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誰惹了她都不依不饒,必須干到底

第十九章:誰惹了她都不依不饒,必須干到底

遠處炮聲隆隆,古北口附近的大鼓村裡還是一片死寂。家家戶戶都關門閉戶,黑衣男子穿梭來去,個個臉色陰沉,殺氣騰騰。

仍然是這棟小村“豪宅”,張大海去戰場跑了一圈,如往常一般拎着王八盒子走進來,把槍丟在桌上,坐下來準備吃飯。

也如同往常一般,胡二娘打扮得漂漂亮亮,端着一碗又一碗菜放在桌上,衝著張大海直皺眉,“你瞧瞧你這身,也不去洗洗,洗完漱漱口吃飯了。”

管到我頭上來了!這日子倒也有趣!

張大海嘿嘿一樂,到底還是起身,水盆里的水溫熱,手下去溫度剛剛好,毛巾掛得十分整齊,洗得乾淨如新,茶缸里的茶水冒着熱氣——大戶人家的女人就是不一樣,很會過日子,細節處處透着精緻。

張大海斜眼看着她,喉頭滾了滾。

女人還得靠養,靠打扮,她現在這模樣,比起當初在城裏初見那會不知道漂亮多少,好一個徐娘半老,風韻猶存……

可惜腦子不怎麼好使,看上王寶善那個蠢貨。

張大海在心裏嘆了又嘆,抓着茶缸坐下來淡淡笑道:“二娘,你說那個瘸馬兄弟能不能把城讓出來?”

胡二娘很乾脆地搖頭,“不能。”

“為什麼不能,我給的條件不夠好?”

“他不敢。”胡二娘笑了,“我了解這小子,他膽子小得很,想去書場蹭書聽也不敢,還得抓上我兒子當幌子,他干不出這種大事。”

張大海倒是第一次聽到這個說法,哈哈大笑,“你既然這麼了解他,我想用你換這座城,你猜猜他們肯不肯?”

“當然不肯,就算他爹娘來換都不可能。”

張大海又想嘆氣,自從遇到這個女人,他嘆氣的次數越來越多,這可不是什麼好現象。

他伸手握了一下茶缸把手,隨即放開,抓上筷子伸向那碗羊肉,一手去抓饅頭。

胡二娘稍稍側身,目光一閃,有些許失落。

一眨眼,張大海人已經到了眼前,手裏什麼都沒抓上,一巴掌甩到她臉上。

胡二娘連退了兩步才站穩,眼冒金星,反手從桌子底下抽出一把刀,身形一閃,劈在他的頭頂,被他一腳踹在手臂,刀也飛了出去。

刀被人迅速撿走,張大海又是一巴掌,胡二娘跌坐在地,血從嘴角流下來。

“你以為,我真的想要這座城?”張大海有點想在她臉上啃一口,又怕她還藏了刀,不敢靠近她,抓上槍指着她的腦門,“我想要你的命。”

“拿去就好了。”胡二娘朗聲大笑,“我沒跑,就是等你要我的命,你要不了我的命,那麼我就準備要你的狗命!”

張大海笑眯眯看着她,覺得這日子過得真帶勁,多少年沒有這般滿足和過癮。

他閑來天天琢磨這個剽悍婆娘,等了這麼些天,這一次的等待太值當了。

“你以為我不知道你那點心思,我留着你,因為你還有大用處。”

“不,真正有用的王寶善被你們殺了,而且你算錯了一件事,那小子又不是什麼正經團長,披一身狼皮也當不了狗,誰來說都不管用。”

“誰說沒有,你看,你在這裏,想救你的這些人不都來了。”

胡二娘變了臉色,又笑起來,“知道他們來了你還不趕緊跑,你這點本事唬弄小鬼子還行,可別把自己小命玩丟了。”

又一個巴掌甩過來,胡二娘抬起手臂去擋,被他兜心踹了一腳,飛出去撞在飯桌一角,跌落在地。

“要沒點本事,日本人不會重用我,你懂嗎!”

