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鬼市

第三章 鬼市

?金一條這些年走南闖北,見識自然比我多不少,但是關於他親眼見過憋寶人給赤狐脫皮的說法還有待考證,先不說這種事情被他碰上的概率有多小,就算是遇見了,人也不能當著他的面,在深山老林里展示脫皮絕活不是。

我一把把鐵絲鋼鉤搶過來裝進褲兜里,打岔說:“別說旁的,你先給我解釋解釋,這五爪的赤龍雕是怎麼回事?”

“啥赤龍雕?”

見金一條裝傻充愣,我把赤龍玉雕翻了個個兒,說道:“五爪赤龍,你賣我八萬塊,褚玉璞當時要是抱着這玩意兒從遼墓里跑出來,那孫殿英還不得把翡翠西瓜敲碎了當夜壺尿了?”

金一條眼尖,打眼就瞧見了赤龍趾上多出來的一根龍爪,眼睛都直了,“這是半年前從我手裏走出來的那件啊?”

我抱着肩膀,往椅子上靠了靠,“那你覺得呢?”

他擦着額頭上的汗,自嘲地笑笑說:“這麼大個玩意兒,咋還能打了眼呢?”

我說:“說實話,東西哪來的?”

金一條看了我一眼,“土夫子手裏收的啊。”

我注意到他的聲音有些微微顫抖,就把脫衣筢掏出來在空中拋了兩下,用開玩笑的口氣說:“你不會真的以為我什麼都不知道吧。”

看來金一條還是被我迷惑了,他尷尬地笑了笑,說:“西市大街鬼市上淘來的。”

我強忍着用手裏玩意兒給金一條脫皮的衝動,深吸口氣說:“賣主呢,還能找到是誰不?”

金一條點點頭,“那孫子姓牛,道上的人管他叫牛二炮,我跟他打過不少交道,按說這孫子不會坑我啊。”

見金一條坐在椅子上發愣,我抬腕看了眼時間:“我有個主意,明天是周一,西市大街鬼市正熱鬧,咱們去那裏,你找到牛二炮,問清楚這東西的來歷,也別跟他提五爪的事,問清楚東西從哪來的,誰手裏出來的,我出錢,讓他帶咱們去見赤龍雕一手的主顧,見不到也無所謂,但是它的來歷,你務必得給我打聽清楚了。”

金一條臉上的汗都下來了,瞪大了眼睛看着我,哆哆嗦嗦說:“幾萬塊錢的東西,你也用不着殺人滅口啊。”

“去你大爺的。”

我擺擺手示意金一條趕緊滾蛋,他瞥了我一眼,站起身說:“那我晚上再來找你。”

金一條走後,我盯着手裏的脫衣筢發愣,腦子裏只有一個念頭:憋寶人為什麼會看中我這個小店呢?

能入憋寶人法眼的物件自然都不是凡物,而問題的根源就出在了五爪的赤龍玉雕上面了,昨天晚上那兩萬塊錢買走的物件,按照盜門的說法,老漢是來店裏踩點來了,這就跟建國初改裝喬扮成貨郎在三岔河口憋走分水劍的南蠻子一樣,他們這些人一旦瞅准了某一樣東西,就會不死不休,而且極有耐心,手段神乎其神的。

接下來的一天時間,我坐在櫃枱上重新將《探花錄》仔仔細細翻閱了一遍,試圖在這裏面找到關於五爪赤龍的一些不為人知的來歷以及含義,同時也在等老漢去而復返,將鹿皮包袱和裏面的東西拿走,我是做小本買賣的,在魚龍混雜的老貨行里戰戰兢兢存活到現在,不想一招被打眼,飯碗就此被砸個稀碎。

等到了深夜,老漢也沒有出現,金一條在筒子樓烤了些肉串,兩個人坐在店裏一邊吃一邊看着時間,等後半夜的時候,才把店裏收拾收拾,金一條開着那輛七手的吉普車,帶着我朝西市大街的方向趕。

老天津人說“鬼市”,是因為集市裡擺攤販賣的東西,大多來路不正,比如偷搶矇騙來的,也有挖棺掘墓盜來的,還有以次充好的,要趁天沒亮看不清的時候出手。那些愛貪便宜撿洋落兒的主顧,特意摸着黑來逛。買賣雙方不喊不叫,不嚷不鬧,討價還價拿手比劃,一個個來去匆匆,就跟趕陰間集市似的。

我記得一位老前輩他就講過,鬼市裡連賣孩子的都有假。解開嬰兒的尿布,一兜子屎,但也讓你看清楚了嬰兒長的是“小雞雞”,因為襠上沾的盡屎,你就只能看不能摸,交錢抱回家洗乾淨一看才知道是個丫頭,那“小雞雞”是人工做的。

老天津的“鬼市”九河下梢有三個,西市大街裏面的那個最大,沿老城牆一字擺開,由北向南,興旺時能擺出二里路去。裏面賣什麼的都有,但不分門別類。出攤兒的誰來得早,誰先佔地。

金一條把車停在牆根下面,兩個人步行往集市的巷子口裏走,我最早的時候就在這裏面練過攤,對這裏也算是熟悉,牛二炮的名聲倒是聽說過,是個挑着筐專賣稀奇物件的主,在西市大街小有名聲,估計找起來也不會太費盡。

因為天黑,巷子裏緊挨着城牆,影影綽綽站着蹲着好些人,我跟金一條一邊走一邊逛,鬼市裡假貨多,真貨也不是沒有,而且現在才剛三點多,正是好貨上攤的時候,許多行里人只會在這個時間點挑東西,因為過了四點,好貨被挑光了,剩下的也幾乎都是贗品。

金一條嘴裏叼着煙,花五百塊錢從地攤上挑了塊青綠通透的蟾蜍,額頂上有快天然形成的紅斑,買東西的小老爺說這東西不是好來的,俗話說江湖財江湖散,不散有災難,真是這麼回事,打他爺爺那輩兒得着,家裏就沒好過,所以拿出來想賣掉。

金一條沒接他這茬,問小老爺,有沒有見過挑筐的牛二炮?

