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瞎寫的故事

第83章 瞎寫的故事

故事一

他坐在月色下的涼席上,頂着亂糟糟的頭髮,眼睛翻出魚肚色的白,凸起的眼球下,正掉着大粒大粒的水珠。

他的喉間咕嚕咕嚕的在念着什麼,喉結也不停地滾動着,最終,還是淹沒在了夜的寂靜里。

“宿舍的嫌棄我,把我的席子也扔出來了,我只能在你門口守一晚了,你不會趕我走吧!”他如石榴般裂開了個猩紅的笑容,使我一陣噁心,我擺擺手,故作大方的關上了門。

門還沒碰着,他又說話了,月色下的牙齒閃閃發光,可我還是覺得噁心。

“我想抽煙,怎麼辦!”他似乎在討好我。

“那就抽唄!”我有些氣急敗壞,音調拖得老長。

“可是我沒有火!”他似乎還在討好我。

“那就去買唄!”我的音調拖得更長了。

“可是我沒有錢!”他的聲音矮了下去,變得輕柔。

“吶!我給你錢!你別煩我了!”我徹底的氣急敗壞了,抓起一把錢便向他懷裏塞去,我想,這是我這輩子最豪邁的時刻。

“可是我不會抽煙!”他的眼睛似乎黏在了一起,只有模模糊糊的聲音。

他叫環生,我對他唯一的感覺就是,有這麼個朋友真的很煩人。

“我們分手了,就在今天下午五點三十四分,她離開了。”他似乎說的很吃力,有種隱忍。

“你不是只拿她做做實驗的么!”我似乎也聽得吃力。

“可是...可是...她比我聰明!”他的頭埋在月光里,隱忍的成分明顯了幾分。

我吃力的關上了門。

第二天,破天荒的下起了雨,他還在我的門口坐着,地上的涼席沾了不少濕氣。

“雨一絲一絲的,很像上帝垂下的吊鉤,釣着每一個來來往往的傷心人!”狗嘴裏吐不出象牙,我想這句話應該不適應他了。

我嘆了口氣,慢慢的挨着他坐下,手已撫摸上了那塊濕漉漉的涼席,“告訴我吧,你的故事!”

“我勾搭了一個女孩,長的還行!”

濕漉漉的涼席的涼意慢慢傳來。

“我只是想試試愛情的美妙滋味的,沒打算和她在一起的!”

涼席的涼意開始慢慢擴散。

“結果,結果害了她!”

涼席的涼意已經席捲了我的周身。

男人的哭和女人的哭是不一樣的,女人的哭是有抽泣的,有起伏的,是嚎啕的,男人的哭是無聲的,是安穩的,是隱忍的。

我在好奇他將那個女孩害成了什麼樣。

愛情也是可以做實驗的,畢竟它的滋味太過美好,至少,那些深受言情小說狗血劇集的邊緣人是這樣認為的。可是,他們喪失了承受實驗出來的怪物的攻擊能力,於是,只能抱着一床涼席在別人的門口哭着。

傷心?那是自以為是的想法吧,為了減輕負罪感而幻想出來的情緒,我猜,是這樣的。

“昨天下午五點三十四分,她離開了。”

“只是,離開之前,她做了一件事!”

“她把她的心挖了出來,然後,在我面前丟棄了!”

“我想把她的心找回來!”

“可是,卻被野狗叼走了!”

“我追了野狗好久,也沒有追上!”

我想推翻之前的結論,狗嘴裏吐不出象牙,這句話還是適應他的。

他離開了,頭髮亂糟糟的,眼睛翻出魚肚色的白,凸起的眼球下,已經沒有了大粒大粒的水珠。

只是他的心口處是一片血腥,我分明的看到他的心掉落了,掉落在了那床濕漉漉的涼席上,還頗有彈性的滾了幾圈,可是,為什麼我卻什麼也找不到?

嗯,或許我有陰影了。

男人和女人確實區別很大,有時候,女人更勇於承擔,而男人只會說說他的故事,然後離開,連謝謝,都沒有。

天確實下雨了,一絲一絲的,那是上帝垂下的釣竿,釣着每個來來往往的傷心人。

可是,傷心的有幾個?

你的心是不是也掉落在了哪片涼席上,再也找不着了?

