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爹和媳婦被擄走了
城裏缺醫少葯,傷者要送去密雲,還要向上頭弄點彈藥補給,吳桂子和龍孟和連夜把傷兵送過去,厚着臉皮去討要一點軍費物資,人家倒是不情不願把傷兵收了,錢和補給提都沒提。
再一打聽,敢情人家的軍費都是臨時從地方上借的10萬塊!自己都不夠花!誰管你們這些散兵游勇死活!
更何況湯主席是出了名的會撈油水,他手下的兵會沒錢,鬼都不信!
吳桂子和龍孟和吃了一肚子氣,灰溜溜回來了,大家都當他們忘了這茬,陳袁願這個碎嘴子嘀咕個不停,龍孟和倒是無所謂,把吳桂子憋得夠嗆,章文龍正好撞他槍口上來。
“所以,我們要什麼沒什麼,跟昨天一樣,人都打到我們面前來了,我們想跑出去迎敵連馬都湊不齊,怎麼跟鬼子的飛機大炮打仗?”
章文龍像是被人狠狠打了一巴掌,腦袋嗡嗡作響,一個個看過去,每個人的表情都很冷漠,每個人都像是在嘲笑他。
他和蔡武陵在浴室謀划好了,蔡武陵和楊守疆拉上隊伍跑去古北口長城下救人,能騎的馬都騎走了,吳桂子他們當然沒法出城迎敵。
他們要什麼沒什麼,這麼難,怎麼打?
龍孟和目不轉睛盯着他的表情,看他從期待滿滿到滿臉失落,又清晰地看到他眼裏的淚光……
他好像忘了,從頭到尾,不管是兩個路營城還是鐵壁村,不管是古北口還是雲霞鎮,這跟他一個小馬倌沒什麼關係。
他身上的槍是撿的,子彈還是他給的,不管鬼子有一百還是一十,捏死他就像捏死一隻螞蟻。
對於一隻螞蟻來說,他這場忙活無異於蚍蜉撼樹,螳臂當車,真是好笑得緊。
還有蔡武陵、楊守疆、關山毅和神龍見首不見尾的王陌,古北口的戰事跟他們有什麼關係,這麼急吼吼跑來,不為金銀財寶是為了打仗?
世上還有這樣的傻子!說出去誰信!
龍孟和默然低頭,把快要掉落的熱淚掩藏。
“團長!副團長!”
“姓湯的……”
一個嘶啞的怒吼聲打破了這份寧靜,隋月關頭髮滿是灰土,渾身臟污,龍捲風一般沖了進來,看該來的一個沒少,頓時暴跳如雷,“你們還在這裏磨洋工!給我殺過去,殺一個漢奸我給一條小黃魚!殺一個鬼子給兩條!不,三條!”
章文龍把胡二娘偷埋在王寶善旁邊,覺得挺對不住隋月關,一個勁朝着吳桂子陳袁願等幾個壯漢身後躲。
而其他人各自忙碌,不管是幾條,沒人拿他的小黃魚真當回事。
“去啊,團長大人,你平時口口聲聲說什麼,保家衛國,鬼子就在前面,你帶兵去殺嘛,躲在這裏是想幹嘛!”
“還有你們,蔡副團長,你們不是來打鬼子的嗎,怎麼,不敢啦!”
“還有你們,吳營長陳營長,你們在城裏貓冬貓得挺舒服,對嗎?我們每天好吃好喝伺候你們,糧食不夠從密雲買,肉不夠一個個村子去搜,生怕你們吃不好,逮到什麼好東西全都拖到南門軍營……你們白吃了這麼多,個個養得膘肥體壯,倒是上去打啊!”
“十里八鄉都被你們吃空了!你們打死一個鬼子沒有!”
“沒有!你們這些廢物!”
……
隋月關揮着手跺着腳,涕淚橫流,嗓子都喊啞了。
章文龍看他罵得實在難聽,從後面探出個頭準備提醒一下,被吳桂子塞了回去。
章文龍雖說是個假團長,平時就覺得虧心得慌,被他一頓罵,臉上掛不住,準備從後門溜,結果又蔡武陵兇巴巴堵了回來。
“沒有這些兄弟頂在雲霞鎮,鬼子早就裏應外合拿下古北口南天門,到那會哪還有你罵人的份!”龍孟和挺沒眼色,在角落裏一邊擦槍一邊跟隋月關頂,“我說隋月關,先把小黃魚拿出來!不然空口無憑,誰替你賣命!”
