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能用錢解決的問題,就不算是大問題

4 能用錢解決的問題,就不算是大問題

4能用錢解決的問題,就不算是大問題

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進行,藉助郵件、傳真等通信工具,雙方敲定了所有合同細節。賀小軍下周一就要趕赴河州,簽訂正式協議。杜林祥原本準備了盛大的簽約儀式,不僅呂有順,甚至省委常委、河州市委書記陶定國,也有可能要親自出席。李光明中途卻打來電話,說賀小軍這個人最不喜歡拋頭露面。簽合同是企業行為,千萬別搞那麼大陣仗。

無奈之下,杜林祥只好取消原定安排。簽約儀式最後改在緯通集團的會議室舉行,儀式結束后,賀小軍連晚飯都沒有吃,就匆匆趕回北京。保證金方面,賀小軍也信守承諾,簽約儀式后一天,他便把兩千萬打到緯通集團賬上。而後,李光明又率領一個十多人的接收團隊進駐河州,負責處理相關事宜。

杜林祥給香港的央企,還有那家有意購買摩天大樓的福建企業都打去電話,正式告知彼此間的談判終止。杜林祥的口氣頗為自傲,你們不是捨不得出高價嗎?這世上總歸有識貨的買主!

轉眼一個月就過去了,離賀小軍承諾的首次付款日期只剩下十多天了。常駐在河州的李光明,一起喝酒時不斷勸杜林祥放寬心:“儘管咱們都不是缺錢的人,但兩千萬畢竟不是小數目。我們要是不能按時履約,就只能眼睜睜瞧着兩千萬銀子化成水。這對我們有什麼好處?賀董這幾天一直坐鎮北京調度資金,從各方面反饋的信息來看,一定不會讓杜總失望。”

就在杜林祥坐等賀小軍的巨額資金到賬時,張清波卻焦急萬分地打來電話:“林祥,今晚上到乒乓球俱樂部見面。”張清波身為國內大型銀行洪西分行的一把手,堪稱河州不折不扣的財神爺。在杜林祥的記憶中,張清波很少這樣語氣急促。

乒乓球俱樂部就在市中心的一條小巷內。這傢俱樂部還是杜林祥為了滿足張清波喜歡乒乓球的愛好,投資幾十萬專門打造的。俱樂部里,只有兩位乒乓球教練與三個服務員,平時很少對外開放。

過去張清波約杜林祥談事都是來這兒。原來,張清波會先舒展臂膀練上幾局,再坐下來切入正題。今天,張清波卻一反常態,剛走進俱樂部就問道:“你的資金問題解決沒有?”

杜林祥說:“基本解決了。我找到一家很有實力的買主,他們同意吃下十五層樓。再有半個月錢就到賬了,到時企業的財務狀況就大為改觀了。”

張清波說:“你在我們銀行有一筆六個億的貸款,恐怕要提前歸還。”

杜林祥一下緊張起來:“怎麼回事?”自打宏觀調控開始以來,張清波礙於上面的壓力,已經停止向緯通集團放貸。不過對於過去貸出來的錢,張清波倒沒有急着來催。一方面是張清波與杜林祥的私人關係,另一方面,呂有順也從中做了很多工作。摩天大樓是河州重點工程,呂有順以市長的名義出面,希望銀行不要催逼太甚。

張清波說:“為了這個項目,你已經從我們銀行貸出去二十多億了。其中的許多貸款,手續並不完善,有些甚至是我特事特辦,違規給你貸出去的。目前宏觀調控,各家銀行都在自查貸款,自我規範。另外不知道是誰給總行寄去告狀信,指名道姓說那筆六個億的貸款有問題。總行領導已經做出批示,要限期追回違規放貸資金。”

“老張,怎麼你手底下也會出這種告刁狀的惡狗?”杜林祥與張清波已有些交情,說話也頗為隨便。

張清波痛苦地搖着頭:“江湖險惡,防不勝防啊。那些整天對我點頭哈腰的副行長,誰心裏不在盤算着取而代之。我現在也沒興趣去追查是誰告的密,關鍵是把漏洞先堵上。你還記得楊行長嗎?”