小老爺拿手指向巷子裏面,說:“見着了,在牆根裏面,不過你們得快點,剛才聽他說有佛爺看中了他一筐的東西,賣完就得走了。”

佛爺,津京地區常管一些大頑主的叫法,但有些時候也是指犯過事的飛賊。

我和金一條對視一眼,收了東西趕緊往牆根的方向走,可是等到了地方,就發現竹筐還擱在地上,但人不見了。

我打開手電筒照向地上的竹筐,竹筐里空的,看來貨已經出手了。

金一條看了我一眼,就問旁邊擺攤的小老爺,牛二炮去哪了。

“跟主顧拿錢去了,說一會兒就回來,”

小老爺嘟囔了一聲,就把頭別過一邊舉手招攬生意,我和金一條商量了一下,坐在竹筐後面,點上一根煙,準備在這兒等牛二炮回來。

金一條藉著香煙的光亮把玉蟾蜍掏出來,對我說:“你覺得這玩意兒,能賣多少?”

我扭過頭瞥了一眼,那玩意兒雖然不大,質地也一般,但額頂上那塊天然紅斑實在是難得一見的好料,五百塊錢入手,轉手賣個兩三千問題不大,可不知道為什麼,看着這玩意兒蟾蜍的造型,就讓我想起那隻癩蛤蟆,胃裏一陣噁心,就沒搭理他這茬。

金一條識趣地笑了笑,用手在玉蟾蜍上擦了擦,又放回口袋裏,然後咧着嘴說道:“你說這牛二炮出門的時候是踩了哪泡狗屎,上市就被人兜包,也不知道是哪路神仙,咋我來的時候就沒這好事呢。”

“可能是你家門口狗屎太少了,狐仙聞不到味兒,就找不到你。”

流傳在鬼市的鬼怪傳說很多,最著名的就是狐仙脫皮。相傳慈禧太後過六十大壽,非得讓手下小太監們準備狐裘,那時正逢國難當頭,上哪裏弄狐狸皮去呀?眼見着時限將至腦袋不保,小太監無奈之下燒香拜佛,還真有了回應,趁着夜色在鬼市上買來了極品狐狸皮,而賣家竟一個轉身化作一縷青煙而去,再摸狐狸皮竟還是熱的,小太監這才醒悟那賣家是狐仙化身,脫下皮來救他一命。

這件事發生的地點不是天津,而是在北京的潘家園,不管到底哪種出處,也不管可信度有多少,各種傳說都為鬼市平添了神秘感,商戶們樂意傳,遊客們也樂意聽,反正雙方都開心。

兩個人坐在那足足等了半個多小時,眼看着集市上來往的人流越來越少,我忍不住掏出一包還沒有開封的中華煙遞給旁邊的小老爺,笑着問道:“這牛二炮是搬金磚去了吧,這麼久都沒有回來。”

小老爺掏出根煙在鼻子下面聞了聞,說道:“那我哪知道去,要不你去前面的廁所看看,我看他跟人是去了那頭。”

我跟金一條對視了一眼,讓他在這裏等着,我先過去看看,也正好有點尿急。

西市大街的公共廁所就一個,專門給這裏白天和晚上擺攤的小商小販準備的,那個時候也沒人打掃,只有隔一段時間運糞的大車來才給裏面簡單清理一遍,半夜裏不用打手電,聞着味就能找過去。

我先在廁所里方便完,走出門口點了根煙打算把空氣里的味兒熏一熏,可眼還沒抽兩口,就瞧見在旁邊城牆旮旯下面,站着一個人。

本來是兩個,一個剛走,另一個背對着我,面朝著牆裏,勾着頭不知道在數什麼。我心知這八成就是牛二炮跑不了,把煙掐滅趕緊走過去,嘴裏喊了聲“牛二炮”,就見那傢伙跟見了鬼一樣,轉過身,懷裏抱着一個包袱,扭頭就跑!

我看愣住了,可隱隱感覺哪裏不對,就急忙跟着往前追,一邊追一邊喊:“牛二炮你別跑,我找你收貨來的!”

可是前面這傢伙根本不聽,撒丫子越跑越快,眼看着就要跑出城牆,卻突然轉過身迎面而來,嚇的我趕緊往一邊躲,可卻見來人跑到面前的時候,突然伸出手,一把將包袱塞進我懷裏,然後轉過頭,很快就消失在了夜幕里。

我一個人在城牆底下傻站了半天,看了看手裏的包袱,那包袱沒有裹緊,系在上面的扣剛好鬆開,露出一個圓滾滾的物體。

一顆血淋淋的人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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憋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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