隋月關砰砰拍着胸脯,“我堂堂正正一個商會會長,我會短你的小黃魚,我告訴你,我全都運到天津幾個大銀行……”
隋家的錢,說不定自己也有份!
還有小黃魚!弄它三兩條就能跟胡琴琴在北平買小院過日子,必須保住!
章文龍頓時警醒起來,剛巧轉到陳袁願的身後,猛地擰了一把他肥碩的屁股。
陳袁願大叫起來,衝著他直跺腳,“你幹什麼!”
眾人一陣爆笑,把隋月關的話淹沒了。
“混蛋!你們沒良心!”
隋月關喃喃自語,臉色白了又白,頹然轉身。
章文龍擋在他面前,“大舅,你怎麼弄成這樣,到底上哪了?”
隋月關朝着北方一指,“我準備去把人贖回來,沒想到……來不及了……”
他張羅了這麼久,錢花了不少,全都竹籃打水一場空。
隋月關抹着淚往外走,嗚咽聲聲,“我……要去接人,一個都沒接上,路上的人說運回來兩具屍體,娘倆都死了……我這輩子完了,大兒子不認我,小兒子死了,再也沒指望了……”
眾人面面相覷,這個誤會好像有點大。
章文龍也有點傻眼,他光顧着瞞着隋月關去埋人,小河上哪去了!
他一雙火眼金睛看向龍孟和,龍孟和頭一甩,假裝沒看見。
隋月關失魂落魄往外走,一雙繡鞋從他面前經過,那是胡琴琴的腳。
繡鞋腳步一頓,隋月關沒抬頭,還想矜持一下,繡鞋已然撲向章文龍的方向,小夫妻這一頓笑,如同在他心上又插了一把刀。
隋月關差點氣厥過去,顫巍巍轉頭指着胡琴琴,胡琴琴和章文龍也不怕這麼多光棍眼熱,拖着小手走到他面前,“大舅,你還是帶小河先走吧。”
“小河?”隋月關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啊,他跟我們回來了。”章文龍趕緊補救。
“人呢!他人呢!”隋月關眼看又要發瘋,死死抓住他的手。
“我不走!”
隨着一個嘶啞的童聲,小河一身縞素,從關帝廟裏屋揉着眼睛走出來。
別人都忙大人的事,昨晚只有胡琴琴忙活孩子的事,給小河收拾利索,住在這裏守着一盞燈,為親人送行。
燈滅了,小河沉沉睡去,龍孟和趕來接手,胡琴琴才回家準備餃子宴。
小河剛睡醒,哭得整張臉都腫了,完全變了一個人。
章文龍都不敢認,何況隋月關,他愣愣看着這個頭剛到自己胸口的小孩,覺得是在做夢。
小河倒是認出親爹,把眼睛縫隙扒了扒,尖叫一聲,飛一般撲入他的懷裏,淚水昨夜早哭幹了,只能發出一聲聲凄厲嚎叫。
眾人聽得心肝俱碎,黯然不語。
隋月關喉頭滾動着不可名狀的沉悶聲音,兩隻手臂這個用力,把小河小小的身體幾乎要勒進自己的骨肉里。
小河被勒得一口氣出不來,哭聲也停了。
大家都當是父愛如山,胡琴琴看出不對,臉色一沉,都來不及走路了,踩在章文龍肩膀撲了過去,一個手刃砍在隋月關手臂,愣是從隋月關懷裏搶出小河。
小河憋得快厥過去,真被他親爹嚇壞了,抱着胡琴琴不撒手,再也哭不出來了。
隋月關喉頭的聲音停了下來,一臉木然看着自己的雙手,並沒有意識到自己剛剛乾了什麼。
關帝廟內一片靜寂,連最喜歡嘲諷人的龍孟和也起了身,臉上陰晴不定。
“現在人都找着了,那麼……”胡琴琴環顧眾人,“誰能告訴我,我娘去哪了?”
隋月關滿臉茫然,“她最後送回來的消息,就是二娘在給張大海當廚娘。”
“她沒有說去哪?”
隋月關直搖頭,倒也意識到什麼不對,“她沒有跟着一塊跑出來?”