杜林祥說:“就是你們北京總行的副行長?過去在廣東分行當行長,還是呂市長的同學?”

張清波點點頭:“這次多虧了楊行長從中周旋,事情才沒有鬧大。要不然,不僅那六個億的違規貸款要追回,還要殃及其他正規貸款。還有,我頭上的烏紗帽能不能保住都懸。這件事情過後,還得去北京好好感謝人家。”

杜林祥焦急地說:“問題是我現在根本拿不出六個億!”

張清波說:“你不是說半個月後就有一筆售樓款嗎?”

杜林祥十分後悔剛才說了實話。這筆錢真要被張清波抽走,那企業下一步怎麼辦?杜林祥幾乎大叫起來:“老張,那可是我的救命錢。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現在欠着建築商的錢,甚至還欠着外面的高利貸,就指望這筆錢解困。你這殺出一隻攔路虎,不是把我往絕路上逼嗎?”

“你要分清楚輕重緩急!”張清波說,“那些建築商還有放高利貸的,雖然鬧得凶,但有呂市長護着你,大不了動用公安,一時半會兒翻不起大浪。我這邊一旦出了婁子,總行決定嚴查,個人丟官不打緊,你的企業分分鐘就得破產。”

杜林祥沒有吭聲。張清波的話不無道理,所有債主中,就數欠張清波那家銀行的錢最多。人家還是央企,真要動真格,呂有順都沒轍。說分分鐘破產毫不誇張,甚至緯通集團的存活時間只能以秒來計算。

張清波接著說:“再說了,你按時把錢還上,事情還有轉圜。雖然是違規放貸,但摩天大樓畢竟是河州重點工程,我這也算迫於政府壓力支持地方經濟建設,那跟一般的官商勾結還不同。不就是手續不完善嗎?你按時把錢還上了,銀行沒有任何損失,我們到時想辦法完善一下手續,又重新把錢放出來。有楊行長這層關係,加上我和呂市長一起做工作,應該很有把握。可要是你不能還上這筆錢,那方方面面都交代不過去。”

杜林祥半信半疑:“真能像你說的那樣?”

張清波說:“當然!楊行長是總行分管領導,我又是洪西分行一把手,還有呂市長以地方政府的名義出面,問題不會太大。我的那位老同學,如今的常務副省長徐萬里,他也同意,關鍵時刻省政府再出面協調。但違規放出去的貸款你要不能先還上,哪位領導都不好幫你講話。”

杜林祥已沒有選擇的餘地,他表情痛苦地說:“也只能這樣了。對方的款一到,我就先還貸款。”

在張清波施加了巨大壓力之後,杜林祥更是盼星星盼月亮一般,盼着賀小軍的購樓款。如今的他,已經站到懸崖邊上,任何一步不慎,都會粉身碎骨。

約定的付款日期轉眼就到了。賀小軍卻親自打來電話,說資金調度上出現一些問題,付款期限不得已要延後一周。電話中,賀小軍言辭懇切地說:“我也知道這樣做是我方嚴重違約,但的確是沒有辦法。希望杜總無論如何寬限一周,一周之後,錢準時到賬。”

杜林祥一百個不情願也只好答應下來。他如今只有這麼一根救命稻草,除了緊緊抓住,已別無良方。

偏偏在這時,北京一家不怎麼知名的媒體刊發了一篇報道《資金鏈斷裂,銀行逼債,緯通集團命懸摩天大樓》。報紙上記者的署名叫袁凱。儘管這家媒體不是什麼大報,但在這樣一個關鍵時刻,出現這種文章,還是令杜林祥猝不及防。有些債主,因為看到這篇文章,又氣急敗壞地跑來公司大鬧。

正在杜林祥焦頭爛額之際,卻接到一個電話:“杜總,你好!我是《新信報》的記者袁凱。”

杜林祥立即警惕起來:“袁記者,你好!你的大作我已經拜讀了,總體來說很好,就是某些細節和事實有出入。我正想派人和你溝通一下,但又苦於聯繫不到你。”

袁凱說:“上次的報道推出之後,效果還不錯。不過我也承認,那篇稿件有一個重大缺陷,就是沒能採訪到緯通集團相關負責人,有些話難免是一面之詞。我準備推出一篇跟蹤報道,為了做到公正客觀,所以有些問題想直接跟你求證一下。”

杜林祥問:“什麼問題?”