故事二

“我想寫一篇小說。”燈光上布着一層細細的塵,燈光下頭坐着兩個人。

“那就寫唄!”這是個十平米左右的屋子,除了佔據屋角一隅的稿紙,其他的,似乎都沒了生命力。

“我想寫一篇關於一個作家卻不得志的小說。”這說話的是個女人,大約五十歲,頭髮似鋪了層油,在蒙塵的燈下熠熠生輝,臃腫的體態成就了一座荒蕪的山。

“那就寫唄,反正你寫的也不少了!”男子踩着雙拖鞋,只對女人露出個瘦削的後背來,他的臉伏在燈光後頭,手上握着一支筆,只是姿勢有些奇怪。

“我有預感,我這次一定可以成功的!”女人微微笑起,如山的身軀卻是冷不防的一縮。

“嗯,我相信你,我一直都相信你的!”男子轉過頭來,露出個溝壑縱橫的臉,他後背彎曲的弧度令人憂慮,手上的筆被緊緊的握着。

“那我先想一晚思緒,明早兒的,等明早兒的,我口述,你寫,就像以前那樣!”女人依舊笑着,眼裏並無神采,空搭着的兩個袖管宛如兩片灰溜溜的鈍刃,磨着女人的血肉。

“嗯!”男子回答的有些遲鈍,帶着濃濃的鼻音,頭又轉回了陰光處,筆又握的更緊了,粗黑的血管有些燙。

當夜無語,除了那一隅稿紙的翻白,其他的便只剩萬籟俱寂了。

“現在是白天了嗎?”女人睜開眼,她想要坐起,奈何身子拖累。

“天已經微微亮了,你想要起來嗎?”男子揉着眼,鼻息間滿是熱氣。

“嗯。我想起來。勞煩你了!”

男子不似壯漢,翻開被子站立后顯出個佝僂的腰身。女人的腿先下了床,繼而再將身子扶起,這些動作做完時,男子已經出了屋門顧自喘息了。

門外依舊蒙蒙亮的天,狹窄的過道也矇著一層潮濕的陰影,那似乎是個陽光照及不到的角落。

過道的中間處有着一扇窗,那是男子最愛呆的地方。

窗戶外頭是一面磚頭圍牆,圍牆邊是條水溝,水溝時而綠,時而黑,時而藍,時而紅,上頭總浮着許多物件,他曾看到過老鼠還有一隻鱉。水溝再向外是居民樓,那棟居民樓很新,很洋氣,且有着窗戶,可以看到太陽,還有大片清新的綠色。

男子還是自豪的,至少他為那棟樓添過磚,篩過沙子,拌過泥漿,儘管報酬並不豐富。

屋裏開始乒乓作響,男子開了屋門,女人正在蹣跚的踱着步,不知覺得,又碰着了些雜物。

“眼睛看不見,就不要亂動了,說過多少次了!”男子生了些怒氣,出來個大大的鼻音。

“抱歉了,眼睛看不見,手臂沒有用,不能腳也失了效用的,至少有腳還可以......!”女人戛然而止,神色忽的一默,接着又微微笑起,道了聲“抱歉!”

男子嘆了口氣,“我煮點粥把,喂完你我要去趕工了,這個月房租要到期了,晚上回來的時候再寫你的小說吧!”

女人咽了咽口水,道了個輕輕的“好!”

男子出門了,女人獃獃的站着,她記得稿紙的方位,便踱了過去,空空的袖口掠過她的稿件,卻是一片空寒。這件事她每天都要做上許多次,直到男子回來為止。稿紙厚厚的一疊,只是滿滿的都是塵,紙與紙的摩擦,發出了怪異的長鳴。稿紙邊上放着一隻鉛筆,只是還是圓滾滾的躺着,未有削過的痕迹。

屋外響起了敲門聲,還有嗓門聲。

“喂!你們這個月還租不租了啊?不租早點說,要租早點把房租給了,我這邊不給拖錢的!”聲音如同炸雷,整個屋子震了許久。

“已經去籌錢了,晚上就會付的起了!”女人有些無奈,她想賣掉她的稿子的,可是男子告訴她,別人嫌棄寫的不好,沒人收,否則也不是這麼多年的窘境了。

“那我等你們到晚上啊!”屋外沒了聲音。

忽的,女人想到外頭走走,她似乎聽到了風聲。

“房東,你等等,可不可以開個屋子,我想出去走走!”

