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門第之見
次日朝食過後,程小五照舊出門,前腳剛邁過石檻,叫閽者攔住了,說是太太交代過了,不許五爺出門。
程小五自問無過錯,負氣至正堂理論,卻遭程夫人訓斥道:“你書也不念,只知道玩耍,還敢來與我理論?從今日起,你哪兒都不許去,只准待在屋裏看書。”
程小五志不在詩書,“我一碰書便犯困,待在屋裏也只會睡覺,何不如放我出去?”
“既是如此,老太君壽辰以後,你就回書院念書,讓夫子管教你。”程夫人早有此念頭。
程小五急忙道:“夫子不收我,何必強求?”
程夫人又犯頭痛,揮手讓他下去,“書院那邊我自會打點好,你且先回去。”
稚童三歲開蒙,八歲可入學堂,程小五原也在學堂念書,因不服管教,連換了幾個學堂,一年前又叫夫子勸回家去。
程小五走後,過一會兒,孫媽媽端茶上來,勸道:“太太眼下正忙着壽宴,五爺的事且先放一放罷,莫氣壞了身子。”
茶是參茶,取人蔘切成薄片,開水悶泡兩刻,味微甘苦,服之可補氣安神。
程夫人呷幾口參茶,緩了許久,嘆氣道:“那孩子不受管教也就罷了,偏偏總要教唆同窗,弄得學堂不得安寧。如今燕京已無名師願為他授業,即使願意,也管不住他,我只好把他送至外地的書院。”
孫媽媽大為吃驚,此前太太未有過此念頭,她問道:“外地?老太君只怕不會同意罷?”
程夫人道:“讓小五獨自去外地求學,莫說老太君,我亦放心不下。可是,這是國公爺決定的,只盼小五離開京師后能收斂些。”
孫媽媽問:“莫不是因為孫家姑娘的事?何至於哉?”
程夫人搖頭不語,她不嫌孫家門楣低,只是小兒子生性頑劣,孫家姑娘本就軟弱,將來過門如何勸導夫婿刻苦讀書考取功名?
今早國公爺上朝前,程夫人提及此事,國公爺當時就下定言:“小門小戶,不足為姻親!”
提及兒女親事,孫媽媽忽生感慨:“說來,四姑娘也快到婚配的年紀了。”
程清宛的婚事也是程夫人的一塊心病,兩人長嘆一聲,皆是無言。
出正堂大門,往西是老太君的明宜院,院門正對一堵黃椽木雕花內照壁,左轉穿過垂花門,庭院植花草,東西兩間廂房,正面三間正房,正房旁是一間耳房,供奴婢居住。
後院連接一扇朱門,朱門正對一堵青磚瓦鏤空壁照,壁為方孔,透過方孔可見到一架假山,幾株青竹。假山立在庭院中央,庭院兩側各通一扇月洞門,東側是明月閣,西側是歸燕閣。
程素妍住在歸燕閣,閣樓上下兩層,後邊是婢女居住的矮舍。
此刻閣子裏不見婢女的身影,程素妍不去外間,反而躲在閨房裏與姐姐說話。
今早綠腰伏侍她起身,見她容顏憔悴,面無血色,驚慌之下要往正堂告知程夫人,請大夫來看診。好歹讓程素妍攔下來,說清緣由,這才沒有鬧出動靜。
只是兩座閣樓之間僅隔一個庭院,程素妍一夜未睡的事兒,還是傳到了程清宛耳中。
閨房緊閉,珠簾半卷,程素妍躺在床上,整個人無精打采,她望着程清宛,黯然道:“我昨夜轉輾反側,想了一宿,覺得這事兒該與你坦白……我一直心悅梁表哥,記事伊始,我已藏了十載。”
程素妍雖將愛慕藏了十載,這事兒在寧國府後院,卻不是個秘密。
梁程兩家年節多有來往,程素妍幼時喜歡跟在梁飛白身後,長大后一提及梁飛白,常常面紅耳赤。日子一長,她的心思大家多少看明白了,卻沒有去拆穿。
拆穿做甚麼呢?
寧國府的姑娘斷不能去做妾,梁丞相的嫡孫不可能娶一個庶女。時候到了,兩家各安排親事,該斷的心思也就斷了。
程素妍道:“長大后要嫁與表哥的話絕非戲言,而是我畢生所求。”她握住程清宛的手,目光懇求道:“姐姐,我知你對錶哥並無情意,你幫我求一求太太,可好?”
程清宛側首避開她的目光,問道:“素妍你可知,你要嫁與梁表哥,最大的難處並不在寧國府,而在於梁府?”
程素妍亦此事不易,她握緊她的手,似握住最後一根稻草,“若是太太肯答應……”
“就是太太肯了,大舅母會答應么?”
這一聲打斷,使得程素妍黯然傷魂,不覺鬆開了手。
過程夫人這關難,過梁夫人那關更難。
程清宛回憶起往事,語氣淡淡道:“舅母曾明白地對我說過,讓我少往梁府里跑,她見着我實在心生厭惡,當時我僅六歲。”她看向程素妍,“並非我要在背後說長輩的是非,只望你能明白,舅母絕不會讓程氏女為媳。”
梁夫人之強勢,程素妍亦見識過,卻仍不願放棄,懇切道:“外祖那般疼你,若你求一求他,他可會答應?”
程清宛道:“那便要看你了,你是為妻還是為妾?”
“自然要做元配。”
“那便絕無可能了。”
京師曾有一句戲言,唯梁氏子女可與王孫比尊貴,可見其權勢之大。
梁氏子孫就是低娶,也不會娶小戶之女,若以庶女為妻,只可能是尚公主。
程清宛忽然問:“不過我倒是好奇,春宴那日你聽見甚麼,竟失魂落魄至此?”
程素妍垂眸道:“我聽表姐道,梁夫人對孟姑娘讚不絕口,言語之間,似有結親之意……”
“沒有孟姑娘,也會有王姑娘,趙姑娘。”程清宛輕輕怕她的手道:“梁表哥並不是良配,我只盼你能迷途知返,早日醒悟。”
從歸燕閣回來,程清宛剛走進庭院,就見花樹下的石桌上多了一套紫砂茶具,火爐上架着銅壺,熱水滾滾,白煙裊裊。
“姑娘回來了?”東珠拿着一方綠底黃花綉墊出來,笑盈盈地把墊子鋪在瓷凳上。
程清宛見她如此大費周章,便問道:“可是有客人來了?”
只見茶具,而不見客人,實在奇怪。
可若無客來訪,東珠為何又是燒水,又是鋪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