袁凱說:“這樣吧,初稿我已經寫好。就先發給你過目,如果當中有什麼與事實不符的地方,我們再聯繫。”

袁凱很快將稿件傳真過來,杜林祥抓起來一看,肺都要氣炸了。先說文章的標題就很聳動——緯通集團大限將至。仔細看內容,除了對於緯通集團目前的困境有許多細節描寫之外,還翻出不少陳年舊賬,包括杜林祥以土地開發起家,曾在強拆中鬧出過人命,還有集團高管安幼琪,此前曾在政府任職,並與一位被查處的貪官卓伯均關係密切。在袁凱筆下,許多虛虛實實的事件串聯在一起,簡直要把緯通集團置於死地。

杜林祥對媒體界的內幕也略知一二,這位袁記者沒有直接發稿,而是先打來電話求證,敲詐的意味十分明顯。這年頭,能用錢解決的問題,就不算是大問題!

杜林祥親自撥通了袁凱的電話,滿面笑容地說道:“袁記者,文章中許多內容都不是事實啊。要不咱們見一面,我把許多情況當面向你說明一下。”

“見一面也好!”袁凱說,“只是我現在人在北京,沒空來河州。”

杜林祥說:“沒關係,我正好要去北京出差。到時咱們好好聊一聊。”寬限給賀小軍的一周時間馬上要到了,杜林祥原本就準備去北京催債。

袁凱說:“恭候大駕。”

杜林祥當晚就飛到北京,不過袁凱卻推說臨時有事,要第二天下午才有空。袁凱也拒絕了去茶坊見面的要求,而把會面地點定在他的辦公室。

袁凱的辦公室就在宣武門附近的一棟普通寫字樓里,辦公室里除了《新信報》報社的招牌,還掛着文化傳播公司的牌子。辦公室的裝修很簡陋,裏面坐着七八個着裝隨意的年輕人。袁凱是其中唯一擁有獨立辦公室的人,他把杜林祥迎進自己辦公室,熱情地沏好茶,並遞上一張名片。

杜林祥瞟了一眼名片,除了印着《新信報》首席記者,還有文化傳播公司的總經理。瞧這頭銜,杜林祥已大體明白,這個袁凱,就是以新聞報道為幌子,要挾採訪對象投放廣告或公關費用的媒體混混。

杜林祥沒話找話地說道:“袁記者年輕有為啊,不僅做新聞報道,還涉足文化產業。”

袁凱以一口標準的河州話說:“杜總,其實我們以前打過交道,只不過我這種小角色不太能入你法眼。”

杜林祥很驚訝,但絞盡腦汁也想不起何時見過這位袁記者,他說:“恕我眼拙,不知我們以前……”

袁凱說:“幾年前我是《河州晚報》的記者。”

“《河州晚報》?”杜林祥自言自語道。這些年來,採訪過自己的《河州晚報》記者起碼有十多個。這麼多人,他一時實在記不清了。

袁凱說:“當時杜總在河州西郊的棚戶區做土地整理,結果強拆鬧出人命。晚報派我去採訪,回來稿子都寫好了,卻突然接到上面通知,河州所有媒體不準報道此事。後來我實在氣不過,就把自己採訪的文章發到論壇上。可是沒過幾天,我發到網上的稿子就被人刪得無影無蹤了。”

想起來了!雖然一直沒有見過此人,但杜林祥與袁凱的確算是打過交道。當時在河州西郊棚戶區搞拆遷,林正亮帶人和拆遷戶發生械鬥。林正亮被人刺傷,對方則有一人丟了性命。杜林祥連夜去談判,終於搞定了死者家屬,可第二天還是有人把這事捅到網上。為此,呂有順大發雷霆,還叫網監部門追查是誰發的帖。杜林祥和周玉傑也急匆匆趕赴北京,四處聯繫刪帖公司清除網上信息。

杜林祥記得,當查出是《河州晚報》的記者把事情捅到網上之後,呂有順還聲色俱厲地表示要“嚴肅處理”。

儘管從未謀面,但袁凱留給杜林祥的印象可謂深刻。杜林祥好奇地問:“你怎麼到北京來了?”

