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孫悟空的金箍棒
田野一夜好眠，第二天起了床，神氣活現的。
毛翠華擔憂了一晚上沒睡着，到天亮后看小丫頭能跑能跳，才放下心去小眯一會兒。
田林是傍晚時分才回的家。衣服並沒有想像中的沾滿泥土，他神色疲憊，單手搓着短薄的眼睫毛，緩解乾澀的雙目。
毛翠華想了一晚上，始終沒明白田野是怎麼中的邪。等她看見田林了，才大致有了個想法。
“野子呢？”田林一進屋問道。
“去小衛那邊看電視去了，等下回家了！”
毛翠華拿起一口鐵勺，舀出一碗鹽水花生，端到吃飯的小桌子上。
田林往小板凳上一坐，原本挺得筆直的身體一下子跨了下來，像是一根被風吹彎了的柳條。
“等有錢了，我們也買個電視，就不用天天跑人家那邊去了！”
田林剝了顆花生，嘴巴一吸，‘咻’的一聲，沾了水的花生米便被嚼了個稀巴爛。
毛翠華在田林對面坐下，低頭、抬頭，往複了三四回，最後說：“能不能不跟土門子的老二幹了，昨晚野子發高燒，老久苟問了米、燒了紙錢，野子燒才退掉！”
田林愣了愣，拿着花生的手端放在桌子上。
對於這些事，田林總深信不疑！
“曉得了，昨晚看老二挖東西，什麼都沒挖到。以後不跟他混！”
得了田林的答覆，毛翠華才點點頭，她笑笑問道：“要不要盛飯？”
田林則表示：“把酒拿過來，飯就不吃了，累死了！”
田野到家時，西半天餘暉未散，外屋的電燈已經打開了，內屋倒還是醉醺醺的黑光。
一進入內屋，田林的鼾聲傳了過來，毛翠華站在外屋，拿着鐮刀給田野削鉛筆。
她望了眼田野，小聲對小丫頭說：“飯在鍋里，小聲點，你爸在睡覺。肚子餓先抓把鹽水花生吃。”
田野瞧見了鉛筆，才想起來，她還有作業沒有寫。
小姑娘急急忙忙的拿起放在條几上的書包，拿出皺皺巴巴的作業本，又拿出那個畫著水冰月圖案的文具盒，一把匍匐在小桌子邊上，等着毛翠華把削好的鉛筆遞給她。
“以後自己削鉛筆，沒得幾天就農忙了，哪有功夫替你削鉛筆啊！”
毛翠華吹了一下鉛筆頭子上的鉛粉，頓時一隻筆頭骨角分明、筆尖細長圓潤的鉛筆展示在田野面前。
“媽媽，你削的好看，比我的好看多了！”田野美滋滋的拿起筆，翻開作業本，開始默寫12345。
‘2’這個數字田野一直寫的不好，她總把‘2’寫成‘Z’，那個彎彎她總是拐不過來。
“筆不是這麼抓的！頭指頭往上抓抓，不要握着，來，上端松一些。”
毛翠華看到田野寫字的握筆姿勢，忍不住的糾正了一番。
她抓住一隻鉛筆，示範給田野看，叫小丫頭照葫蘆畫瓢學。
兩人糾正了大半天，直到夜幕完全降臨時，田野的握筆姿勢也沒糾正得過來。
“算了，你先寫作業，以後多寫寫，自然會抓筆！”
毛翠華撂下這句話，去了裏屋刷碗筷去了。
田野坐在電燈泡正下方，灰色的影子正好覆蓋在她的作業本上，小桌子上偶爾飛翔着幾隻蒼蠅，它們停靠在田野的手背上，時不時帶來一陣搔癢。
“媽媽，哪裏有孫悟空的金箍棒啊？我也想要！”
毛翠華看了這個呆丫頭一眼，聲音柔緩小心，生怕吵醒酣眠的田林。
“那是神話故事，哪裏說真的有孫悟空呢，有這個五花心六花心的功夫，你還不如練練抓筆呢！”
田野低下頭，不再說話。
一夜過後，田野的苦難日子來臨了。
支田小學並沒有太多的變化，幼兒班門口的側柏樹還是那般瘦削的蒼翠，教室依舊相同的擁擠，課堂也總是與田野無關。
