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二章 看日出
?無端生變,這山泉浴是再泡不成了!
少女把銀牙咬得格格響,當真又羞又惱。
羞的是自己眼下身無遮蓋,春光乍現。惱的自然是這剛入水的“無恥淫賊”!
盛怒之下,她揮掌擊向水面,如鏡般潭水立時塌陷,出現一個巨大缺口,在她身前激起的浪花彷彿已可隔斷天地!
與此同時,水中的莫問指尖將將要夠到眼前一塊晶瑩閃亮的靈石,卻不想被身後巨浪猛得一推,人便如斷線紙鳶般撞向了岸底礁石。回頭再看:水中淤泥翻騰,斷草橫飛,混沌一片,哪裏還見寶貝靈石的蹤跡?
如若當下不是在這深潭中,他勢必要叉開手罵娘的!
但這對他而言實非最糟糕之事,要命的還來自於岸上——那股凌厲的靈壓,在修為上明顯高過了自己!同時竟還有法寶級的存在!
分明是要將他秒殺的節奏!
這便如何是好?
他腦海中閃過一個天真的念頭:是不是該往水中央潛去?——那裏水深,或許安全點......
此時岸上,瀰漫的水汽逐漸消散,月色皎潔如初。
那少女儼然已換上了一襲白衣。這清麗可人的出水芙蓉,此刻卻全身裹着股肅殺之氣。
她的手上還多了把劍。
這劍“錚錚”作響,顯是感應到了主人的憤怒,寒光凌凌的劍尖,毅然決然地指向潭中。
“只待這淫賊一露頭,便給他來上幾個窟窿!”少女心中打定了主意。
好不容易偷着跑下山想逍遙一回,竟遇上這等破事!
想她堂堂一個“雲頂”門人、雲崖子的親傳弟子,平日裏盡得師傅寵愛、同門呵護,幾時受過這般侮辱了?
這事若是給傳了出去,以後自己還怎麼做人?
想到這,急得她眼淚都快掉下來了!
最可恨的是,這淫賊趁人不備行偷窺之舉已是罪無可恕,誰料他竟還敢明目張胆橫衝直撞而來,這不是刻意挑釁又是什麼?
見過無恥的,沒見過這般無恥的!
見過膽大的,沒見過這般不要命的!
“是了!等下最好不要一下便將其擊殺,先弄個半死,再打撈上來多想些法子折磨一番,才是解恨!”想到這裏,眼前彷彿出現了對方痛苦求饒時的模樣,這讓她好不痛快!
至於自己這個想法是不是過於殘忍了些?
眼下她可管不了這個!不對敵人殘忍,便是對自己殘忍!
反正,這口惡氣今天肯定是要出的!
正當她這念頭愈發強烈着,卻發現遲遲都盼不來,對方出水的那一刻。
這令她不禁生疑:“都這麼久了,該不會在水下溺死了吧?”
再一想又覺不對!看那人方才奔來的身法、速度,雖修為上不及自己,但還不至於那麼輕易短命。
分明他是在裝死!
很好——任由你耍賴,不許我撒潑?
她整了整衣衫,開始沿岸邊來回,一路指指點點,一路破口大罵:
“淫賊——淫賊——你死了沒?沒死便速速上岸來受死!”
“不出聲就沒事了嗎?哪有這般便宜?有膽子做卻沒膽子認,你到底還算不算是男人?”
“你那麼喜歡裝死,要不要先備口棺材給你?一口不夠,便給你多備上幾口,誰教你有娘生沒爹教,才做出這等卑鄙無恥下流齷齪之事?”
“喂!到底死了沒有?縮頭烏龜!”
“再不出來,休怪我毀了這潭,將你生生活埋。對了,如此甚好!連棺材也給省了!”
......
她這邊越罵越痛快,水下的莫問,可是真遭罪了!
縱然隔着那一潭碧水,以他目前的耳力,還是能清晰聽得由岸邊傳來的罵罵咧咧。
冷靜下來后,他仔細想了想,便覺得這事還是自己做得不對!
雖說當時自己完全是衝著靈石去的,但讓人家一個姑娘,在自己面前露了個精光,你叫人家怎麼想?以後還怎麼做人?
那區區幾塊靈石,便比人家的名節重要啦?
唉!怪只怪自己當初設想不夠周全。
這下倒好,麻煩來了吧?
此時是進也不得,退也不得!
“不然還是主動上岸,給她認個錯賠個禮道個歉,求她原諒,再說些好話哄她就此離去?”
“不行......不行!看她那架勢,顯然是不肯善了的!”
“萬一雙方撕破臉皮,人家修為又高法寶又強,到頭來吃虧的還是自己!更何況理虧一方,還在自己呀!”