袁凱吸了一口煙:“中國的事情,喜歡層層加碼。大領導發話要對我嚴肅處理,到了報社這一級,就變成了立即開除,而且河州的其他媒體也沒人敢錄用我。不得已,我先是流浪到廣東,兩年前又來到北京。”

對於自己,袁凱一句話便輕輕帶過。其實,作為一個80后,袁凱的經歷遠比同齡人豐富。

袁凱的父母是工人,沒什麼文化,一輩子就知道老老實實幹活。從為袁凱取的名字,就知道這二老憨厚到何種地步。袁凱剛出生時,父母到處向人請教,給孩子取個什麼名字好。有人存心戲弄他們,就說乾脆讓小孩叫袁世凱。這兩人哪裏知道袁世凱是何許人也,只覺得名字聽上去還挺順口,便欣然接受了。直到上初中時,袁凱實在不堪忍受同學的嘲笑,才去派出所改名,把中間那個“世”字拿掉。

袁凱從小便是廠區里出了名的淘氣鬼。可就在他高考落榜的那一個月,父母竟雙雙下崗,全家生活陷入窘境。突如其來的變故刺激了這個聰明伶俐的少年。袁凱跪在父母跟前,希望父母給自己一個機會,讓他復讀一年。

一年後,袁凱果然不負眾望,以高分考入洪西大學新聞系。其實以他的分數,上復旦大學都不是問題。只不過父母再三叮囑,家裏經濟條件只能供他復讀一年,填報志願時千萬不能冒險,最後才選擇了有充足把握的洪西大學。

靠着父母走街串巷售賣下崗牌茶葉蛋,袁凱勉強完成學業。四年大學生活,也徹底改變了袁凱,他變成了一個充滿理想抱負的熱血青年。畢業時,有許多成績不如他的同學都到了政府機關,而袁凱卻執意進入《河州日報》當起了記者。他的理想就是成為法拉奇、邵飄萍那樣的傳奇記者。

三年《河州日報》的生活,袁凱卻沒有實現自己的理想。面對那些“高度重視,強調指出”等八股味十足的官樣文章,他感到十分厭倦。他主動申請離開《河州日報》,轉而進入市場化媒體《河州晚報》。在那裏,袁凱倒是寫出不少膾炙人口的佳作,特別是暗訪假酒窩點、鄉幹部截訪致使一名孕婦流產等稿件,引起社會強烈反響。他不僅成為河州的名記,甚至有不少市民稱他為“袁青天”。

成功讓袁凱個性中的桀驁不馴徹底釋放。在採訪杜林祥公司強拆鬧出人命的新聞時,滿腔熱血的他,因為報紙不願刊登他采寫的稿件,而和總編輯拍桌子大罵。事後,他又把稿件放到網上,引發了一場軒然大波。

這一回,袁凱可是惹惱了大人物。不僅砸了飯碗,在河州也失去了立足之地。袁凱並沒有灰心,心中的新聞理想甚至燃燒得更加熾烈。他毅然南下廣東,加入一家在業界具有極強影響力的媒體。

在廣東的歲月,他筆下鋒芒更盛。其采寫的多篇稿件,不僅在全國範圍引起震動,甚至讓兩名縣委書記丟了烏紗帽。不過,當他把輿論監督的矛頭指向上海一家大型企業時,卻遭遇到空前壓力。對方投入重金公關,封殺了他的全部報道內容。而且還以虛假新聞的名義,將袁凱告上法院。報社迫於壓力,讓他停職休假。恰在這時,袁凱的母親遭遇車禍,送到醫院搶救不及過世。匆匆坐火車趕回河州奔喪的袁凱,在母親靈前長跪不起。

事業遭遇挫折,親人撒手人寰,或許正是這一連串的打擊,讓袁凱的內心發生重大轉變。這麼多年來,自己一直以正義的化身自居,可仔細想想,究竟得到了什麼?無論是在河州還是廣州,他當記者的收入,只夠勉強餬口,根本談不上去孝敬雙親。母親直到過世前都還推着一輛三輪車,沿街叫賣下崗牌茶葉蛋。如果自己的經濟實力足夠寬裕,哪裏還會讓母親受這份罪?母親如果不是整天走街串巷,豈會遭遇車禍?

