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求情

看他們進門，老爺子放下心來。

若嵐四周一望，廳里佈置出一個小舞池。年輕男女翩翩起舞。

若嵐有些倦意襲來，靜靜看着靜虹和李紹武跳狐步舞。慕清陪坐她身旁。恰有位和周家相熟的士紳端着紅酒邀請老爺子飲酒閑聊，老爺子有心引薦慕清，吩咐他同往。

慕清不放心若嵐，若嵐輕聲道：“我在這休息會，你去吧。”慕清便隨老爺子前往。

若嵐一個人坐在沙發上，雖然耳邊是熱鬧的音樂，困意不等人，索性靠着椅背眯縫了眼。

又是那個送水盆的丫鬟適時過來，走到若嵐面前：“周小姐，我們大少爺為您安排了一間客室，請跟我來。”若嵐本欲推脫，可看此處熱鬧喧囂，自己不好意思坐在大庭廣眾下打盹，想着客隨主便，跟着丫鬟向客室走去。

客房甚是清幽，雖與待客廳相隔不遠，全無待客廳的雜音。房間裏佈置珍玩古董，懸着一副“孤帆遠影碧空盡”的古畫，床榻也頗有古意，她一下子就喜歡上這間雅室。

丫鬟離開了，若嵐鎖上門和衣小睡。

靜虹在舞池裏注意到玲兒了帶走了若嵐。那不是伺候李紹文的丫鬟嗎？她疑竇叢生，顧不得一曲未終，匆匆跟在她們身後，眼睜睜瞧着若嵐進了裏間最清雅的客室，這裏平素都用來招待最尊貴的客人。她心裏一沉，捏緊了手裏的帕子。

“啪嗒。”房間落了鎖。玲兒穿過走廊上樓，她也跟着上樓，藏身暗處偷瞄。果不其然，李紹文聽玲兒稟報幾句，兀自進了房間。

靜虹頹唐地站着，未見李紹文時還心懷奢望，果真見到不由心涼如冰。她雙手一陣陣出冷汗，腦子裏卻清清楚楚，她和李紹文的樁樁件件，一些她從不曾留意的細節掠過腦海，真真“暗紅塵霎時雪亮，熱春光一片冰涼。”

她從來都沒有像現在般清醒，原本他對自己好得蜜裏調油似得，接着又冷若冰霜，原來是周若嵐暗地挖牆腳搶走了自己的紹文哥！她恨得全身顫抖，她心中默念着：“周若嵐！你這個表裏不一的賤人！”。

“咚咚咚……”睡得正香的若嵐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驚起。

“嵐兒開門！”慕清陰沉的聲音傳來。

她整整衣衫立即開門，慕清一個箭步衝進來，今天狀況頻發，令他沉不住氣：“你一個人？”

“不然還有誰？”若嵐不解，“哥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裏？”

“哦，是虹姐姐告訴我的。她看到你被帶到這個房間裏。”

“是啊。是那個端水丫鬟引我來的。我正好有些疲倦，小睡一下。”

“你怎麼沒有一點戒心？萬一……”慕清責備道。

“我防着呢，門都栓好了。”若嵐揚着清澈的眸子笑道。

“唉，你……”慕清有些哭笑不得，“你想過嗎？萬一你一個人在房間裏發生了什麼事，連個呼救的都沒有怎辦？”

“對哦。我太大意了，沒想到這一點。你這麼一說還真有點后怕。”若嵐正色。

“嗯還好沒事。我們走吧。”他牽着她的手，兩人一同離開。

接下來的晚宴平順異常。倒是靜虹沉默了許多，若嵐同她說話，看得出她勉強應付，再聊多了，靜虹只推說累。

席間若嵐還感覺萬心巧的目光若有若無向她瞟過來，待她望去卻又了無痕，她只當自己是錯覺。席散后，大家各自話別。

周躍華在這場壽宴上收穫頗豐。除了與祁珊私定終身外，還有意想不到的驚喜。

距離他交接銀樓賬目的時間越來越短了。他在佛堂里與大太太商量着李紹文給他開的條件。躍華道：“娘，大有轉機啊。李紹文聽聞我的困境，已經答應我願意借錢幫我度過難關。而且娘您當出去的首飾，他已經幫我贖回來了。”

“他憑什麼幫你？”

“他到是提了個條件，只要我應允了就是借的錢也願意一筆勾銷。只是這個條件還着落在嵐妹妹身上。我想李紹文相中了妹妹，他讓我必須幫他把妹妹約出去，陪他一天。”

大太太猶豫，一天很長變數太多。若嵐一個未出閣的姑娘，萬一出事她在老爺那裏如何交待？

她想了想：“雖說我一直不喜歡清兒和嵐兒，可我好歹承過他們母親林惠馨的情，再說萬一嵐兒那孩子有什麼不測，你爹不得怪到我們母子頭上？”

“娘！成大事不拘小節，帶我掌了周家的大權，對弟弟妹妹好些便罷。如果這次不能成，那我真的沒有希望了。不是我駁您，上次您下重手打妹妹，怕她不記恨您？姨娘作古都二十多年了，情分還剩多少？李紹文再三向我保證過，絕不會傷害妹妹，就想同她吃飯聊天，晚飯前一定會送回來，神不知鬼不覺，可行。”