“還是算了吧,能躲就先躲着,實在躲不過了......還是繼續躲着。”
他想起師傅曾說:忍一時,風平浪靜!
那麼躲一時,也該同理!
可這罵聲也太凶了,非但是他,連他祖上也被牽連進來啦!
他想起師傅還說:罵,是罵不傷人的!
也罷!只盼着能熬過這一段,讓她自罷自休自行離去了才好!從此山高水長,兩不相見!
他雖有此如意算盤,但很明顯,人家根本不樂意!
兩人就這麼耗着——足有個把時辰!
少女顯是罵得累了,聲音也有些嘶啞。她把平生所聽所學所能想到的罵人字眼,通通用了個遍!現在實在是想不出新詞也罵不動了!
只覺得口乾舌燥,人似虛脫。
啪啦一屁股坐倒在岸邊一塊圓石上,從儲物袋裏又掏出了那罈子酒,“咕咚咕咚”連灌了幾大口,未了,還打了個嗝。
她那隻實為“罪魁禍首”的金絲倉鼠,此刻正遠遠地躲在一旁。起初還昂起小腦袋好奇地看着她罵人,到後來許是聽得膩了,居然開始打起哈欠,微微地合上了眼睛。
過了半晌,大家都以為可以放心地享受安寧之時,少女本已倦怠的雙眼,竟又放出精光!
“淫賊!小淫賊,速速上岸受死!”
......
莫問在想,這是新一輪的罵戰,又告開始了嗎?
偏巧他這次想差了!
少女罵完兩句后,竟然出手動起真格來啦!
那法寶“劈雲劍”在她的招呼下,對着潭裏潭外一頓胡轟濫攪!一時間,“轟轟”之聲不斷,水花、火花並濺,巨浪此起彼伏,亂石斷木翻滾......不消半盞茶工夫,這碧水靈潭,這風景雅地,毀之一旦,遍地狼藉!
莫問終於被這突如其來的“發飆”打得扛不住了,挾着一股濁浪高高躍出水面,落到岸上后,也不敢與之打個照面,只顧抱着頭,拼了老命往山上鼠竄去!
少女見到他那副“熊樣”不禁再生鄙夷,冷哼道:“看你能逃去哪裏!”
自此,這山上便多了兩名健跑之人,一前一後,繞着這山,也不知跑了多少圈?
少女的速度顯然要比莫問快上一籌,所以在起初階段,她沒花多少工夫便縮短了兩人之間的距離。
她離莫問越近,莫問的危機感便更重!
於是乎便使出了吃奶的勁,不斷加速,不讓她這種優勢得以持續。須知眼下這不是在比賽,而是關乎生死性命的追逐,往往在這種狀態下,逃命的一方是佔優勢的。求生的本能,會讓其自身潛能得以激發,從而獲取到意想不到的逃命效果!
這麼一來,兩人間的差距,就一直維持在三四個身位之間。
天將亮時,這兩名健將顯然都已耗光靈力,跑不大動啦。
“淫賊......你別再跑啦......”身後的少女喘道。
“你不追......我便不跑......”莫問也喘。
“不如......我們一同打住?”少女道。
“......甚好......但你可不許耍賴!”想了想,莫問道。
“笑話!我還怕你會耍賴呢!”少女不屑道。
於是兩人一齊數數后,同時彎身叉腰地停在了山頂上。
“想不到,你這淫賊,倒挺能跑!”待氣息稍順后,少女擠兌道。
保持着安全距離,莫問面向她,心下卻不敢有絲毫鬆懈,以防她會隨時發難。
他望了她一眼,埋怨道:“你這人怎地如此無理,見人便打呢?”
“我無理?好你個小淫賊,你惡人先告狀!我且問你,你在山泉處偷看我洗......偷看我,倒還有理了?”
莫問覺得,此刻她的臉比自己更要紅上幾分,也不知是不是她喝過酒的緣故。
“我在那裏不假,但絕非要偷看你!”莫問開始反駁。
“那你說說看,深更半夜的,你又為何出現在這荒山之中?”
這姑娘也真是,你來得人家又為何來不得?
“我為何出現?這便要問你的靈寵?”
什麼我的靈寵?少女楞了一楞后,才恍然明白他指的是那隻金絲倉鼠。
“它又如何招惹你了?”
“你現在問我?倒不如先問問它早些的靈石是從哪裏得來的?”
聽他這麼說,少女對整件事情的大概也就明白了幾分,心裏暗罵了那金絲倉鼠一句:“壞東西,看我回頭不收拾你!”
但她仍不依不饒地對莫問道:“按你的意思是說,那幾塊靈石是你的?”
“那是自然!”
“哦?你要如何證明,那些靈石是為你所有?”她轉了轉眼珠子,這分明便是在刁難。
靈石上又沒刻着字,怎麼證明?
