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煮茶
東珠鋪好綉墊,請她入座,笑道:“今兒天氣好,屋外也暖和,我便想着將茶具移到外邊來,讓姑娘吃吃茶,晒晒太陽。”
程清宛聽了展顏笑道:“在院子裏吃茶賞花,倒也清閑,正好我還未嘗過浮風郡的團茶,今兒便煮這一味茶。”
東珠依言去取茶葉,南枝在閣子裏聽的清楚,走出來問:“姑娘要吃茶,可要配茶點?我到廚房做一些栗子酥、綠豆糕。”
程清宛道:“不必折騰,拿幾個剩下的青團來即可,另將這紫砂茶具撤下,換成越窖秘色瓷茶具。”
不一會兒,東珠、南枝各自取來茶葉與茶具。
茶具有雙耳茶鍑、帶托茶盞、茶碾、茶則、熟盂,皆為越窖秘瓷,胎質晶瑩細膩,釉色青幽似玉。爐上熱水已沸,南枝提壺注水,仔細將茶具沖洗一遍,再用細軟棉布一一擦乾。
打開磁州窖白地黑花瓷盒,裏邊放着三老爺從浮風郡帶回的水仙團茶,小小几方茶餅,色澤綠褐油潤,特有蘭花香味。
程清宛見風爐火勢旺盛,便添幾塊木炭,略壓其火勢,再用小青竹筷夾起一方茶餅,放在火上炙烤。
炙茶也有講究,初炙時茶餅須臨火翻動,待茶餅表面起泡,去火五寸再炙,直至不冒濕氣,散發清香為止。炙好的茶餅趁熱放進紙囊,避免其香氣散發,冷卻后碾成末,篩入羅合。
風爐架上茶鍑,東珠舀幾瓢泉水倒入鍑中,趁冷水未沸,進屋去將描好的花樣子取出來,說道:“上回說要為姑娘準備夏衣,我便描幾個花樣,好綉在大袖衫上,您看看要用那一個?”
六張紙上各描着“百蝶穿花”、“玉兔嬋娟”、“魚戲蓮葉”、“纏枝牡丹”、“孔雀紋”、“滿地嬌”,皆是鮮活的畫像,程清宛指定一對孔雀紋。
東珠見了笑道:“我原也是這樣想的,雙肩上各綉一隻孔雀,長尾垂至兩袖,用淺色來配,看起來雅緻秀逸。”說罷拿着花樣子回屋,取了絲線配色。
南枝從廚房端來蒸軟的青團,這是清明剩下的,拌了艾草汁的糯米糰子,裏面裹進豆沙餡兒,一顆顆光亮翠綠,糯韌綿軟。
程清宛看着爐火煮水,水初沸時調入合量的鹽味。第二沸時舀出一瓢水,貯存在熟盂里,竹筷在沸水中攪動,用茶則量取茶末順着中心倒入。待湯燒的滾動飛濺時,再把方才貯在熟盂里的水摻入,使湯不再沸騰。
之後便是分茶,程清宛持竹舀從鍑中舀茶湯,南枝雙手捧茶盞盛接。
共分五盞茶,茶湯橙黃明亮,皆盛在越窖秘色瓷盞里。越窖瓷色青,青益於茶,日照之下,恍若滿盛一盞琥珀。
茶湯熱氣徐徐,飄散一縷幽蘭香氣,入口微覺苦澀,再品則清香甘醇。
程清宛嘗后推一盞與南枝,南枝不懂品茶,她坐在瓷凳上,捧着茶盞小口品嘗,笑眯着眼睛道:“慢慢吃完這一盞茶,我才覺得是真正得閑了。這幾日一忙起來,心裏毛躁了不少,整日的往外跑,連說話的聲音都變大了哩。”
她接着道:“往日我們只待在閣子裏伏侍姑娘,得空時做做針線,這幾日才突然忙碌起來。先是寒食禁火,再是清明掃墓,緊接着要赴春宴,準備宴會的衣裳和首飾。我雖不用跟着去,但是把姑娘送上馬車后,回來就一直牽挂,盼着您平安歸來,心裏真是一刻安寧也無。”
她只說自己心中所想,程清宛聽罷卻若有所思,回頭望閣子裏看,朝南的窗戶前掛着一排藍綠色絲線,由淺入深,東珠正坐在窗下專註地劈線。
如南枝所言,這幾日忙進忙出,她亦浮躁不少。東珠雖未明說,卻主動擺上茶具誘她煮茶,以此來靜心怡情,不可謂不用心。
豆沙餡兒的青團偏甜,程清宛吃了一個就覺發膩,因說道:“你替我將未看完的書取來,順道給東珠送一盞茶去,剩下的青團你們拿去分了。”
撤下青團和多餘的茶盞,南枝將兩卷書放在桌上,程清宛坐在樹下避着日光看書,偶爾吃一兩口茶。
春風和煦,日光照在流蘇樹上,幾點瑩白花苞點綴着綠葉,微風吹過,淡香浮動。
往後兩日,程清宛皆留在閣中煮茶看書,相比明月閣的清幽寧靜,程小五的院子已鬧翻天了。
因程夫人強留他在書房裏看書,程小五數次偷溜硬闖,皆徒勞而返,一時喪氣,於是寫信邀一眾好友至家中玩耍。只是每每他們在書房裏吃酒玩耍,程夫人總要帶人前來,雖是含笑招待,卻總讓少年們如坐針氈,一個個急忙告辭,之後程小五再如何邀請,他們都不願來。
這日程小五坐在書堆里,和往常一樣唉聲嘆氣,抬頭看到牆上掛的畫卷時,忽然心生一計。他寫信邀謝述懷到府上來,請他親自來取畫,寫好后叫僕人前去送信,轉而取下那幅借來的畫,藏到裏間去,以免讓邀謝述看見。
謝述懷任翰林院修撰之職,今日沒輪到他休沐,故而和往常一樣,在翰林院中修書撰史,等申正歸去時才看到程小五的邀請,於是拿着請帖前去寧國府。
人到府上了,程小五卻絕口不提還畫之事,而是問道:“謝兄,近日燕京可有樂子?”
謝述懷作思考狀,沉吟道:“樂子沒有,雅集倒是有一個。”
“對!對!”程小五欣喜萬分道:“我問的樂子!哦,不對,是雅集。謝兄,你可否帶我同去?”
謝述懷朗笑道:“小公子,我若帶上你,只怕半隻腳都邁不出你府上的門檻。我見你幾日未露面,大感稀奇,打聽之下才知你一直被困在府中。”
程小五甩袖,負氣問:“你莫非是來看我笑話?”
謝述懷乃止笑,徐徐問道:“不是小公子寫信讓我親自來取畫?人已到,畫在何處?”
“謝兄,我不佔你便宜。”程小五躺回椅上,十分闊氣道:“實話實說,那幅畫我看上眼了,你儘管開價。”
謝述懷道:“雖千萬金,亦不能賣。”
“千萬金?”這口氣竟比自己還狂妄,程小五輕咳一聲,指遍書房道:“我這間書房雖不是黃金造的,裏面卻藏有琳琅珪璧,你但凡有看上的,儘管拿去,一物換一物。若嫌不夠,兩物三物,我亦是捨得的。”
謝述懷道:“小公子,你的書房滿目琳琅,可惜我所求並不在這裏。”
有所求好過無所求,程小五笑問他:“你求的是何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