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才高有三斗,不尊剽竊權

第六章 才高有三斗,不尊剽竊權

明人何曾聽過這等極品笑話,被笑翻的,又豈止是區區一個雅間而已。

桌上幾個紈絝盪笑着反覆複述着這個笑話,捧腹粲然的老五笑彎了腰,一屁股拱倒了隔開雅間的屏風。楚瑜放眼望去,整個杜康居二樓,不論是佈滿酒桌的通堂,還是冠蓋雲集的雅室,各色人等全都是放聲痛樂:男人們嗷嗷叫着噴酒噴菜,女人們捂住小肚子嬌聲呼疼。

此等眾生傾服的景象,讓楚瑜的心中充滿了得意,同時也自信猛增……嘎嘎,這笑話雖然齷齪不堪,格調三俗,卻也盡顯老子前世知識閱歷的獨特厲害之處。日後,只要把這種超前的天賦廣而推之,老子一定能在大明末年活得輕鬆,富得容易。

稍加努力,註定牛逼!

杜康居內,大家好不容易才緩過了笑得氣短的呼吸。老五對他這一傻十八年的族弟,親近好感更加濃烈,笑罵道,“你真行,你也真狠。有了你的這笑話一出世,全天下的幾十萬禿驢和胥吏,今後恐怕抬不起頭來了,一提起你老弟的大名,他們只怕會咬牙切齒呢。”

眾人又是哄然附和,鬧作一團,轉而取笑那知客僧和典史。

不料,臨街窗子邊的酒桌上,有位酒客滿臉譏誚,大聲說道,“嗤,不學無術!胥吏是胥吏,典史是典史,典史屬於胥吏,但並非所有胥吏都是典史,怎可混做一團?沒讀過書就沒出來丟人現眼嘛。”

老五被人頂得滿臉通紅,刀子般的目光射向那張酒桌。說話諷刺的那位很年輕,一襲素凈長衫,頭戴方巾,與他共座小酌的有五六個人,都是白白凈凈斯斯文文的書生打扮,他們瞧見老五被自己人的抨擊所憋倒,齊聲哄然怪笑。而他們那渾圓的餐桌之旁,正在侍候的十幾名書童僕從,也為主人們附和助威,把人家老五當泥腿子一樣的嘲笑。

唉,看來這些文化青年就是心胸狹窄,只許自己出風頭,不許別人嘩眾取寵一下。

“雞蛋裏挑骨頭,咬文嚼字,有意思嗎?”老五忍了又忍,已經開始注意仔細觀察這些人的頭巾戴帽制式,判斷他們有無功名在身起來。

文化青年們還不收斂,又一人站起來指着老五嘲笑道,“你們打趣典史,是不打緊的,倘使拿胥吏之名來一竿子取笑整船人,就很讓我們大夥為你擔心。歙縣有位汪文言,雖然也是縣衙小吏身份低微,但其人俠義智巧,恩澤鄉里,宇內知者,誰不稱道?呵呵,建議你快點改口,只說典史,不提胥吏,不然的話,別說是俠義屠狗之輩會為難你,便是我們這些鄉梓斯文中人,也看你不起的。”

鬥雞,斗狗,鬥毆。才高三斗!

老五勃然變色,他已經看清對方都沒穿戴秀才舉人的制式服飾,吼一聲就蹦了起來,抓起剛才坐着的春凳呼一下砸過去,砸得那桌上酒水四濺,杯盤零碎,沾得一干圍坐的書生們渾身狼藉。老五心頭大塊,一指狼狽不堪的他們,獰笑道,“還斯文嗎?”

頓時,書生們那邊像炸鍋似的惱羞成怒,年輕人都血氣方剛,有人喊了一聲“打”,他們那十幾個僕從便哇哇叫着,擼袖子沖了過來。頓時,杜康居二樓上一片混亂,人影閃動,拳腳相加,驚叫聲,怒吼聲,哀嚎聲此起彼伏。

楚瑜瞧見,心頭好笑,要知道,對方的僕從是有十幾個,但咱們這邊的小廝加起來也有二三十個,只不過都放在一樓通堂里吃酒罷了,誰像書生們擺譜一樣帶在酒桌旁?

他也不參加戰團,施施然走到樓梯口,向已被驚動的眾小廝一招手,然後退到了角落裏看戲,深怕髒了自己簇新的衣物,偶爾幫劉達韜擋擋拳腳……還沒開打就知道誰贏誰輸了,多自己不多,少自己不少,何必弄髒了衣服,回去后讓穆老師擔憂呢。

班組成員和紈絝公子的區別就在這裏:只為利益而暴力,不為鬥氣而血腥。

秀才遇到兵,尚且說不清,書生遇到紈絝呢,那就真叫一個慘啊:老五齣手可不算是最狠的,最狠的是錦衣衛的那兩位校尉兄弟,完全***不用拳頭去打,手裏操一根桌子斷腿,按住對方的一幫小廝,劈頭蓋臉地不停猛捶,打得他們斷牙四飛,血花迸濺,哇哇慘叫。