更令這個年輕人絕望的是,他已經不知道自己在為何而戰!曾經,他希望用手中的筆,來呼喚公平正義,推動國家的進步。可現實中,一個記者的力量是多麼渺小。袁凱甚至開始嘲笑自己少不更事,不曉得天高地厚。

就算放棄這些遠大理想,總可以用新聞來幫助一個個普通而無助的百姓吧?想到這裏,袁凱更是痛心地搖着頭。採訪河州強拆案時,王家兄弟一開始對他千恩萬謝,稱他是“青天大老爺”,可一旦收下杜林祥的錢,馬上翻臉不認人。王家老三後來還給袁凱打過電話,質問他為何把事情捅到網上,並說,如果因此妨礙了杜林祥給他們錢,就要讓袁凱好看。

和上海那家企業對簿公堂時,也是當初的受害者收下企業巨額賠償,反過來出庭指控袁凱寫假新聞。只不過,那個上海人比河州的王家兄弟稍微客氣一些,還專門打電話給袁凱道歉,說“自己昧了良心,不是人”,“袁記者,對方開價是一百萬啊!有了這筆錢,我一輩子吃穿不愁了。像我這種工薪階層,不可能不動心”。

袁凱經常想起魯迅先生的小說《葯》。小說中,華老栓與許許多多的中國人一樣,既勤勞樸實又愚昧無知、麻木不仁,為了救兒子,他竟然拿饅頭去蘸革命烈士的鮮血。魯迅先生對人民大眾是懷着“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的態度。這種態度,袁凱如今也有,但還要加一句“恨其不義”。

另外,那些整日把新聞理想、職業操守掛在嘴邊的報社領導又如何呢?不論河州還是廣州,一旦出了問題,袁凱總像替罪羊一樣,被人毫不猶豫地扔出去。那些拿着高額年薪,甚至還有不菲紅包收入的報社領導,卻要月薪五六千、在採訪一線風餐露宿的記者秉持職業操守,這不是扯淡嗎!

這些年來,一直有人勸袁凱:“三流記者寫報道,二流記者收紅包,一流記者拉廣告。”還有人說:“你那些負面報道,不過是為你帶來兩三千的稿費,為你們部門主任帶來萬把塊錢的紅包,為廣告公司、公關公司甚至刪帖公司帶來幾十萬的利潤。僅此而已!”對這些話,袁凱一開始只是一笑置之。現在,他不得不仔細掂量。

任何一個行業的操守都需要人身安全與基本物質生活做保障!為什麼宋朝士大夫最有風骨,人傑輩出?身為開國之君,宋太祖趙匡胤留下煌煌祖訓:“不得殺士大夫及上書言事者。”這起碼保證了士大夫群體的言論自由與人身安全,不用擔心因為說錯話而掉腦袋。此外,宋朝一直給予士大夫優厚的物質待遇。哪怕屢遭貶謫的蘇東坡,到了嶺南蠻荒之地,還能“日啖荔枝三百顆”,而不用像後世文人曹雪芹那樣“舉家食粥酒常賒”。

說到曹雪芹,袁凱自然想到了與宋朝形成鮮明對比的清朝。在那個曹雪芹尚且窮困潦倒,龔自珍只能徒喚“萬馬齊喑究可哀”的時代,士大夫階層已被精神閹割。沒準哪天就家財散盡,腦袋搬家,此時誰還要去奢談人格、尊嚴,只能是神經病。就說那個被電視劇吹得神乎其神的紀曉嵐,其奴顏媚骨,實在比和珅好不了多少。有一個故事是這樣說的,有一天,紀曉嵐在上書房,因為他眼睛不太好,沒發現皇上,他就說了這麼一句話:“老頭子在哪兒呢?”結果乾隆皇帝從屏風後面轉出來問紀曉嵐“老頭子”是什麼意思?紀曉嵐馬上跪下來說:萬壽無疆就叫作老,至高無上就叫作頭,父天母地就叫作子。文人的馬屁都拍到這水平了,夫復何言!

