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春宴（二）
於是各人各自帶着婢女散開來，在劃定的園子裏採花折草。
春日百花齊放，牆邊的紫藤花穗垂掛枝頭，籬笆上的嫩黃迎春星星點點，牡丹芍藥一叢叢養在花圃中，山櫻杏花燦漫地綴在高枝上。
想要在半個時辰以內，將園子裏的草花盡數折下，即便三人合力也不一定能做到。
嬌柔的海棠花彎彎垂下，像薄醉的少女懶無氣力，程清宛從花樹下路過，拿着剪刀抬手裁下一小簇海棠，轉身放在東珠提着花籃子裏。
主僕兩在園子裏逛了一小會兒，就把籃子裝了個半滿，有瑞香、君子蘭、金盞菊、旱蓮草、鬼釵草、明月草等。
程清宛正要去別處尋花時，東珠出聲留住她：“姑娘等一等，那邊有一棵白玉蘭。”
玉蘭樹紮根在牆角，樹高兩丈有餘，紫枝白花，花開如層雲堆雪，可見是多年的老樹。
程清宛只看一眼便收回目光，說道：“玉蘭樹這樣高，又沒有墊腳的石頭，如何摘得下花朵？”
東珠把花籃交到她手裏，轉身邊跑邊回頭道：“您在此處等一等，我到亭子裏搬一張矮凳過來。”
若只為了一朵玉蘭花，實在沒必要這樣費時費力，但園子裏花樹多，搬一張矮凳過來，摘了玉蘭還能摘別的，倒也算值當。
如此一想，程清宛便任由她去了。
她提着籃子在附近走動，看看是否有遺漏的草花，忽然聽見有人似乎在喊她的名字。
聲音是從靈軒門後面傳來的，大概因為隔得遠，有些模糊不清，但聽着是男子的嗓音，程清宛便沒去理會，轉身欲離去。
躲在的遠處的人猜到她的心思，徹底藏不下去了，扯着嗓子大喊：“宛宛！不要走，是我！”
這下程清宛總算聽清楚了，這分明是程小五的聲音。
她朝着靈軒門望去，便見程小五躲在門後面，只露出上半身，呲牙笑着向她揮手。
“做什麼叫我？”
程清宛輕輕地問一句，朝他走過去，才看見他背後還藏了一個裝滿花草的小竹簍，她笑問道：“你是打聽到我們在玩鬥百草，特意給姐姐送花草過來了？”
許是雙生子的緣故，程清宛就算在很多人面前壓制本性，也絕不會在程小五面前端着溫柔嫻淑的姿態。
程小五卸下竹簍，哈哈笑道：“那你可猜錯了，這些都是我特地給皎皎摘來的，你幫我轉交給她。”
他把裝得滿滿當當的竹簍遞到程清宛面前，堆在最上面一層的幾朵花甚至顫顫欲墜，他鄭重其事，再三叮囑道：“皎皎你知道嗎？就是孫家的小女兒孫皎皎，長得最好看的那個……”
他還沒說完，就叫程清宛拿花丟在他臉上，笑罵道：“好你個程小五，平日裏不學無術也就罷了，這會兒還追求起女孩兒來了！”
程小五立刻認錯道：“好姐姐，我錯了，你才是燕京里最好看的姑娘。”
他一邊說著，一邊撿起地上的花兒，又從簍子裏挑出幾朵榆梅、迎春、萱草、柳絮，分到程清宛的花籃子裏，說道：“你定是惱我沒有送花給你，那這幾朵就送給你了，剩下的這些你幫我轉交給皎皎，記得說是我送的，若她同意的話……”
“我可沒有答應！”程清宛抬手去扯他肉嘟嘟的臉蛋，出言教訓道：“若她同意的話，你還想做什麼？想把人家約出來？小小年紀就不學好的，我回去定要叫母親好好教訓你！”
程小五不好讀書，整日就與那些紈絝子弟廝混在一起，程夫人沒少為此頭疼，若是知道程小五還私下追求女子，以程夫人恪守條規的性格，程小五少不得要挨一頓打罵。
程小五天不怕地不怕，只怕寧國公與程夫人，聽到她搬出母親來，顧不得臉面，立刻求饒道：“宛宛我錯了，你可千萬不要告訴母親，我對皎皎是真心的，我想她娶她！你就幫幫我罷！”
程清宛見他不知悔改，更下了點手勁，“你還敢說！”
斜對面的小徑上，衛琛與謝述懷恰好路過。
衛琛見到這一幕，忍俊不禁道：“那不是程小五嗎？堂堂男兒，怎麼讓姑娘擰着臉罵了？”
謝述懷抬眼笑道：“好凶的小姑娘！”
兩人之間對話清朗，沒有刻意壓低嗓音，程清宛聽到有人來了，訕訕地放下手，往後退回幾步，卻不急着迴避。
對面兩個人信步而來，衛琛負手笑問：“一貫伶牙俐齒的程小五，怎麼突然任打任罵了？難道站在你面前的人，是你的心上人？”
程小五忙解釋道：“世子您不要誤會了，這是我們府上的四姑娘，怎麼會是我的心上人？”
程清宛微微欠身，輕言：“家弟性子頑劣，我這才出言訓誡一二，讓兩位見笑了。”
她不着急走，正是想尋機解釋清楚。
衛琛聽罷笑道：“原來是程四姑娘，是我誤會了，請不要介懷。”
程清宛低着頭，只露出半邊的臉，卻聽一旁的謝述懷說道：“這位姑娘我好似見過。落梅妝，飛燕釵。”
“你何時見過我家宛宛了？”程小五語有些不高興，他對待謝述懷，明顯沒有像對待衛琛那樣客氣。
落梅妝，飛燕釵，正是程清宛去菩提寺那天所點綴的妝容。
她先前聽程素妍說過，那日在快意樓上的男子就是新科狀元，如此，站在她面前的這個人便是謝述懷了。
好在他說的是“好似”，而不是曾經。
程清宛側過臉說道：“這是時下女子常有的妝容，或許公子認錯人了，或許您和我確實有過一面之緣。婢女還在等我回去，我先告辭，不打擾二位了。”
她說罷，欠了欠身便離去了。
雖然隔着一扇門，但若叫旁人看了，總歸是不好的。
再次回到玉蘭樹下時，東珠已摘好白玉蘭捧在手心，見她回來了，笑吟吟地走過去，把玉蘭花放到籃子裏去。
兩人又折了幾種花草，約摸着規定的時辰要到了，便停手回到芳宜公主所在的涼亭。
回去的路上，程清宛點檢了一遍籃子裏的花草，把剛才程小五放在她籃子裏的榆梅和萱草挑出來，扔在隱蔽的花叢里，藍子裏只留下園中裁種的花草。
東珠對她的舉動恍若未見，沒有問扔掉的那兩朵從何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