關山毅低着頭起身,“這個……團長夫人,我忘了跟你說,你娘說要去東北找你爹,讓我轉告你一聲,以後去北平會合。”
“這不是胡鬧么!”隋月關急了,“她怎麼知道你爹在哪,東北是鬼子地盤,她瞎跑什麼!”
胡琴琴無言以對,滿臉哀傷看向章文龍,好似知道可以從他這裏得到支撐的力量。
她沒有失望,章文龍逕自走到她身邊,用前所未有的莊重語氣附耳道:“我在呢,別擔心。”
隋月關和小河都聽到了,兩人交換一個眼色,隋月關輕輕拍在兒子頭頂。
這一次,他懸着一顆心,極盡溫柔。
胡琴琴本來準備叫他們去吃餃子,這頓團圓的餃子她準備了很久,可惜曲未終人已散,團圓的餃子仍在,團圓夢難圓。
餃子做得挺多,除了胃口不好的隋月關,每個人都吃得肚子鼓出來。
蔡武陵、關山毅和楊守疆三人回到南門校場營地,常春風已經開始帶兵操練,自己拎着一人高的軍棍耍得虎虎生風,即便站在旁邊圍觀,也能讓人心生寒意。
大家都避得遠遠的,偏偏有這麼兩個不長眼的,人家一拿棍子就湊上來瞧。
對於自己的假傳軍令,王瘸子和王玲瓏一點也沒有不好意思,樂呵呵站在一旁看着,那神情像是看猴把戲。
常春風心頭煩悶,一棍指到王瘸子面前,定睛一看,才發現王瘸子沒塗粉,臉更黑了,比剛來的時候更瘦,一張臉如同晒乾的黑色橘子皮。
這可是病入膏肓的模樣!
常春風瞥了一眼蔡武陵,心裏猶豫着要不要跟他說一聲,收了軍棍,衝著兩人一抱拳,“伯父,得罪。”
“好工夫!”王瘸子張着大嘴直樂,並沒拿他的威嚇當回事。
王玲瓏扯了扯王瘸子衣角,“爹!快問!”
王瘸子連忙賠笑道:“你們到底什麼時候走?”
王玲瓏怕他沒聽清,大聲道:“對啊,什麼時候撤走?”
這事太有意思了。
常春風衝著蔡武陵一笑,把燙手山芋扔給他,拎着軍棍走了。
順着他的目光看去,王瘸子倒還知道不好意思,看着自家親兒子的目光頓時怯懦幾分。
王玲瓏一點也不怕事,跟蔡武陵羞答答對了個眼神,繼續扯王瘸子的衣角。
“我說,兒子……我想回去了……你看……”
“一起走!一起走!”王玲瓏在一旁煽風點火。
“人已經救回來了,誰都不用走。”蔡武陵只得硬着頭皮收拾殘局。
王瘸子和王玲瓏一直有人管着盯着,一時半會不可能走,他和章文龍也就心照不宣,由着兩人鬧騰,反正一小老頭一小女人,也鬧騰不出什麼花樣來。
兩人在南門口來回打轉,果然沒有走,張羅了好幾回,打着救親家的旗號想要軍隊撤出城,常春風魏壯壯不但不制止,竟然還陪着兩人鬧,差點讓兩人惹出不小的麻煩。
駐紮在城外的軍隊說撤就撤,如果昨天不是龍孟和上前擋住張大海,城裏一場惡戰在所難免,毀城是小事,此時要有人在城裏搗亂,裏應外合,後果不堪設想。
說真的,蔡武陵很想拿鎚子砸開兩人的腦袋,看看到底是不是裝的木炭。
“不是回來一個小孩,所有大人還扣着嗎?”王瘸子急了,“兒子,你可不能拿親家不當回事,你弟弟窮嗖嗖的,娶一門媳婦太難了。”
王玲瓏愣住了,拚命扯他衣袖子,衝著自己比劃,“爹,這不是有個現成的媳婦嗎!你怎麼能不認!”
“扣在哪?”蔡武陵被兩人氣樂了,“誰說的?”
當然是魏小憐!
王瘸子和王玲瓏交換一個眼色,倒也知道事情壞在哪裏,扭頭就跑。
魏壯壯從城門洞子縱馬疾馳而來,和兩人擦肩而過,目光一閃,卻也沒有停下來,徑直來到四人面前。
常春風一軍棍指在他鼻頭,魏壯壯臉上的肌肉微弱地抖了抖,全身一動不動。
蔡武陵和楊守疆交換一個眼色,不得不承認這也是一條好漢。
常春風冷笑一聲,收了軍棍,“玩夠了沒?”