袁凱忽然覺得,讓他這樣的小記者去奢談獨立之人格、自由之精神,實在極其荒謬。

在廣州租住的小屋中,袁凱經常吃着泡麵,抽着五塊錢的白沙,不斷在網絡中找尋成就感。他在百度搜索欄中輸入自己的名字,而後敲擊回車鍵。很快,他的名字,還有那些名滿天下的文章,就會在屏幕中出現。看到自己的稿件又被幾十家網站轉載,他會忘記貧困的現實,開心地笑起來。

在母親的靈前,袁凱認為自己必須停止這種自娛自樂的遊戲了。在追求獨立之人格、自由之精神以前,他必須先改變自己以及家人的生活。

袁凱隨即離開廣州北上京城,什麼新聞理想、職業操守通通被扔在地下。他與幾個朋友聯手,將一家原本做老年保健品的行業小報,改頭換面成一家財經媒體。當然,他們的財經新聞主要是揭露各地企業的黑幕,然後再以此相要挾。袁凱不僅是這家報紙的首席記者,還自己成立了一家文化傳播公司。

“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如今的袁凱,已從“三流記者”蛻變為“超一流記者”。過去,袁凱是名副其實的名記,其採訪作風在圈內以剽悍著稱。再難以採訪的題材,交到他手上,很快就能獲得突破。如今的他,敲詐作風同樣以剽悍見長。什麼龍潭虎穴都敢闖,單刀赴會的故事在他身上更是無數次上演。袁凱常說:“我們的對手全是身家不菲的商人或者手握重權的官員,跟他們叫陣,就是‘光腳不怕穿鞋的’。我們大不了不當記者,那些人如果丟掉書記、董事長的頭銜,損失卻是難以估量。”

看來,“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後面還要加一句,“流氓會武術,誰也擋不住”。

進京才兩年,袁凱就開上了別克君越轎車,還給在河州老家的父親購買了一套三室一廳的小區房。往日五塊錢的白沙不再抽了,整日叼在嘴裏的已是軟中華。今年年初,袁凱剛乾過一票大買賣。他得知山西某地發生礦難,就第一時間刊發獨家消息。而後親赴當地與煤老闆談判,從撤稿到刪除網上負面信息,直至擺平所有來採訪的媒體,袁凱給出的打包價是一百萬。心急火燎的煤老闆眉頭都不皺一下,當即讓人打款。

看着坐在對面的杜林祥,袁凱心中更是百感交集。當初自己一腔熱血要為民請命,結果連人家面都沒見着,就被逼得背井離鄉。如今赤裸裸的敲詐,卻讓不可一世的杜總乖乖坐到跟前。

在這間簡陋的辦公室里,杜林祥耐着性子說:“報道的有關細節,我稍後再向你談。我倒是很看重貴報的影響力,想在你們這兒投放點廣告。”來之前,杜林祥已經謀划好了應對之道。

袁凱用手指彈了彈煙灰,說:“我們這裏半個版五十萬。杜總如果願意投廣告,我肯定歡迎。至於新聞報道嘛,我也可以根據你的要求做改動。畢竟,針對廣告客戶與普通採訪對象,待遇自然不同。”

袁凱的直率讓杜林祥驚訝。不過想想這樣也好,坐在這裏雲遮霧繞扯半天,到最後還不是個錢字。開誠佈公講出來,大家都輕鬆。僅僅半個小時,杜林祥就與袁凱談妥。報紙不僅將封殺所有緯通集團的負面新聞,還會推出一篇杜林祥的專訪來挽回影響。

杜林祥也很好奇,袁凱的稿件中披露了很多緯通乃至河州地產界的內幕,他是怎麼知道的?而且,報道刊發的時間正是企業最危急的時刻,這樣的火候把握,真是一種巧合?

袁凱卻笑着說:“杜總,反正關於緯通的輿論危機已經過去。你就沒必要管那麼多細節。我現在不敢講什麼新聞操守了,但起碼在圈子裏混,還得講江湖道義。”

杜林祥本來心亂如麻,此刻他也顧不得這許多,便起身告辭。袁凱的文章只能算個小插曲,賀小軍的資金何時到位,才是生死攸關的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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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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