胡二娘擦了擦嘴角的血,冷笑道:“張大海,你也是中國人,就沒看到村裡這些中國人的下場?”

張大海打了個激靈,冷冷道:“你挑撥離間沒有用,我現在的一切都是他們給的,我要是腦子不活一點,早點改換門庭,現在已經成了炮灰!”

張大海將茶缸端到她面前,槍口衝著她下巴一挑,“來,喝一個,給我看看效果。”

胡二娘也不問是哪裏露出破綻,半點都沒推辭,端上茶缸喝了個底朝天。

張大海愣了愣,嘆了口氣,“我敬你是一條好漢,給你一條活路,你把這個認罪書籤了,我馬上叫日本醫生救你。”

他從懷裏拿出一張早已備好的紙,“摁個手印也行。”

胡二娘也沒猶豫,朝着這張紙伸出手,她手上血跡斑斑,按上去就有救了。

“以後跟我過一輩子就完了,何必老跟我過不去。”張大海並沒打算給她,抓着她的手嘿嘿一笑,“王寶善那個慫貨你都能忍,我長得不比他強多了,就不能跟我過一輩子。我又不是缺女人,就少個靠得住的伴……”

話音未落,胡二娘另一隻手不知從哪抓出一把刀,直捅向他心窩。

張大海見過多少大風大浪,一側身,用手臂硬生生吃了這刀,一腳把人踹飛出去,重重撞到牆上掉落下來。

青黑的血從胡二娘嘴角流下來,她強忍疼痛,死死盯着他的眼睛,“我照顧你這麼多天,你要是存着一點良心,就打開村子讓我們回去,我想死在我們自己的地方。”

“你這個不知好歹的臭女人!”張大海迅速包紮傷口,怒目而視,“你以為能活着到家!”

胡二娘搖搖頭,“你這裏太臭太髒了,我家乾淨。”

話一說完,她就撐不下去了,癱倒在地。

張大海掀了桌子,怒喝,“把那個兔崽子帶過來!”

胡小河就站在門口,梗着脖子看着他,一滴淚都沒流。

張大海傻眼了,“你娘死了,你看着我幹嘛!趕緊把你娘帶回去埋了!”

胡小河聲音顫抖,“我娘來的時候就說了,要是我敢哭,她做鬼都不會放過我。”

張大海半天說不出話了,滿心挫敗,下意識地擺擺手。

胡小河攙扶着胡二娘爬上馬背,帶着她狂奔而去。

他的馬術是瘸馬教的,是在王大雀背上練成的,帶一個人對他來說毫不費力氣。

等張大海回過神來,母子倆已經不見蹤影。

“來人,盯上他們,看他們跑去哪裏,見一個殺一個!”

“倉田桑已經安排好人手。”

一個陰冷的聲音似乎帶着刀從角落裏鑽出來。

壞了!張大海心情不大好,還想敷衍了事,沒想到頂頭上司早就動了手,不由得打了個寒噤,抓上槍彈沖了出去,“都跟我追!”

大鼓村雖然看得很死,並不妨礙大家齊心協力救人出來。

胡二娘真的可以跑,可她想賭一把命,沒有跑。

她賭輸了,也認賭服輸,最後還賭了一把,利用張大海對自己的一份複雜的心思,用自己的屍體送兒子回家。

這一把她贏了。

小河帶着母親剛衝出村口,黃瞎子一人一馬從小路衝出來,引領着他跑向回家的方向。

黃瞎子擔著一顆心,但也知道小河這些小崽子常常跟瘸馬在草原上跑馬,武烈河游水,這些上山下水的淘氣活兒難不倒他。

他沒有看錯,小河馬上的活計乾脆利落,一邊控制韁繩,一邊把胡二娘牢牢捆在自己身上,繩索繞在手腕——他現在只有一個念頭,跑回家找人救命,要死一起死。

黃瞎子放下心來,只管引路和幫他料理險情,他早就摸清路線,在山川溝壑中繞來繞去,很快找到古北口一帶的山村集中轉上大道的一個岔路口。

路口有人架着樹枝做的關卡,幸好關山毅帶人趕來接應,連人帶樹枝剛剛清理乾淨,黃瞎子跟小河兩匹馬呼嘯而過。

“跟上!別讓人跑了!分開追!別讓他們進城!”