魏壯壯沉默不語。
“玩夠了趕緊滾,別在這礙事!”常春風臉色鐵青,不像是在跟他開玩笑。
關山毅急了,“我們正是用人的時候,怎麼能走呢!”
“你打死我好了。”魏壯壯也不像是在開玩笑。
“你以為我不敢!”常春風軍棍抄在手裏,怒目圓睜。
蔡武陵看出端倪,攔在兩人中間,“別這樣,都是兄弟,有話好說。”
“還沒正經打仗就窩裏反,你們還真有本事,要打跟我打啊!”關山毅正在氣頭上,拉開蔡武陵去搶軍棍。
楊守疆連忙攔住關山毅,“人各有志,我們管好自己就算了。”
關山毅認了真,衝著他怒喝,“什麼狗屁的人各有志,連那個槍都不會使的假團長也張羅着想上去干一仗,我們這些職業軍人總不能連他都不如!”
“我不是軍人,你別沖我吼。”
“你不是軍人,那你幹嘛跟我們上這來,你們一家都在長春,你就不擔心他們,不想回去!”
楊守疆懶得理他,轉身就走。
“你們是不是吃多了,準備干架?”
聽到龍孟和遙遙一聲嬉笑,關山毅自知從口頭到拳腳都不是他的對手,真想干架也干不下去,迅速把拳頭收到身後。
龍孟和吃了胡琴琴的餃子,不知怎麼突然想通了,換了身麻衣披上,在王大雀身邊轉來轉去。
隋月關疲累交加,回到家就一頭栽倒在炕上,也沒空管兒子。小河聽說這裏有軍隊,纏着章文龍帶他去看,龍孟和正中下懷,搶了這個差事,把小河丟在王大雀背上,牽着馬慢慢蹩過來。
他心裏難受,就想到處走走,聽人講講話。
龍孟和一身麻衣,胡小河一身縞素,在棗紅馬旁邊格外惹眼,走出城門,所有人的目光都看了過來。
剛剛氣氛不太對,大家的樣子都像要干仗。
龍孟和和小河有些發愣,小河緊緊抓着韁繩,“龍大哥,我還是回去吧。”
龍孟和嗤笑一聲,“別怕,他們不敢動手。”
蔡武陵迎了上來,拍拍王大雀的腦袋,對小河笑道:“你姐姐姐夫讓你出來?”
小河點點頭,“讓的,他說有事情要跟我姐商量,讓我們都麻溜滾蛋。”
龍孟和鼻子都氣歪了,“喂,好好說話,明明是你自己要出來看軍隊。”
小河衝著他就是一個醜陋無比的鬼臉,“就你信!”
龍孟和第一次覺得丑也是一種罪過,讓人很想揍死他。
校場的將士們操練完畢,慢慢圍攏到點將台,目光在幾人臉上一一看去,凝重異常。
小河跳下馬,拽着看起來最可靠的蔡武陵衣角,“蔡大哥,我們這麼多人,為什麼不去圍了大鼓村,把那些壞蛋全部幹掉!”
“我娘說他們手裏有村裡很多條人命,讓我出來告訴你們。”
“他們殺了我娘和黃爺爺,我也記着仇。”
……
他的聲音嘶啞而低微,卻神奇地傳到每一個人的耳朵,一錘一錘,血淋淋敲擊在每個人的心裏。
蔡武陵胸口一熱,不敢正視他的目光,看向校場汗水淋漓的漢子們。
龍孟和瞥了蔡武陵一眼,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胸口熱血翻湧。
常春風第一個站出來,目光堅定環視眾人。
這一條條漢子,一棵棵勁松,也是東北軍的一粒粒種子,他們回家的一個個希望。
常春風喝道:“弟兄們,從承德逃出來的時候,我對這些當官的非常不滿,對時局非常不滿,發誓脫了這身軍裝去做小生意,現在我改變主意了,敵人就在前面的古北口,我不甘心就這麼放過他們!想跟他們打一場!”
眾人齊聲回應,“打!”
“想跟我上的,舉起你們的右手!”