“你眼睛瞎的,怎麼走啊!”屋外又響起了驚吼。

“勞煩房東你了,這裏有天台嗎?我想到那裏聽聽風聲!”

“瞎子事真多,你要是死了我這邊不負責任的,先說清楚了!”門被打開了,女人一路隨着房東,房東的話已經聽不見了,她只聽見滿耳的風聲。

風吹起了女人的袖管,那兩把灰溜溜的鈍刃離開了肉身。

風聲里有老人的笑,有孩童的吵鬧,有月季花凋落的顫抖,有石子蹦躂的一串驚呼,有來來往往的時間流,有賴以為生的一城風暖......

風不停息,卻駐住了永恆!

男子很着急,當在陽台看到女人時,猛地擦了兩把臉。

此時已是黃昏,鋪設的金光打落了,原來,這裏是陽光可以照到的角落。

“以後不要出門了,走,回家,把你小說告訴我,我幫你寫下來,走,回家!”男子又擦了把臉,一身土色,那是被風吹過的味道。

“我想寫一部小說。”燈光上布着一層細細的塵,除了占居一隅的稿紙外,女人也多了些生命力。

男子埋着頭,手上握着未削的鉛筆,姿勢有些奇怪,他的手邊是一沓紙,鉛筆摩擦在紙上,又是一串怪異的長鳴。

“小說的主人公是個落魄的作家,他一生只有一個願望,就是希望他寫的東西可以讓別人看到......”女人的言語有些興奮。

男子的手僵住了,身體在無聲地顫抖,佝僂着的腰彎曲的令人憂慮。

“可是,主人公寫的東西卻從未被別人賞識過,他一直苦惱的過活。他給自己定了最終的一件任務,就是在他五十歲那天,若是他依舊默默無聞,便抱着他所有的稿子,從最高的樓上跳下去......”

男子的手開始顫抖,頭伏在陰光處,傾聽着耳邊的一言一語,忽的,卻是怒不可遏!

“這是什麼破小說啊!你知不知道我很辛苦啊!你明天就是五十歲了啊!你今天去了天台,你就這麼想死啊!”男子的身體起伏着,他又抹了幾把臉,盡量的不發出其他的聲響來。

女人有些苦澀,所有的話都哽咽在喉嚨間,她的身體再次荒蕪成了一座山,那股生息已經不見,死氣蔓延的厲害。

夜間無風,男子趴在窗前,看着眼前的燈窗,他有為那棟房子出過力,儘管報酬並不豐富。

他並不識字,他甚至不會握筆,所有的稿紙都不存在,它們只能躺在那裏落灰。

女人並不知道這一切,他欺瞞了她許多年。

這一夜很漫長,除了稿件翻白,便是萬籟俱寂了。

這一夜,男子做了一個決定!

今天的風有些大,女人坐在天台上,她的背後站立着一個佝僂的男子,男子努力地想挺起腰來,徒勞的過程有些滑稽可笑。

“你聽這風聲,它可以走到每個我想去的角落,可是,它卻停歇不了!”女人靜靜的說著,“我們已經老了,我想歇歇了!”女人似乎飄在了風裏,今天,她的頭髮被梳的很漂亮,她早餐吃的很多,她願意揚起一生的笑臉。

“我看不見,觸摸不到,幸好還可以聽,還可以說。”

“我不怪你的,五十歲,可以入土為安了!”

女人靜靜的說著,聲音淹沒在了風裏,她的眼睛慢慢閉起,微微的笑容如同初開的月季。

男子在風中顫抖着,他的脖子縮着,風帶走了他一身土色。

男子全身蜷縮起來,身體開始起伏,他的嗓子變了音調,風也變了音調。

不停歇的風掩蓋着,只剩女人的袖口咔咔作響。

女人沒了聲息,悄然的安坐在椅子上,她的臉揚着淡淡的笑容,臃腫的身子軟成了一汪水。

靜了許久,男子緩緩踱步,每一步都在艱難的維持着,走到了女人面前後,慢慢的跪下了,悲傷蜿蜒成了河。

女人已經安詳的走了,在風裏,還有陽光下!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男子去了公安局,他講訴了殺害女人的全部過程,包括這最後一段的故事。還好,這段故事被記下了。

我不願你在知道夢想破碎后死去,所以我選擇在你還擁有夢想的時候終結,幸好,你的風裏還存着稿件,我會陪着白紙一起死去。

謝謝你的原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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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來自九十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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