“是!”

張大海的喊聲越來越近,而追兵的吼聲和槍聲在山谷久久迴響,小河到底還是個孩子,哪裏見過這種陣仗,嚇得渾身發抖。

黃瞎子眼瞅着關山毅等人被甩得越來越遠,前面要是有一道埋伏,後果不堪設想,一咬牙,一鞭子打在小河坐的馬屁股上,一腳踢在自己胯下的馬腹,兩匹馬並駕齊驅,風馳電掣穿過小路。

前方是伏擊的好地方,他拿着一把槍倒過來騎着馬,衝著冒頭的黑衣追兵就是一槍。

城裏算卦打聽情報多年,打槍已不是他的強項,手也生了,人沒打上,打中了馬,黑衣追兵正要開槍,關山毅飛快地趕上來,一槍補在追兵腦袋上。

追兵倒斃,更多人從隱蔽處衝出來,黃瞎子猜得沒錯,張大海他們想佈置一個大口袋,就是沒想到眼大胃口小,吃不下這麼多人。

再看張大海這頭,原來倉田佈置的計劃是用活的小河母子做誘餌,引出這些眼線和擋路者,痛痛快快一路殺到雲霞鎮,跟早已埋伏在那裏的倉田手下會合。

他們的最終目的是清理從古北口南天門到雲霞鎮的路,把中國軍隊堵在南天門,一口吃個乾淨。

也就是說,倉田計劃里,胡二娘遲早要死,只是不應該死在張大海手上。

胡二娘的下毒和被殺是這盤大棋的第一個變數,小河人小本事大,是第二個變數,而黃瞎子是第三個變數。

照着目前的狀況,能不能殺到雲霞鎮且不論,怎麼保住這條命殺回去還是個難題。

腦袋別在褲腰帶上,現在誰也顧不得這麼多,張大海一聲令下,所有人馬追上來,明線暗線統統招呼上了。

馬蹄聲聲,從小村繞到山路,黃瞎子帶着小河埋頭狂奔,不停提醒他,“不要怕,只管跑。”

小河也沒讓他失望,哪怕是槍彈從耳邊嗖嗖飛過,始終背脊筆挺。

而他背上的人早已沒了生機。

現在不是哭的時候,黃瞎子狠狠擦了擦淚,低低貼在馬背上,抓了一個彈匣出來換上,一抬手,又打中一個。

這次打得非常不錯,好歹打上了人,這個黑衣服追兵慘叫一聲掉落在草地,馬也跑走了。

其他的追兵沒空管他,一路狂奔而來,受傷的人避無可避,竟然就這麼被亂蹄踩死了。

後面的關山毅等人看得心驚,打起十二分精神來應付,各自分散,避開鋒芒,也就是說追着堵着繞着他們打黑槍。

張大海派了一支小隊對付關山毅等人,就在危險之際,另外一個關卡出現,蔡武陵和楊守疆來了。

蔡武陵和楊守疆帶人趕了一夜的路埋伏下來,在轉到去雲霞鎮主要道路的岔路口設下一個關卡,三人並非第一次配合,這一次卻是堪稱最完美的一次伏擊。

蔡武陵發覺張大海人多勢眾,自己這幾個人根本吃不下來,命楊守疆等人隱蔽下來,待機而動,關山毅等人被追得疲於奔命,一頭撲過來,蔡武陵和楊守疆一前一後迅速收網,把這支落單的小隊收拾得乾乾淨淨。

