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高燒

第19章 高燒

田野發起了高燒,毛翠華急的團團轉。她準備把田野送到村裏的衛生所看看,卻遭到小丫頭的強勢鬧騰。

田野眼皮子快速抽動,嘴巴里囈語不斷,兩隻小手揪起又放下,整個人時而蜷縮成一隻紅蝦,時而痙攣成一條剛出土的、扭動的蚯蚓。

“不要打針...不要打針...”田野一邊喊一邊哭,聲音倒不大,卻哭腔密集,如晚來歸林的候鳥那般‘嘰嘰喳喳’,流淌淺淺的迴音。

毛翠華抱着田野,不停地安撫着,只說‘不打針、不打針’之類的話。她摟着野子的腰,抱着野子的頭,雙手無處安放,除了落淚外,也只會說‘不打針’。

這個女人曉得,不看病,任由田野高燒,腦子肯定會被燒壞的!

毛翠華終究是個見識淺薄的女人,雖說上過學,讀過半本《紅樓夢》,可對生活這門技能依舊無法掌握。她不是個能做主的,現在田林不在家,也只能尋求別人的幫助。

大約晚上八點,田松的門被毛翠華敲響了。拍門聲很急切,使得門檐上的灰塵落下不少。

田松來開門時,毛翠華滿臉都是淚,她望着自己的公公,時斷時續的說著‘野子發高燒,田林不在家’的話。

田松對田野很重視,聽到田野病了,立刻披了外衣走入茫茫夜色里。

兩個人匆匆走來,老栗子樹依舊搖擺,頭頂上的月亮露出臉來,光潔的腮盤子乍現柔和的銀彩,漸漸將夜涼播撒。

屋內的燈光像是矇著一層豬油,既油膩又朦朧。田松許久沒有踏足過這個地方了,如今再臨舊地,頓時有些恍惚。

田野躺在席子中央,四仰八叉的、毫無神智的大口呼吸着。她的鼻尖有一層汗珠,露出口腔外的舌頭呈猩紅色,兩隻耳朵漲成了深紅色,可那雙小手冰涼冰涼的。

田松握着田野的手,依照自己的人生經驗,一口斷定:田野這是中邪了!

“野子估計招到不幹凈的東西了,請老久苟來,讓他問個米、燒個紙錢!”

毛翠華愣了愣,隨即又踏着月光出了門。

朱久苟家不遠,就在田野家後方的高地上。他家門口種了三棵桃樹,只開花不結果,叫田野既垂涎又失望。

毛翠華遵照田松的指示,去敲了朱久苟家的大門。

那是一張大鐵門,上頭銹跡斑斑,每拍一下,鐵屑總要掉落一些,滿鼻子都是鐵鏽味兒。

鐵門被毛翠華拍的‘砰砰’作響,聲音傳的很遠,驚擾了四周的看門狗。一陣又一陣的‘汪汪汪’聲,如波浪般響起在村莊之間,它們富有節奏的相互應和着,令原本焦急的毛翠華更加急切。

月光越發的亮堂,照的土地白花花一片,當朱久苟頂着個啤酒肚出來時,尚在迷濛的酒意里。

毛翠華站在鐵門外,拿眼睛朝鐵門門縫內張望,朱久苟被這個場景嚇了一跳,直接叫他神智清醒過來。

朱久苟是個四十歲開外的中年人,手裏掌握不少喪事的資源,他能請到和尚,能看出人身上的‘三把火’,曉得誰‘火印高’,誰‘火印低’。

‘火印’是衡量一個人會不會被‘鬼’纏的標準,‘火印’越高的人,煞氣越足,剋制‘鬼’的能力越大。

朱久苟的理論,在整個朱家窪都是叫人信服的。因為確實有人在發了高燒后,被簡單的問米和燒紙錢給治好了,這令朱久苟在村子裏有了不小的聲譽。

毛翠華把朱久苟恭恭敬敬的請到了家中。朱久苟看到田松后,笑笑點點頭,算是打了個招呼。

他到田野床邊,立刻蹲下身,在地上擺了一碗米,隨即又往米上插了三根香。小聲的對田松、毛翠華說:“你們不要講話,現在沒有人的事了!”

田松拉着毛翠華站到灶台內側,緊緊貼着燒鍋的茅草,看着朱久苟將三炷香點燃。

朱久苟盤腿坐在地上,眼睛閉了起來,嘴裏嘀咕不斷。每隔個三十秒,他總要從米碗裏抓一把米,往燃燒着的香柱上灑去。

屋子裏佈滿了檀香味兒,這樣的味道只會在清明與過年祭祖時才會出現。

睡夢中的田野也似乎聞到了這個味道,這樣的味兒叫她想起了過年,想到那滿桌子的菜肴,想到了喝進嘴裏的甜酒。

她想起了油渣子拌糖的滋味兒,想到等了大半夜、終於蒸熟的肉包子,想到去老姑奶奶家吃‘殺豬飯’時煲的‘肚肺湯’...

雲端也出現在她的夢裏,雲端告訴她:他也看過孫悟空了,確實很喜氣,他很想擁有一根金箍棒,也好想擁有七十二變......而他最想擁有的,是一個總是絮絮叨叨、卻十分關心孫悟空的師父!

檀香已經燒了一大截,朱久苟睜開眼站了起來,他的神色盡顯疲憊,渾黃的眼球佈滿血絲。

他朝田松、毛翠華招招手,說道:“沒得事了,你們燒點紙錢,小丫頭睡一覺就好了!”

毛翠華連忙跑到外屋,翻箱倒櫃的找了一圈,總算把清明節沒燒完的紙錢找了出來,就在田野床邊,點燃了一沓冥幣。

毛翠華千恩萬謝的送朱久苟出了門,田松一邊燒着紙錢,一邊數落毛翠華連個孩子都照顧不好。

濃濃的燒紙味兒竄到屋頂上空,與檀香一結合,顯得屋內又悶又熱。

田野翻了個身,把自己身體緊貼床內側的牆壁,一絲絲涼意順着毛孔鑽到身體內側,不多久,便舒服的打起了呼嚕。

毛翠華回了家,田松朝她翻了個白眼,嘴裏的抱怨越發的大聲。

“這事我要告訴小林子,看他怎麼打你!連個伢子都看不好,就曉得脹死飯!”

毛翠華張張嘴,人一委屈到極點,便想找個宣洩的出口。她的腰身半彎,像一株長勢羸弱的歪脖樹,頭上發黃的枯發宛如深秋里即將凋零的落葉!

“哪個曉得這丫頭跑哪兒去了,惹到這些髒東西,我就挖個花生,這伢子就沒得了!你怪我,有什麼道理怪我!”

田松‘哼’了一聲,燒完手上最後一張紙,緊繃著臉往大門口走去。

“幸好分家了,不然還不曉得這日子怎麼過!”

田松踏出了門檻,手指指點點,披着月色,厚重的尾音拖曳的極長。

毛翠華沒有送田松,她只站在田野的身邊,又再度抹起了眼淚。她的腦海里只回蕩着曾經看過的一句話:一年三百六十日,風霜刀劍嚴相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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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來自九十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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