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憋寶人
?所謂螞蟻撒尿,各走各道,我雖然入行淺,但在隅東門摸爬滾打這麼多年,有些事情不明白,但也多少有些耳聞。
其中最為耳熟能詳的三個字,就是憋寶人。
本地長的天津人,大多都聽說過一些關於憋寶的故事。
天津是塊風水寶地,“憋寶”的傳說自古便有,老天津衛的老人對於南蠻子憋寶一事,是堅信不疑的。
最有名的就是關於鈴鐺閣的故事。
鈴鐺閣坐落在天津城外西北角,初名稽古寺,建自唐代,寺內存有《大藏經》全卷。閣樓上系有金鈴48隻,入夜風動,鈴聲傳播數十里,實為天津一大風景。
光緒十八年,一場大火將鈴鐺閣燒得只剩下一片廢墟。鈴鐺閣何以起火,無人得知,但是很多人都說,是因為鈴鐺閣地下的寶物被南蠻子憋走了,由此才引起一場大火。
據說,鈴鐺閣48隻風鈴所以聲音洪亮,而且能遠傳十餘里,那是因為鈴鐺閣地下有四隻金蟾鎮守風水。幾個南蠻子看出鈴鐺閣地下有寶,便每天夜裏潛伏在鈴鐺閣外觀察。一天夜裏,夜風又起,正在風鈴做聲時,南蠻子看見鈴鐺閣四個角落各有一隻金蟾現出地面,清澈做聲的風鈴,就是由金蟾傳向四方的,也是南蠻子手疾眼快,他四個同時悄悄摸到金蟾旁邊,突然每人將一塊重石壓在金蟾身上,鈴鐺閣的鈴聲立即就啞了。
第二天早晨,南蠻子來到鈴鐺閣,搬開重石,每塊重石下面壓着一隻金蟾。南蠻子將四隻金蟾取走,沒想到沒過幾天,一場大火就將鈴鐺閣燒沒了。
金蟾屬於蛙科動物,棲水而生,金蟾被南蠻子憋走了,鈴鐺閣地下水位下降,再趕上天氣乾燥,這才起火。
在我剛入行的時候,聽附近幾個開藥鋪店的老人提起過,憋寶人確實存在,但自從建國后,就少在城市裏行走,多遊歷於名山大川之中,或是流連於郊嶺荒原之外,行蹤飄忽不定,行事神秘詭異,而目的就只有一個,就是為了那些“天靈地寶”。
什麼是天靈地寶,這些老人也講不太真着,他們只是知道,一塊能賣到200多萬的狗寶,在憋寶人眼裏根本就不值一提,那個年代的200多萬,能在寸土寸金的和平區買套獨棟別墅還能帶個幾十平方的小院,能入憋寶人法眼的,通常都不能用金錢來衡量。
我坐在椅子上,眼睛盯着桌面上的舊書很長一段時間裏,腦子裏都在回想老漢在進門時的一些舉動。
他不像是來這裏買東西的。
我把手搭在舊書的封面上,幾根手指頭都有些癢,但又怕這老漢給我來個回馬槍,我不願意得罪他,能跟一個憋寶人交好,對我這個苦苦經營的小店來說,將會是天大的喜事。
等了一個多鐘頭的功夫,外面漸漸下起了小雨,我幾次推門往街上觀瞧,夜晚的隅東門和白天完全是兩副面孔,一個熱情洋溢,另一個冷冰冰的,這個時間點能出現在大街上的,除了需要匆忙將貨物出手的土夫子,剩下的,就只有一些野貓野狗。
回屋將門落鎖,我把窗戶的窗帘都拉了下來,給金一條又發了幾條短訊,讓他收到短訊后無論如何也要第一時間到店裏來找我,我今晚不睡,就等他過來。
既然老漢是不小心把舊書留在這的,我也不好意思直接打開看,而且現在看來,老漢這次到店裏來的目的應該和那幾塊出手的物件無關,他感興趣的是赤龍玉雕,但為什麼不直接出價買走我不太清楚,按理說憋寶人應該不缺那點錢才對。
把赤龍玉掉和舊書都放在身邊,我開始坐在椅子上閉目眼神,可是我的心根本靜不下來,滿腦子都是手邊的古書在兜兜轉轉。
金一條昨天晚上在三溫暖把手機掉進了浴池,今天一大早買了個新手機,急急忙忙就找了過來。
