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 他山之石 15
?我原以為沈羽要等沈瓊給大皇兄回函了才來見我,沒想到僅僅過了幾日,他就到天華宮來了。
正月一到,日子一日暖似一日,小三登提了新沏的茶水為他斟上,沈羽吃了一口,不着痕迹地皺了下眉。
我險些忘了,沈三少不嗜茶,天華宮的許多茶,原都是為於閑止備的。
小三登道:“是奴才大意了,這茶公主愛吃,奴才早上便煮了一壺,奴才這就去為三少換清水來。”
沈羽卻道:“不必。”他一笑,“既是公主愛吃的,嘗一下也不錯。”
他今日一身紺紫深衣,外罩雲紋羅衫,手上的淺綠扳指與茶盞的翠色相映成趣,坐在那裏一口一口將茶飲盡,倒是一副閑雅姿態。
小三登又添了一道茶水,退去殿外了,沈羽這才道:“其實沈某今日過來,是有些家常瑣事不方便跟陛下與煥王爺開口,因此想先和公主商量。”
我道:“三少但說無妨。”
沈羽道:“是這樣,我雖一直沒娶正妻,但在遼東的府邸里,還是養着幾房妾室與通房丫鬟的。公主知道,我大哥的王妃是平西大郡主,像我這樣的宗親,日後一定是要跟旁的世家族聯姻的,本來想着等正夫人過門,再給府里的那幾房名分,沒想到沈某好福氣,竟有幸能與公主共結連理。既然要娶公主,那麼沈某日後就當長住京城了。至於遼東府里的那幾位,公主若容得下,我便命人將她們接來,公主若容不下,我便將能打發的打發了,實在打發不了的,便送去我大哥在江陵郊外的一處別院,好歹都是有情分在的,給一寸容身之所。只有一位……”
沈羽說到這裏,語氣稍稍一頓:“她身子不好,當年原是為我懷了位小公子,可惜沒等生下來就胎死腹中,她自此以後成日以淚洗面,加上家中已無親人,無人訴苦排遣,直到近一年,才稍微能瞧見些許笑顏,還望公主大肚能容,允沈某將她接來京城。”
我問:“沈三少很喜歡她?”
沈聽了我的話,稍稍訝異地一抬眉,然後笑了:“我這樣世家公子,從小見過太多如花一般的好顏色,早就膩了,動心太難,喜歡更談不上,只是憐惜罷了。”
他說著,語氣微微一沉,多了三分認真:“她是將門出生,父兄都是為了救我父王的命而死的,說到底,是我沈家虧欠她。”
我點頭:“既如此,三少自然該把她接來京城。”
一時想到大皇兄讓我打聽遼東借給於家四萬軍的虛實,我又道:“本公主慣來不大會照顧人,三少既要將那將門女接來京師,不如再從府里幾房妾室里挑兩名體己的,一併接來。”
我又想了想:“此事宜早不宜遲,這樣,三少手底下不是有很多親兵嗎?就由三少傳信,讓三位侍妾跟隨親兵一併來京,可好?”
沈羽聽了我的話,臉上的笑意逐漸淡去三分。
他又拿起手旁的茶,慢慢飲盡,然後將茶盞一放,不置可否地道:“那我再想想罷。”說著,站起身,“今日還要去兵部議事,便不在公主這裏多留了,我如今仍住在倚暉堂,公主若有什麼事,儘管派人知會一聲,自然公主若肯親自過來,沈某一定倒履相迎。”
我將沈羽一路送到天華宮外,道旁有兩株打了花苞的早杏。
他在杏樹旁略頓了一下,回過身來,風吹過,他在這風裏看了我一會兒,忽然伸出手,似要為我理鬢邊被風拂亂的發,我眉頭一皺,下意識就往一旁退開一步,而沈羽的手也在我額前一寸處從容停下——原來他竟只是在試探。
沈羽悠悠地看着我,那雙自帶三分春意的桃花眼裏忽地盪開一笑,他收回手,不慌不忙地道:“至於公主方才想問的,我遼東借給於閑止的四萬軍能否收回。按常理是可以的,我如今與公主有婚約,日後是駙馬,即朝廷的人,手下的兵自也該歸順朝廷。但公主若還記得,一年前於閑止來江陵跟我借兵時,是與公主一起來的,且還是跟聶家的那三萬一起借的。”
他一頓,“換個說法,於閑止這四萬軍,用的是朝廷的名義,不是遠南的名義。公主一定認為,既然他是用朝廷的名義借兵,那麼這四萬軍就更好收回了對不對?”
“本來是,但於閑止當時與我擬了一個死約,一旦遠南邊境有異動,即大隨以南邊境有亂,這四萬軍當以抵禦南面外敵為首責,三年內不得變更。而所謂南境的外敵,也就是桓。”
我心下一沉,只覺事態不妙。
沈羽看我一眼:“公主想必已知道我要說什麼了,南境以外,桓國坐鎮的將軍正是廉親王白朽,白朽當時與於閑止在江陵見過一面,兩人私底下合盟了什麼,我不得而知,但聽說相談投契。既然這麼投契,白朽在西裏邊疆鬧出點異動只是舉手之勞,畢竟‘邊境有異動’,‘異動’二字的界定太模糊了,基本上死了兵將就算。因此只要遠南上了急報,說大桓有入侵意向,按照我與於閑止的死約,這四萬軍我遼東就不能收回,而且朝廷也不好反對,畢竟藩鎮的意義,是王朝的臣屬,就是為王朝鎮守邊疆的。”
沈羽說到這裏,將語氣微微一緩:“所以這四萬兵將,我這裏是沒辦法了,公主若實在想幫你兩位皇兄,可以去尋於閑止,看看有無轉圜的餘地。”
他這麼坦誠,我亦不好再與他繞彎子,點了一下頭:“多謝。”
沈羽卻笑了:“公主客氣,其實公主若當真要謝,只需牢記沈某並非不愛茶,只是吃不慣公主這宮裏常備的碧螺春與普洱,公主若有心,便將這些茶一併換作君山銀針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