楚瑜在一旁瞧着,深贊張百佳、張百良有頭腦。首先,他倆絕不動手去打書生,只追打人家的僕從,為將來萬一不好收拾留有餘地。其次,打僕從也有學問,兩人專門捶小廝們的鼻子和嘴巴,打得色彩鮮艷,打得音效震撼,慘象可以嚇阻對方。再者,他倆遠離堵住人家必經逃路的樓梯口,和那幫見勢不妙的書生基本上沒有罩什麼面。

呵呵,賊着呢,要是混班組,兩人一定能成為當紅骨幹。

本來,這次群架的結局應該是這樣的:書生們兵敗如山倒,不敵之後落荒而逃,紈絝們大獲全勝,轉移陣地繼續歡飲通宵,即便以後真要追究,也是或私或官地不了了之。

然而,事情往往就那麼巧。楚瑜在二樓窗口不經意地瞧見:最先奪路逃出杜康居的兩個書生,一眼看見了街對面有好幾個熟人正在夜遊,幾嗓子呼叫過去,居然街頭巷尾應和聲此起彼伏,整條街上人影重重,盡皆向酒樓這邊奔跑過來,不片刻工夫,倒也匯聚不下好幾十人,一樣是年紀相仿的青年書生,帶着他們的小廝。

楚瑜瞧見街上的變化,不由有些驚心,趕緊扯住還在圍毆剩餘書生小廝的老五,低聲急道,“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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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五正在興頭上,哪肯罷手。

楚瑜來不及解釋,只將他和劉達韜用力扯到後窗之前,伸頭望了望,就翻身蹦將出去,正好落在居民家的一片青瓦房頂之上,一溜煙,跑啦。

老五和劉達韜面面相覷,雖然不知道是什麼原因,但也知道哪裏不對頭,照葫蘆畫瓢跳出窗外,追上不遠處躲在屋頂照壁旁的楚瑜,滿腹狐疑地問道,“兄弟,我們贏定了,跑什麼啊。”

“不跑不行啊。”楚瑜還沒有回答,老五身後鬼頭鬼腦地探出兩個校尉的臉,氣喘吁吁地告訴老五:“酒樓們下來了上百的對方援兵,堵住了門呢。日,真是見了鬼了,金陵城今晚哪來的這麼多讀書人?”

嚯,倆小子眼頭真亮,不愧是特務。楚瑜望着這兩個名叫張百佳、張百良的錦衣衛兄弟,又暗贊了一聲,恰好那兩兄弟眼神對了過來,三人都是嘿嘿一笑。

“那咱得告訴哥兒們一聲。”老五卻義氣,轉身就想要往回跑。楚瑜沒言聲,只是努努嘴。百佳百良兄弟急忙扯住老五,告訴他,兄弟倆剛才跳下的時候,已經把窗下的青瓦屋頂踩了個大窟窿,差點沒掉下去。即使老五回去通知紈絝們,那些人也根本無法學自己幾個的辦法逃走。

老五無可奈何,只好跺腳作罷。而楚瑜和張家兄弟又是嘿嘿一笑,彷彿心有靈犀,都知道窗下的屋頂其實沒被踩踏:都跑了,人家不追來圍毆才怪呢!都跑了,又讓誰去當排頭兵和頂頭羊?

所以,這場鬥毆的結局是這樣的:書生們的戰鬥力雖然不行,但他們勝在人多勢眾,一百多人把杜康居圍得水泄不通,在衙門的巡丁趕到之前,把留下來的那幾個紈絝、和尚、典史和人販子,踹得屎尿橫流,毆得缺牙淌血,差點沒當場活活打死。

而在衙門的介入之後,書生們一清點己方的傷損,真是悲痛狂憤:最先一同喝酒七個書生,被打吐血了四個,還有一個豬頭般鼻青臉腫的,大家圍着認了老半天,才知道他是自己人,至於他們的那些貼身僕從,基本上沒有幾個能晃晃悠悠站起來的了。不但如此,後來趕過來援手的書生和僕從,也被困獸猶鬥的紈絝們打得頭破血流,起碼有二三十人得要吃水葯卧床兩月!

這麼慘,誰肯罷休?咚咚咚,書生們把應天府的堂鼓擂得山響,決口不提自己這方也主動開戰的事實,硬是要官府給他們一個交代,嚴懲那伙暴毆士子侮辱斯文的混蛋。

金陵徐嫡宗府,前庭正堂上,***通明,家人肅立。

兩個老爺徐辯和徐許早已經得到了消息,鐵青着養得白白胖胖的臉,背着手來回交叉踱步,偶爾惡狠狠地盯着正中跪着的徐惠宗和徐惠廷,遷怒而罵。他們罵老大惠宗的舉人是白中了,身為第三代的大哥,卻從來沒擔負起教導弟弟們的責任,也罵老么惠廷天天在內院和胭脂堆廝混,對哥哥們的事一問三不知,冤得這哥倆,恨不得哭出聲來。