莫問想了想,反問道:“那你適才說我偷看你洗澡?請問你又是哪隻眼睛看見我這麼幹了?”
這小淫賊的反應,倒也不慢!
“你若沒有偷看,怎知我把靈石丟進了水中?又怎會餓狼撲食般跳進水裏去撈?”這番對話,竟讓她察出一絲有趣的意味來。
莫問一時語塞,又想了想,才鼓足勇氣道:“我承認我剛才是為追你的靈寵才誤闖過來的。也承認看了你一......兩眼,那是因為覺得你長的好看,所以才多看了一眼,但只是看了你的臉袋,除此以外的,卻是萬萬沒有看到!”
邊說,邊把目光從她臉上往下移。
少女臉更紅了,嗔道:“還說沒看,現在卻又在幹嗎?”轉頭又一想,剛才他那話,含着幾分讚美的意思,聽來怎就那麼舒服呢?
這麼想着,又斜眼細細打量了他一番,暗自奇怪:這會兒,怎麼又覺得這小淫賊,也沒那麼可惡了?
“你確定,就只看了我的臉?”過了一會兒,她又去確認。這個是原則問題,關係到眼前這傢伙,值不值得自己原諒。
“我確定。”莫問表情很坦蕩。
“那你發誓!”她又道。
莫問有些犯難。這誓該如何發呢?印象中自己確實只看了她的臉,但那時目光是否還一不小心到走到過其它地方?卻也難說。
“噢——你個騙子!”見他猶豫,少女氣得戳着手指就要衝上來!
“不——沒有!我可以發誓!我發誓!”莫問邊慌忙後撤,邊不停擺手道。心裏暗罵著自己笨!即便還有看到什麼,我把腦子裏那些不該記的,刪除掉不就行了?
“那你過來。”少女向他招了招手。
“你想幹嗎?莫不是趁我走近了想偷襲我?”莫問萬死不從。
“你過來!”少女又道。
“你要怎地?”莫問緊張道。
“酒勁有點上頭了,你來扶我一下……”少女臉色緋紅。
那“淺嘗即止”可是被她灌下了幾大口的,也虧得剛才莫問陪她“劇烈運動”一番,幫助散去了不少酒勁,否則她此刻早就不知道躺在哪條山溝里呼呼大睡了!
“小小年紀,竟是個酒鬼!”莫問腹誹着,觀察她片刻,看是不是在做假?直到確認不假后,才走上前,兩指拈住她一片衣袖。
近身時只聞得一股酒氣間竟還夾着些許如蘭般香氣,這味道,聞起來很複雜,卻也不遭自己內心的排斥。
當即扶她找一塊平整處坐下,那地方,正對着東方的天空。
過了一會兒,莫問道:“既然誤會解開了,要沒什麼事,我便要走了。”
“你要走去哪裏?”少女問,她此刻是有些倦怠了,想睡,竟又不捨得睡。
莫問想答:“回家”,但一想自己家又在何處?心中便一陣唏噓,許久才問道:“你一個女孩子家,徹夜不歸,家裏人不會着急尋你嗎?”
“我沒有家人,只有師傅,還有師兄師姐,他們都忙於自己的事,沒人來管我......”少女微閉着雙眼,說話語氣似在夢囈。
“原來她竟也和我一樣。”不禁,又深看了她一眼。
莫問覺得她此時醉酒的模樣,像極了自己的師傅。那老頭也是喝醉酒到處睡的人,少時自己搬不動他,便只能給他身上披件衣服。
如今看她這單衣薄衫恐難受山間濕氣侵襲,心中終是不忍,便解下自己的外套,輕輕披於她肩上。
“你還不能走。”少女忽道。
“為何?”莫問不解。
少女留着條眼縫,指向遠方將要啟明的天空,道:“馬上就要日出了,你需得陪我看完這日出,才能走......”
“每天都有日出,這——又有什麼可看?”
“每天是都有日出......可不是每次日出,都有人陪伴......你可知道,我所居住之處,早起時的朝霞可美了......可從小到大......便只有我一個人孤獨地坐在那兒看......我有時在想......這朝日既能映紅整片雲朵......卻為何偏偏暖不進一個人......心裏......”
聽她有些語無倫次地說著,莫問眼前,彷彿立時出現了這般零散的畫面:天空中的朝日紅霞、亭台樓榭間一個被渲染得通紅的孤獨身軀......
莫問有些感慨,便和她並肩坐下,兩人開始沉默,再不說話。
都開始靜靜等候天際那道霞光的出現。漸漸地,莫問感覺自己的肩頭沉重起來,側頭一看,那少女,竟已偎着自己酣睡起來。
待天際出現第一縷曙光時,莫問看見,那長長的睫毛,隨她呼吸起伏時輕微顫動,根根清晰可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