初助鄭濯拉攏元鈺時也曾幾番迂迴打探,卻都未果。不料眼下,答案竟自己送上了門。

這塊帝黃玉,想來便是足可號令那支私軍的信物。

元易直將這樣東西交給他,無疑是叫元家的命脈都捏在了他手裏。倘使他有心,回頭就能將它交給聖人,置元家於死地。

陸時卿不能不說有些意外。

他默了默,伸手推拒道:「您應該知道,退敵之法不止一種,陸某非要躬身南下,就是為免南詔此戰陷元家於不利,叫聖人愈發忌憚您。倘使我為保命使了這塊玉,所有的努力便等同於白費,甚至可能叫事態變得更糟糕。如此,我何不幹脆放棄此行?」

元易直朗聲一笑:「給你,是我的道義,用與不用,是你的選擇,和我無關。只是你得記住,活着才可能娶到我的女兒。」

陸時卿笑着搖搖頭,伸手接了過來:「多謝滇南王成全。」

他冷笑一聲,似乎是示意他別高興太早,然後道:「我讓下人叫她來中堂,給你兩炷香時辰。」

陸時卿忙道:「不可。」

元易直抖了抖眉毛:「如何?」

「想來您自宣政殿回府後,並未將戰事告知與她,也不打算把我即將南下的消息講給她聽,令她憂心。既然如此,叫她來中堂,得知您安排了這場見面,她如何能不起疑?」

元易直一噎。

沒錯,他女兒就是這麼冰雪聰明,的確很可能察覺端倪。

陸時卿已經趁他這一噎接了下去:「您若當真體恤陸某,不如就將這事交給我自己來吧。」

元易直登時火冒三丈:「你是在跟我說,你準備去她閨房?」

「是。但您大可放心,若陸某真不守規矩,早在您來長安前就已不規矩夠了。當然,如您不應,我也只好打道回府,是否能再活着見到她,就看天意吧。」

真是有理有據,博得一手好同情!

元易直窒了半天,竟覺實在無法拒絕一個「將死之人」的微末請求,只好當作什麼也不知道,甩袖離去,臨出門回頭補了一句:「一炷香!」

三更天,元賜嫻睡得正熟,忽被後窗「咣」一聲響驚醒,醒來意識到似有賊物闖入,慌忙坐起,睡意朦朧間也算反應迅猛,料想如此動靜絕非阿貓阿狗,立刻一手抓了被褥裹身,一面張嘴就要喊話,卻先聽來人低低道:「是我。」

她聽見這聲色一愣,惺忪之下再一眨眼,就見陸時卿繞過了她屋裏的屏風,站到了她的床榻前,生生卷進來一股寒氣。

她打了個寒噤,稍稍回過些神,卻更是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揉了一揉才仰着頭獃滯道:「要命,我這是寫情詩寫得走火入魔了?」

她都好久沒做過這種能瞅見人臉的夢了。

陸時卿心道恐怕是他走火入魔了,才會來這一趟吧,嘴上卻說:「是,元賜嫻,恭喜你夢到我。」

元賜嫻聞言將信將疑,狠狠掐了一下自己的胳膊,疼得「哎喲」一聲,然後「嘶」着冷氣道:「陸時卿,你睜眼說什麼瞎話,痛死我了。」

她這下徹底清醒了,一面驚心府上守備的疏漏,一面疑心陸時卿來此的緣由,裹着被褥質問他:「三更半夜,你是怎麼進來的,偷摸到我閨房做什……」

她話說一半,突然被俯身下來的陸時卿輕輕捏住了下巴,連帶一張一合的兩片唇瓣也被吞沒在了他的嘴裏。

陸時卿故伎重施,趁她說話的時機叩開了她的齒關。只是與前次不同,他此番落下的吻一改盲目掃蕩之勢,細膩綿長,瀝瀝如雨,喉結滾動間,一點點極緩極慢地攫取她的芬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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縣主請自重 卷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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