惠祖和楚瑜回來的時候,一看這陣仗,苦笑着互相壯膽,一起走進來。

他們當時躲在屋頂上看得清楚,當然知道落了單的狐朋狗友們被打得有多慘,也知道衙門那邊傳來了連夜升堂的鼓聲,心知不出動嫡宗府老爺的關係只怕難以擺平,而老爺們的一頓教訓自然也是免不了的。

果然,大老爺徐辯一看到老五,幾步過來就是一腳踹去,劈頭蓋臉地罵著,二老爺徐許則看着哥哥打兒子,並不拉扯勸阻,反倒當場教子,喝令親兒子廷少爺看清楚,以後斷斷不可學二哥那樣胡作非為。

楚瑜和兩位嫡宗府族伯雖然是初次見面,也覺得他們的身份足夠教訓自己,看他們全衝著老五去,也不好意思地擺出恐懼悔恨之色,準備上前幫老五擔待幾分。誰知道,徐許一眼瞧見了,面色忽然和緩起來,一把攔住深躬下去的楚瑜,笑道,“沒徐麟你什麼事,呵呵,你又沒什麼錯,都是老五把你牽扯進去的,不必如此。話說回來,還得虧是你穩重機智,善於應變,拉着咱們老五逃離了現場,這才沒讓這混蛋被人家打得烏眉灶眼呢。”

“打死這敗家子才好呢。”大老爺徐辯又是一腳體罰了老五,卻是假話,親兒子誰不疼?

他也過來笑着撫慰楚瑜,“呵呵,徐諍這族弟真是會生兒子,老二你瞧,多靈醒的一個孩子啊。最難得的是,這孩子拉着咱們老五一跑,咱們擺平這件事的時候就有了正當說辭,剛才應天府來人,咱們三句‘我家老五被誰打傷了,打得跑到那裏去了,到底是死是活啊’頂回去,再幾張拜帖紛紛送出,哈哈,連應天府都幫咱們焦急了呢。嗯,不錯,這孩子不錯。”

老五三兄弟聽到兩個老爺對楚瑜交口讚譽,全是一愣。

咿呀,你們消息蠻靈的,看人眼光也識貨哦。楚瑜卻是心頭暗笑,坦然受之,但面子上楚瑜卻是謙遜不已……靠,這類場面老子經歷的多了,要是還沒點應變的章法,三四年班組生涯豈不是白混了?

整好便宜老爹聞訊帶着穆先生趕來,兩人本來心頭七上八下,不知徐麟犯了什麼大事,一聽身份貴重的族兄哥倆在誇讚徐麟,連忙惴惴不安地詢問事情經過。

其實,徐家老爺們知道的不過是衙門透過來的消息,知道後面打架的情節,卻不曉得來龍去脈,於是也問老五。老五還沒開口,就甩着眼淚鼻涕又笑起來,眉飛色舞地把楚瑜的那個笑話講出來――――可不是,沒有楚瑜的笑話,這場群架或許就打不起來。

~~噗嗤!除了楚瑜,堂上老少七人哄然一樂,又戛然而止。

等老五講完糾紛的起因,徐諍和穆先生也總算是收住笑意,滿臉通紅,兒子和學生講出這麼齷齪下流的笑話,可不是什麼光彩體面的事,樂一樂可以,自鳴得意可不行,二人連忙訓斥楚瑜不務正學,又請族長徐辯懲罰他們教育不力。

哪知道,徐辯和徐許兩個老爺卻不贊同對楚瑜的訓斥,他們眼睛一亮,互相看了一眼。

二老爺徐許皺了皺眉,道,“諍弟,話可不是這麼說的,你怎麼能這麼說你兒子呢,什麼叫不務正學?咱倆就很喜歡你這孩子的詼諧之才!我朝立國以來,編輯笑書的士人越來越多,《雅虐》《笑贊》《笑府》《廣笑府》《古今笑譚》《笑林》之類的書層出不窮,難道不是傳名後世的途徑之一?也不怕實話告訴你,諍弟,我們哥倆也有編撰笑書的技痒痒呢。”

大老爺徐辯捻須沉吟,則笑道,“就是的。再說了,小麟在我們看來,機敏持重,處事不驚,練達有度,比犬子強多了。罷罷罷,既然你們請罰教育不力之過,咱們就成全你們倆。”

徐諍和穆先生聽族長說要真的罰,色變而跪,即便是老五三人,也覺得忐忑。在古代,宗權是第三大權,只要不干涉皇權法權,誰也無法抗衡之,如果罰得狠了,比什麼都厲害呢。楚瑜則心頭大怒,生怕處罰的矛頭衝著穆先生去,操,要是趕走穆先生,自己身邊還有貼心人嗎?

“我以徐氏族長之名,罰你家送徐麟入嫡宗府讀書,罰你家明明有錢想花在他身上,卻不給你們機會!嘎嘎。”……這是罰嗎?徐諍聽了,歡天喜地……想老子幫你們弄笑料去編笑書?楚瑜有些鄙視,靠,太不尊重老子的剽竊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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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失在明代末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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