張大海發覺人沒跟上來,殺心頓起,下令一路上不管男女老少,包括小河在內,殺個乾淨。

下手狠厲,才能得到上司倉田的認可,才能發財致富升職,這是他幹了這麼多年唯一的心得。

蔡武陵和楊守疆幫關山毅解決掉麻煩,集結在一起迅速追上來。

他們倒是不擔心前面會有什麼波折,這條路是龍孟和這些馬匪的地盤,龍孟和傾巢出動,就在前面接應,人多人少暫且不論,總不能讓張大海佔了便宜。

馬蹄聲剛剛在山谷中有一個急促的迴響,只聽一聲唿哨,龍孟和帶人趕過來,呼呼喝喝,氣勢驚人。

張大海對這批馬匪還是有幾分忌憚,看小河和黃瞎子已經躥出老遠,追趕不上,迅速藏身山石后,腳步也遲緩下來。

鐵壁村的一片磚灰色就在前方,雲霞鎮紅得亮眼的城門樓子和飛檐也遙遙在望,小河含淚不停念叨,“娘,快到家了,撐住……”

黃瞎子一邊還擊一邊追隨小河而來,留着最後幾顆子彈,防備敵人的突襲。

幸好鬼子觸角還沒伸這麼長,幸好這條路上盤踞的都是自己人,黃瞎子聽得一聲響亮的馬嘶,驚喜交集,大喊,“大雀!快來接人!”

“黃瞎子,我來了!”

隨着章文龍一聲歡呼,王大雀載着連體嬰一般的兩個人從草原上風馳電掣而來,兩人都看到了小河和背上的人,臉色一瞬間沉了下來。

“小河!舅娘!”胡琴琴發出凄厲的呼喊。

“瘸馬哥,二琴姐……”小河逕自跑向兩人,終於憋不住了,哇地一聲大哭起來。

章文龍拍了拍胡琴琴的肩膀,飛身撲下來,上前攔在馬面前,身形一閃,拉住韁繩,把胡二娘和小河一塊抱下來。

“舅娘!”胡琴琴脫下衣服把胡二娘接過去,手往脈上一搭,不敢置信地反覆檢查,才發現藥效太猛,傷勢又重,人早就死透了。

“娘……”小河撲到胡二娘身上,嚎啕痛哭。

曠野之中,哭聲久久迴響,連龍孟和飛馳而來的急促馬蹄聲都沒能掩蓋。

現在不是哭的時候,胡琴琴拍拍章文龍的手,“這裏交給你,我去前面看看。”

章文龍還沒反應過來,胡琴琴隨同龍孟和的兄弟們沖了上去。

龍孟和縱馬而來,和章文龍交換一個眼色,搖頭直嘆氣。

“不管胡二娘能不能成,她都跑不出大鼓村,真是太可惜了。”

“我知道,她就這脾氣,誰惹了她都不依不饒,必須干到底。”

“這脾氣是好脾氣。”龍孟和脫下披風蓋在胡二娘身上,“我們平時就是太好說話了,要是每個人都有這脾氣,他們不敢在我們面前撒野。”

“她說要跟王寶善埋在一起,團長夫人,你最好勸勸你大舅,讓他別計較。”

槍聲和馬蹄聲由遠及近而來,兩人循聲望去,黃瞎子剛剛解決了一個暗哨,打光了子彈,轉身在馬上坐正,慢慢悠悠走過來,看着小河和二娘,滿臉傷感。

他們本來算好的是帶着胡二娘母子一起逃出來,胡二娘不服氣,白白賠上一條命,如果不是小河年紀輕輕堪當大任,這一趟兇險之旅也就毫無成功的可能。

龍孟和臉上表情又複雜起來,“你什麼時候從承德跑出來,害得我到處找你?”