今天星期一，小朋友們都格外興奮，那位叫做李大獻的小孩子帶來了一根金箍棒，引起全班同學的羨慕與崇拜。
這根金箍棒大約一米長，中間一截是紅色的，兩端是黃色的，捏起來偏軟，很像皮管。
小孩子不懂什麼是皮管，他們只曉得這是金箍棒，是能夠變大變小、塞進耳朵內的神器。
李大獻拿着這根棒子，高高地站在課桌上，嘴裏咿咿呀呀叫喚着“呔！妖精，吃俺老孫一棒！”
他一面念念有詞，一面將金箍棒往課桌下的‘小妖精’們身上打去，被打到的人趕忙跪下來，假裝哭哭啼啼的喊：“啊！大聖，饒命啊大聖！”
旁邊立刻有小朋友站出來，往額頭上畫一隻五角星，稱呼自己為太白金星。
有了太白金星，很快二郎神也出現了，玉皇大帝也現形了，那個叫做朱晴的漂亮的小姑娘則要當女兒國的國王，口口聲聲的念叨‘玉帝哥哥’！
田野顧自趴在桌子上，目光從袖子口擦出去，有種淡淡的失落。她看了孫悟空，可依舊派不上用場。
田野想，也許她有一根金箍棒，就能和李大獻朱晴他們一起玩兒了！
放學過後，田野寂寥的走在鄉間小路上。她在別人家的花生地里留下一個腳印，並小聲的對田裏的花生說：“這是野兔子踩的，不是我啊！”
踩完腳印，小丫頭高高興興的、一蹦一跳的的踩進草叢裏。地面上生長不少馬蘭頭，葉子上佈滿了泥沙與塵土，它的根莖早由紅轉綠，稍稍一掐，便能將它的頭折斷。
葉子頂端生長着一朵黃白相間的小花，花瓣呈現橢圓形，花蕊密集如細絲，團結的攢聚成一個小圓球。
有些馬蘭頭的花瓣呈現紫紅色，但大部分，都還是白色。
田野看到這些小花，手總是閑不住。她挨個揪下小花的腦袋，再一片片拔出它們的花瓣，最後將手心裏攢的白瓣朝天空一撒，嘴裏歡呼道：“天女散花！”
雲端出現在田野身後，他背對着陽光，指着被揪了腦袋的馬蘭頭對小丫頭說：“你聽，它們在喊疼呢！”
看到雲端，田野一下子沒能適應，她這幾天都沒見到他。
“你這幾天去哪裏了？我都沒看到你！”
田野朝雲端奔過去，她想拉着雲端，雲端卻一直往後退，不願意田野碰他。
“你跟它們賠禮，不然我不理你！”
雲端指着馬蘭頭，翠茵茵的綠汁還掛在株莖上，活像人流淌出的血。田野看到這幕場景，心裏頭有些不忍心，但還是什麼話都沒有說。
田野調轉過頭，朝家的方向繼續前進，她嘴巴鼓着，氣呼呼的說：“我回家了，你不理我拉倒，反正你好幾天都沒理我了！”
田野深一腳淺一腳的在野草當中行走。
開出白色小花的薺菜被她踩進了泥土裏，如同蜘蛛網一般扒在地表上的墨旱蓮被她踢翻出了缺口，發黃的貓眼草被她一腳壓出個印子，開着紫色小花的九重樓被褲腿掃歪了頭......
田野很生氣，氣的頭也不回。雲端消失了好幾天，一見面便指責她，這叫田野的小心肝受不了！
雲端站在原地，遠遠看着田野離開，並沒有做任何的阻止。
等到田野的背影快要看不見時，他才大喊道：“吃過飯，我們來玩孫悟空啊，你當孫悟空，我當妖精好不啦？”
田野的身影陷在茵茵翠翠的環綠之間，她的小腦袋往後一轉，像是一朵萬綠叢中開出的小白花。
田野的嘴角止不住的上揚，眼睛灼灼有光，她就站在綠蔭之中，對着不遠處的雲端喊道：“我要當孫悟空，你要幫我找金箍棒，不然我不理你了！”
雲端撓撓頭，快速從綠野地上掠過，宛如一陣捲風，捎來小雨的清涼。
他站在田野面前，小手拍了拍她的腦瓜子，又伸出小拇指，軟軟的說：“來，拉鉤，蓋章，一百年不許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