大太太思忖，若嵐早晚都要嫁人，果然嫁到李家門當戶對不算辱沒她，既可以解決華兒的困局也不定給嵐兒找了個好歸宿，便道：“那，好吧。”

“娘，恐怕此事還要您親自和妹妹談一談。上次戲樓里我同她吵了一架，不好開口。再者您也是她的娘，她敢不從？”

“我該怎麼做？”

“如此這般……”躍華母子在佛堂商量，終於定下計劃。

第二天安排妥當，待老爺子和慕清出門后，她直往若嵐房裏來。

“娘，您怎麼來了。”所謂無事不登三寶殿，若嵐隱隱有不祥預感。

“我特來向你道歉。上次看戲以後，我一時氣急打了你。我心裏萬分後悔，不知道怎麼向你開口。希望你能原諒我。”

若嵐心裏驚三分，忙道：“那件事已經過去了，還提它幹嘛？再說那件事我也不對。”

“那好，娘還有件事求你。你大哥被撤了差事，近來經濟上有些困難。我為他湊了一些，還遠遠不夠。恰巧李家大少爺願意借錢給他，但是委託了你大哥，希望能約你出去吃頓飯，不知你……”

“所以您答應了，讓我陪李大少爺吃飯，換取大哥的利益，您這算盤撥得真不賴。”若嵐諷刺道，“您把我當什麼人了，我好歹也是周家小姐，可不是外面那些鶯鶯燕燕，更不是沁香苑的陪酒女郎。就算我是庶出，也不能任由別人糟踐。”

“我知道你不能接受。但凡我有半點辦法也不會想你的心思。你也要體諒體諒我作母親的心情。好嗎？”

“您要我體諒，可名義上我也是您的女兒不是？我一個女子，同一個男人獨處，萬一有危險又當如何？”若嵐想起李紹文心裏就莫名害怕。

“我知道這確實強人所難。我讓你大哥同去，讓他保護你。可以嗎？”

“不行。不去，沒得商量。您請自便。不送！”若嵐下逐客令。

“唉！”大太太坐下來，長嘆一口氣，“你知道我這個正房夫人是怎麼來的嗎？”

“娘您理應是正房夫人。”

“不，不是的。”大太太沉浸在回憶里，“我和你爹成親純屬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並不喜歡我，只不過礙於長輩情面娶了我，婚後我生下了華兒。“

“我不想聽這些。”若嵐尚在生氣。

大太太毫不理會若嵐的態度：“家裏很窮，你爹為了生計進城碰碰運氣。他先是在你娘的林氏商行當雜工。你娘排除萬難，相中你爹，而你爹則通過了林家的種種考驗。聽說林家有個條件，你爹若要娶你娘，就必須自立門戶。你爹做到了，不僅創立了萬德，還贏得你娘的愛情。他們才是天造地設的恩愛夫妻。”

“娘您不嫉妒嗎？”

“嫉妒？我哪有資格，老爺進城以後，基本除了寄些錢回來，幾乎不與我交流。後來你大伯也進了城，每次也只托你大伯捎來銀錢和口信。那時我已心灰意冷，在家裏天天等你爹的休書，不想從來沒有收到。後來我才得知，你娘聽說了我和華兒的存在，多次勸你爹不要休妻。

你半歲時，在你娘勸慰下，你爹才回到鄉下，接我和華兒到城裏同住。又是你娘謙讓，我才能當這個大太太。我很感激你娘，她是個美麗善良的女人，胸襟和氣度不是常人能比的。你明白了吧，我承你娘的情，又怎麼會做出害你的事情？華兒與你同去，下午早些把你接回來，你只管放心就是。”

若嵐聽了沉吟不語，大太太連聲哀求：“好孩子，你就應承我吧，娘以後加倍對你好，再也不會打你冷待你。”

若嵐心軟。轉念想到答應李紹文的條件，這次借故不去，他會不會對萬德下手？一旦再來一次危機，家裏能承受得了嗎？她神情不定。

大太太一直觀察她的神色，牙一咬，索性跪在她面前，唬得她忙拉大太太。後者用手帕抹眼睛，作勢就是不起。

若嵐慌了神：“娘，您別這樣，我答應你就是。”

大太太立即起身歡喜道：“好孩子，我這就讓管家備車，讓華兒同你去致和。”

說著，她整了整衣服，拉着若嵐的手道：“嵐兒。你自己機靈點，去換身衣服，一會就出發。”

她忙喚妍翠給小姐更衣，又令周管家備車，對外只說大少爺和三小姐要出門買東西。暗地裏叫桂媽看着，不許任何人踏出家門與老爺、二少爺報信，尤要盯緊容媽，不讓她與若嵐見面。

若嵐在妍翠的巧手下，梳好頭髮畫了淡妝，又換了件改良旗袍。妍翠誇她花容月貌，若嵐心裏凄涼，有種被當作一樁交易的悲哀滿溢心懷。

打扮停當，開門見到躍華和大太太在房門口等她。大太太打量她一番，連聲誇她水蔥般的模樣，她冷漠地看了他們一眼。

大太太一陣尷尬，忙把兩人送上了車。

車子開走，大太太也安心不少，低低念了聲佛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