黃瞎子笑道:“還知道找我,不枉叫我一聲大舅。”

“大你個屁!”龍孟和氣急敗壞,一嗓子沖他吼上了,“老子以為你死了!”

“那哪能,我說小龍,你大舅我還有當年的風采,走到哪混到哪……”

砰地一聲,槍聲響起。

這個瞬間,龍孟和突然瞳仁收縮,對準他的身後連續射擊。

槍聲響起的同時,胡琴琴臉色驟變,調轉馬頭沖了過去。

來不及了……

黃瞎子準頭還是不行,埋伏路邊的人倒是打中了,又沒打死,還給他致命一槍。

黃瞎子被准准地打中後背心,身體微微一晃,笑容凝固在臉上,轉身想要還擊,可惜子彈早被他打光了,手槍掉落在地,臉朝着地面大石頭撲去的時候,他用最後的力氣撐住,險險救下了這張臉。

看到跑來的龍孟和、章文龍和他們背後的鐵壁村,他微微挪了挪,擺出一個舒服的姿勢,笑容又起。

龍孟和和章文龍都朝黃瞎子倉皇撲過去,兩人伸手抓住他的一刻,黃瞎子才安然閉上眼睛,笑容未減半分。

“死在家門口,賺了……”

他們的身後,鐵壁村灰色高牆矗立,再走幾步就回家了。

“你們認個兄弟,我在地下一塊保佑你們,你們別忘了給我燒香……”

“好!”章文龍和龍孟和含淚緊握雙手。

黃瞎子帶着最後的笑容,手緩緩垂落下來。

兩人迅速鬆手,龍孟和跪倒在地,叫了一聲“大舅”,再也說不出話來。

章文龍猛地起身,朝着冷槍的來源之處走去。

他恨自己沒本事,什麼都不能做,可是他此刻胸膛有火,眼裏有刀,誰也攔不住他。

槍聲驟然響起,章文龍撲倒在地,兩股戰慄,目光驚恐環顧四周。

花草搖曳,春風寒意驚人,胡琴琴一手拿着一把槍,一手拖着一個黑衣人從土堆後走出來,怒吼道:“瘸馬,趕緊來拖人,老娘拖不動……”

她身上臉上全着摸爬滾打的泥土痕迹,槍口還冒着煙,黑衣人已經死了。

章文龍沖了上前,根本沒在意地上那個死人,抓着胡琴琴上上下下仔仔細細地檢查,幸好,除了有點臟,一條血口子都沒。

胡琴琴抓住他的手,輕聲道:“去撿一把槍,回家我教你打槍。”