話音未落,校場齊刷刷舉起來一片手臂之林,他們用着全身的力氣攥着拳頭,用肌肉的線條表達決心。
小河第一個舉起手,咬着唇強忍着不讓淚水落下來。
蔡武陵、關山毅、楊守疆和龍孟和也紛紛舉起手來。
常春風和魏壯壯交換一個眼色。
魏壯壯這才發現,他那12個兄弟早已混入軍中,在校場高高舉起手臂。
魏壯壯跟常春風算是老熟人,同在常六爺麾下讀軍校,因為年輕腦子好使,一步步升官發財。
東北淪陷,大家都分散開來,常春風找了新的飯碗,投了湯主席,只是這個飯碗並沒有多少指望,比常六爺糟心多了。
魏壯壯跟魏小憐從承德一路跑出古北口,來到這裏落了腳,隨後集合這12個同鄉的士兵組成護衛隊,大家心氣一致,都指着能有一口安穩的飯吃。
大敵當前,世上沒有這麼多安穩飯,只有男人不甘心,不服氣,不後悔的心。
章文龍把小河支走,是因為確實有話要對胡琴琴說。
他弄到一把槍和子彈,膽氣突然粗了,覺得可以去打仗試試,同時男子漢大丈夫某些心思作祟,覺得他都要去打仗,女人當然得回到安全的地方躲着抱娃娃。
大戰在即,全天下的男人都這麼想,也怪不得他。
“我說媳婦,你看你娘跟你約了去北平見面,你惦記的弟弟也回來了……”
“有話快說!”
“我命令你,帶着你大舅一家趕緊走!”
“你呢?”
“我還有點事沒辦完……”
話音未落,早有心理準備的胡琴琴起身揪住他的耳朵,就一個眨眼,他身上藏的短槍和胡琴琴一把勃朗寧全都出現在他眼皮底下。
隔壁躺着隋月關,章文龍大氣都不敢喘,抱着耳朵嘶嘶抽氣。
胡琴琴指着對面的牆頭,“看到沒,牆頭梯子旁邊有一根草,打中了就留下來,打不中趕緊滾。”
章文龍呆住了。
胡琴琴沖他冷笑,“別說我欺負你,我先來!”
可不就是欺負我!他當然打不中,他還沒來得及學打槍呢!
識時務者為俊傑,章文龍果斷投降,語無倫次道:“不不,媳婦,你聽我說,我肯定打不過你,我不是要趕走你的意思……”
胡琴琴抓起槍敲了敲他腦袋,“不是就好,你聽好了,我知道你想幹什麼,也想提醒你一句,不管你想什麼,沒我,你都幹不成,甚至會小命不保。”
章文龍一個激靈,急了,“我怕你有危險!”
“我也怕你有危險。”胡琴琴一瞬間溫柔下來。
兩人四目相對,兩張臉輕輕挨近……
“不好了!你爹和媳婦不見了!”
魏小憐爬上牆頭的梯子衝著兩人大喊。
兩人瞬間分開,章文龍一捋袖子,怒氣沖沖走到牆邊,“你不是常去找我爹,不對,我爹他們不是來找你嗎!”
“你這個沒良心的,對自己親爹不管不問就算了,還賴到我頭上!”魏小憐嗓門大,也顯得更加心虛。
胡琴琴眉頭緊蹙,拉了章文龍一把。
章文龍會錯了意,回頭看着胡琴琴,“媳婦,我們先去找人。”
“慢着!”
“再不找人就丟了!”魏小憐揮舞着雙手,也不知道人丟了她興奮個什麼鬼。
“是啊!”章文龍有些發急。
現在不是解釋的時候,胡琴琴冷哼一聲,轉身就走。
“媳婦……”
比起還不知道真假的王瘸子和王玲瓏不見了,失去媳婦的恐懼要來得更加倉促和真實,章文龍一躍而起,撲上去緊緊抱住她。
“放手!”
“不!”
“放手!”
“不!”