金一條是那種很平凡的看起來像中年人的年輕人,稀疏的頭髮梳的鋥光瓦亮,腆着肚子,平時穿着在東市口夜市地攤上討價還價買來的襯衫和西服褲,皮鞋刷的在太陽底下直反光,也有一兩套名牌衣服在重要場合撐門面,說話幹練,像發了點財的生意人,也可以說是某個機關單位的科長。
其實金一條很不簡單,大學生還包分配的時候他就是中國地質勘探隊科班出身的隊員,那個年代能幹這行的都是未來的大國工匠,他要是好好乾,今天廣東汕頭“南澳I號”明代沉船遺址的挖掘現場,肯定能瞧見他的身影,可惜金一條沒有頂住煤炭行業爆發的熱潮,早早下了海跟他爹去倒煤炭,本以為能大展拳腳成為社會新時代的煤老闆,卻沒想到賠了幾次之後跟王八一樣畏手畏腳,這一切在我看來都是他自己找的——他跟他爹在平頂山倒煤,運到山西大同。
金一條在他爹破產跑路之後又做回本行,開始做老貨行里的二道販子,常常流竄於河南陝西一帶,從農村裡倒騰點老玩意兒到津京地區提價再賣,發不了財,也能混個溫飽。
在金一條敲門的時候,我把古書裝進鹿皮袋子裏將東西一塊藏在櫃枱裏面,不是我不信任這傢伙,實在是昨晚那隻癩蛤蟆對我造成了不小的心理陰影,誰知道老漢把包袱留這是無意還是有意的。
金一條給我遞了根玉溪,我喝了幾口茶把茶杯放在桌子上然後湊過去點火,沒等我開口,金一條的眼睛就已經盯上了赤龍玉雕了——金一條是有真本事,當年跟着勘探隊在大興安裏頭找一座清代遺迹的時候,硬是他眼尖,挖了倆煤礦出來。
瞧金一條一副神不守舍的樣子,我用手指點了點桌面,問道:“看出什麼來了?”
金一條看了我一眼,然後伸出手摸向赤龍雕背後,掏出一團鐵絲出來,在我面前晃了晃,“這東西哪來的?”
我一愣,才反應過來鐵絲是從鹿皮包袱里抖出來的,一直藏在赤龍雕身背後,就沒有發現。
不過見金一條像是認識這鐵絲的來歷,我忍不住問道:“咋啦,你見過這東西?”
金一條沒有回答我問題,眼睛眯成一條縫,看着我問道:“說真的,哪來的?”
“自己做着玩的。”我隨口敷衍說道。
“就憑你?”
金一條把兩根被煙熏得發黃的手指指在掛在鐵絲上的鋼鉤,說道:“這就玩意兒,一萬塊,你現在再做一個給我瞧瞧。”
我不說話了,金一條擺明了知道這鐵絲鋼鉤的來歷,但今天我是找他來算賬的,八萬塊的赤龍雕都能抵上我這半個鋪子了,我可沒閑工夫聽他在這個時候擺弄學問。
看出來我不太高興,金一條嘿嘿笑了笑,“兩萬塊,這東西賣給我怎麼樣?”
見我有些愕然,金一條吐了口煙,在煙霧繚繞中說道:“我給你交個底吧,這玩意兒叫脫衣筢,是羊倌專門用來脫掉赤狐銀狼這些畜生皮毛的,放你手裏算砸了,給哥們五天時間,哥們找到下家一出手,三萬塊是保底價,遇到好主顧,五萬六萬,也不是沒有可能。”
我暗自吸了口氣,假裝不在意問道:“你說是真的就是真的,這玩意兒既然叫脫衣筢,具體怎麼個脫法,你見過?”
金一條笑了笑,嘴裏叼着煙屁股,把鐵絲展開纏在自己的手腕上,捋出五道鋼鉤,將手握成拳頭,看着我說道:“看見沒有,用刀子在畜生的腦袋上開一刀口子,然後根據體積大小調整鋼鉤數量,扒皮時,拉動末端的繩子,這樣幾個小鉤子拉扯的位置受力均勻,可以扒下整張皮而不會撕裂和留下傷口,簡單快捷,五年前我在大興安嶺見過一個羊倌用它扒掉一張完整的赤狐皮,一點傷口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