章文龍扭頭走到黃瞎子身邊,收了他的槍入懷,龍孟和愣了愣,什麼都沒說,丟給他一小布袋子彈。

章文龍坦然收了,給黃瞎子恭恭敬敬磕了三個頭。

黃瞎子確實不是龍孟和的親大舅。龍孟和沒法認這個大舅,因為龍爹吃乾醋。

當年朝廷一批批派官兵過來,在密雲到古北口一帶就此紮根,也有一些江南人士忍不了亂兵之苦,拖家帶口遷到北方偏僻之地。

苦是真的苦,也是真的自由。

就是女人沒幾個。

龍孟和的娘是黃家來邊關的時候從亂墳崗順道撿的棄嬰,黃瞎子從小拖着她長大,長大想娶,可她偏偏看上了龍孟和的爹。

從龍孟和的臉也看得出來,他爹長得比黃瞎子好看多了,誰家姑娘看上他都不奇怪。

黃瞎子的娘當然不肯,邊關娶妻太難了,何況自己兒子還真心喜歡她。

龍孟和的娘也是烈性子,看上誰就是誰,天王老子也擋不住,村長等老人家壓着她低頭也不管用,一來二去差點鬧出人命。

黃瞎子為了避免爭端,帶着娘遠走他鄉,成全了這對苦命鴛鴦。

他表面上並不承認自己的失敗,而是口口聲聲說去承德當探子,為大家開闢財路。

他這個探子當得非常成功,龍孟和的爹帶着兄弟們從保鏢干到馬匪,很快成了事,有了錢,大家才有辦法買房子置地往城裏遷,娶上媳婦過安穩日子。

黃瞎子讓章文龍朝着古北口方向走,不是因為這裏有錢,而是這裏有他的親人,他希望章文龍能跟着龍孟和混,這輩子也就吃穿不愁。

他沒想到的是,章文龍做到的比他能指點的還要多。

龍孟和手下分成兩隊,一隊縱馬疾馳四處搜索,一隊徑直迎着張大海沖了上去,而蔡武陵這頭清理掉攔路虎,也一步步趕了上來。

眼看就要形成包圍,張大海早有準備,甩下一隊人馬斷後擋槍子,自己帶人鑽山入林,逃之夭夭。

眾人追擊無果,只能鳴金收兵,點檢隊伍,料理後事。

我方傷的人多馬多,彈藥消耗更是驚人,拖回來的死者有兩個,算不得佔了便宜。

鐵壁村在山裏有一個專門的墓園,黃瞎子陪在他老娘身邊,而不遠處就是他的心上人,當然,龍孟和的爹娘都在,他還是打了一輩子光棍的可憐大舅。

東門出來就是連片的山包包,王寶善埋在其中一座山下,胡二娘埋在離他不遠的一處避風的地方。

所以,章文龍往兩人中間一坐,這個山風芬芳,山花爛漫——再湊一個就能打麻將了。

章文龍掏了一瓶酒喝,敬王寶善一杯,敬胡二娘一碗,喝得不亦樂乎。

他從日落喝到日升,從星光燦爛喝到彩霞滿天。

他喝得很痛快,但越喝越清醒。

有些事情他一直想不明白,這頓酒喝完,他得到兩個答案,第一,想不通的事情就不要想,第二,想不通的事情,那就做做看。

他縱馬歸來,帶着一股子初生牛犢不怕虎的興沖衝勁頭。胡琴琴看一眼就明白了,懶得理他,自顧自忙着磨刀準備剁肉包餃子。

他有點落日照大旗,馬鳴風蕭無人理的憋屈,順手接過菜刀,袖子一捋,坐在磨刀石前仔細地磨。

承德城裏,他慣於做這些瑣碎活計,在大娘小媳婦跟前騙點吃喝。

胡琴琴心知肚明,看得又好笑有好氣,在圍裙上擦了擦手,忽而捧着他的臉,一寸寸撫摸着他的五官和肌膚。

人家靠本事吃飯,他靠臉吃飯——他這麼沒本事的一個傢伙,能吃上飯把王大雀養得膘肥體壯,好像也不錯,以後有她在,再生個娃娃扔給他帶,這日子壞不了。

他終於察覺出不對勁,成了一條砧板上的魚,大氣也不敢喘。

“常春風昨天晚上派人來送信,你爹和小媳婦一直在南門附近軍營耗着,應你不去看看?”

“沒往古北口那頭去,就不用管。”章文龍莫名鬆了一口氣,嘿嘿乾笑,“你也不用管,待着沒意思他們也就走了。”

他不是心大,是真的覺得那麼多雙眼睛盯着,假團長他爹又只是一個瘸子,遭不了什麼災,也幹不了什麼出格的事。

“你小媳婦也不管?”

“不管,我這輩子就你一個媳婦,你得管我一輩子。”

胡琴琴輕輕親了他一口,眼裏閃着淚光,抄上菜刀走進廚房。

“今天吃餃子。”

“好。”

有了堅強後盾,章文龍底氣更足了,不知所謂地低頭一笑,摸了摸懷裏的槍,轉身離去。

蔡武陵、楊守疆和龍孟和等人拉上大隊人馬跑了一趟遠路,自以為能大獲全勝,大振軍心,沒想到這趟損兵折將,打得如此憋屈,幾個人來到關帝廟碰頭,你擦你的槍我抽我的煙,一個都不肯開口。

一陣熟悉的馬蹄聲之後,章文龍衝進來,並沒有把眾人的不客氣放在心上,拊掌笑道:“你們在商量啥?”