“不放手,我怎麼去把人找回來。”
“不……”
章文龍醒悟過來,趕緊拖上她的小手沖了出去。
魏小憐這次沒有騙人,王瘸子和王玲瓏真的都不見了。
兩個門封了,只剩南北門出入,常春風和陳袁願都說沒見着,還生氣地覺得章文龍和胡琴琴在懷疑他們的看門技能。
從大門出不去,那就只有兩個可能,一是根本沒出城,二是被人擄走暗中送出城。
整座城都空了,這一老一小一口飯都吃不上,藏哪都是一個死,那就剩下一個可能,被人擄走了。
魏壯壯、南天門黃師長的手下、密雲徐總指揮的傳令兵,還有兩個戰時郵務員……這城裏來來去去的一隻手就能數出來,能擄走兩個大活人,除非他們上天遁地。
很快,一封信端端正正放在關帝廟香案之上,既是告知王瘸子和王玲瓏的去處,也解決了他們的諸多疑惑。
寫信者來頭不小,是張大海的頂頭上司,名叫倉田一郎。
信的文辭非常優美漂亮,字斟句酌,寫得非常恭敬,要不是高材生楊守疆逐字逐句解釋,章文龍一句話都沒懂。
倉田跟張大海穿一條褲子,自然也是同一個目的,那就是告知雲霞鎮的團長和副團長,王瘸子和王玲瓏在他們那做客,是他們的貴賓,非常安全。
要讓兩人回來也非常簡單,那就是把雲霞鎮讓給他們。
至於他們這支百來人的烏合之眾,倉田很善良地給兩條路讓大家選擇,想投降的投降,想回家的他發路費。
對於有軍職的,他給的條件更好,就像章文龍這種團長,且不論真假,只要能唬人就行,一個團長職位換駐守承德軍隊一個團長職位,人數是整個團,槍支彈藥應有盡有,至於餉銀,只要你敢開口,他們就敢給你多少。
關帝廟門口,胡琴琴和章文龍蹲在楊守疆旁邊聽他解釋清楚,章文龍開始不恥下問,“我說小楊,他們開的條件咋會越來越好?”
胡琴琴皺着眉,“因為他們急了。”
楊守疆點頭,“鬼子在長城一線推進順利,結果在古北口戰場遇到硬茬,現在被堵在南天門,他們在陣地上討不到好處,自然就要不停想歪招。”
“當初為什麼不直接讓我回承德當團長算了,我帶上王寶善,對了,還有你,還有胡二娘,小河,還有我爹……”
章文龍一臉虛幻的笑容,像是在做美夢。
“你敢!”胡琴琴用兩個字把他的美夢扼殺在搖籃里。
“就不會死這麼多人……”章文龍還是壯着膽子把下面的話說完,抱着膝蓋嘀咕,“我當初要是不離開承德,大家是不是就不會死……”
胡琴琴怒火中燒,霍然而起。
章文龍迅速跳起來,“媳婦,我就這麼一說,你別當真!小河記仇,我也記着仇呢!”
楊守疆蹙眉盯着信件,“這不像是剛寫的信。”
馬蹄聲聲,常春風疾馳而來,逕自在三人跟前跳下來,朝着信伸手,忽而又改變主意,湊到楊守疆面前看了看。
信封和信紙上,筆跡上沾了一些白粉。
常春風指着白粉的痕迹給胡琴琴看,笑容冰冷。
胡琴琴衝著常春風一點頭,“魏壯壯和魏小憐什麼來頭?”
常春風冷冷道:“他們自己找死,我管不了。”
“他們使了這麼多小手段,你有沒有份?”
“你可以殺了我,不要羞辱我!”常春風目光,“鬼子手裏有我家三條人命,我跟他們勢不兩立!”
有的人未免太過囂張,有些賬不算不行了。胡琴琴在心中冷笑,衝著章文龍一點頭,“我來處理,你們等我消息。”
不等他反應過來,胡琴琴飛身上馬,狂奔而去。
章文龍收斂心神,和楊守疆交換一個眼色。
楊守疆低聲道:“關山毅說已經準備好了,絆馬索要多少有多少。”
雖說不是自己的馬,章文龍還是有些心疼,“母馬能不能找到?”
楊守疆一指頭戳在他鼻子上,“你問我,你才是馬倌!”
章文龍摸摸鼻子,發覺他們對自己的底細摸得過於清楚,簡直沒他運籌帷幄決勝千里的用武之地。
簡而言之,讓他裝都沒法裝!
“先不要動手,城裏還有麻煩沒解決。”常春風說完,也不跟兩人解釋,轉身走了。
“兄弟。”章文龍不知所謂說了兩個字。
“我去鐵壁村搜刮點乾糧,山裡真的啥都沒有,餓死人。”
楊守疆拍在他肩膀,縱馬疾馳而去。
章文龍起身,搖搖晃晃走進關帝廟,臉色肅然,衝著關公重重一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