也就他還笑得出來!

眾人一片沉默,連陳袁願都不帶抬頭搭理他。

“我媳婦在包餃子……”

無人回應,有人的肚子咕咕叫了起來。

“不過,沒你們的份,我媳婦給他弟弟包的。”

眾人這個生氣,乾脆背過身去,讓他跟餃子自己打商量。

章文龍訕笑連連,“我說讓大家準備跑路,你們準備得怎麼樣?”

還是無人回應。

吳桂子看大家實在不像話,起身迎上,“團長,你讓我們撤回城裏,還有下一步計劃嗎?”

撤回城跟章文龍沒多大關係,不過,章文龍細細一想,反正要撤,早撤晚撤都一個樣,正好大家蹲在城裏過兩天安穩日子,成天趴在村子土旮旯里多冷啊!

章文龍很利索地說服自己,沖他直樂,“老吳,你看不如這樣,我們一邊擺出守城的架勢,一邊給黃師長送個信,問他撤的時候想不想捎上我們。”

眾人面面相覷,不知該哭還是該笑。

黃師長剛從古北口吃了敗仗退到南天門,天天被飛機炸炮彈轟,打得正要命,這信送上去,不是暗示黃師長做逃兵嗎,別說黃師長饒不了他,前方將士一人一口唾沫星子都能把他淹死。

蔡武陵覺得再不出來救場自己的臉也丟光了,只好起身拍拍桌子,“團長,你要是有什麼跑路的好主意,不妨提出來,讓大家一起商量商量。”

眾人興頭也來了,陳袁願笑道:“是啊,我們雖然做好跑路的心理準備,怎麼跑,最好還是由最會跑路的團長拿主意。”

他明明說想打回東北來着!

這跟昨天晚上說的可不一樣!

章文龍盯着陳袁願一臉誠懇的笑容,記憶發生了些許的錯亂。

“團長,請吩咐吧!我們聽你的!”吳桂子走到他面前,笑容可掬,還小小敬了一個禮。

章文龍樂得一巴掌拍在他肩膀,“就等你這句!”

吳桂子笑容僵在臉上,感覺剛才一時失足,落入一個挖好的坑。

常春風從頭到尾就當沒看見沒聽見,低着頭擦他的槍。

“我昨天跟王寶善和胡二娘喝了一夜的酒。”

眾人驚恐地看着他,覺得他是不是中邪了,要開始說鬼怪故事。

大家果然猜中了,章文龍雖然看起來很清醒,說的都是胡話。

“他們告訴我,承德就100多個鬼子,幾百個兵,跟我們這裏的人數差不離,我們要是齊心協力,打回承德不是不可能。”

死人不會說話,天知道他從哪裏的來的消息,天知道他一個小馬倌,哪來這麼不切實際的浪漫夢想。

眾人有的看天,有的看地,都很無語。

“你們倒是說話啊!大家不是一直想打回承德,打回東北嗎,不管這事行不行,我們總得試試!”

陳袁願撇開臉看向吳桂子,覺得自己是害他發瘋的罪魁禍首,羞愧極了。

吳桂子嘆了口氣,站出來解決這場亂局,“團長,我問你,我們有飛機嗎?”

天真無邪的假團長和全場圍觀群眾頻率一致地搖頭。

“大炮有嗎?”

大炮還是有,不過跟這支烏合之眾隊伍一點關係也沒有。

章文龍繼續搖頭,神色沮喪了很多。

“槍彈,我說子彈,打出一發就少一發,彈藥補給有嗎?”

屋內沉寂下來。

角落裏,龍孟和臉上突然浮現出一絲譏諷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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