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七章:徐家的變故
?簡決和徐風林一樣,都在看作家寫的回憶錄,作家很少提到但還是提到了徐家老爺死的時候,那些親戚開始串謀老太太將家產保管好,二少爺徐軒研會串通當地民盟,將徐家的一切都反了!
二少爺很不屑於這些,他不顧大哥和大嫂的話,自己一個人離開了。而徐軒康為了徐家生計,只能去外地接管自己父親的生意,畢竟徐家一家大小全靠老爺一個人在外地做生意維持。
作家雖然是在抨擊傳統家庭的經濟構造和封建性,但是有用的信息還不少。
也就是說:在徐家出事到不再與各宗親本家見面的幾年,正好是大少爺和二少爺都不在的時候,家裏只有女眷,和不知名的親戚。後來大少爺死在外面,二少爺下落不明,又是鬧飢荒的幾年,所有人還是沒有看到徐家有人下山。
那幾年才是徐家滅門慘案的關鍵時間。
理清了這些事,徐風林的頭才不至於昏過去。
看着這荒涼的庭院,和深深的宅府,高大的圍牆將這一切都囚禁起來,徐風林坐在閣樓的台階上,自己在幻想徐家以前發生的事。
“喝呀?普暇他…!?”難得的,老太太沒再接着提大胖小子,她的注意力都在二姨太太問話上。她叫喚了一聲,沒人理,她也顧不上鼓腮幫子。反而提高點音量,問軒康:“你爹多久沒來信啦?”
軒康細想之下,輕輕搖頭,爹的來信一向不規律。也許明天就有,也許…不知怎的,感覺今天二太太刻意來問,倒好像得到出了事的預兆。“可能快了吧。現在這年月,信差耽誤個幾天也不是稀奇事。”他對着大堂里都或盼望或擔憂的眼神道,語氣很隨意,跟老太太說家常一樣,說完還笑了幾聲,拿茶來看。
軒康用茶蓋劃去茶葉,蓋碗碰撞出清脆的聲兒來。這是大堂里唯一的,似乎故意顯示悠閑的動靜。
“怎麼?哦,今天下午我派人去郵局問問。若是沒有,我再想想辦法就是。”茶葉拋在邊沿,他卻盯着透明的茶湯,沒有喝。泡了幾道的茶,沒什麼醇厚的香能迷惑人去閒情逸緻,午後的陽光只能使人犯困,即使怪暖且舒服。
軒康把茶放在桌上。他起身來,語淑立馬扶助。他站穩后,又重複一句:“下午我去問問。”
身為長子,他沒法不去關心父親。可是,他更明白父親離家的原因。所以老太太催促徐家老爺,徐普暇回家的幾封信。軒康叮囑僕人就只寄一封去。他不想打擾父親。
而而姨太太失魂一樣,慢慢地坐在椅子上。她像是沒力氣了,需用一隻撐着頭,臉才不至於塌下去,可能塌在膝蓋上。她張嘴,卻沒說話。喉嚨發出一個音:“恩…”
老太太對兒子的事老是着急:“實在不行,趕緊發一封信,讓他回來。老爺不在家算什麼事!掙錢?徐家不缺他兩銅板!”她棗核似的尖眼,此時瞪了起來。她一邊說,一邊拍桌子,古樹枝的手,戴着圓潤的玉板指,把木桌拍的哐哐響。說完,又拍一下,似乎要跟人示威。
二姨太太耳邊只當打雷,可是魂回來了。她眼睛有了光,眼皮垂下去,沒看人。“那就有勞軒康大少爺了。老太太別急了,普暇他忙事業是好事,哪個男人不這樣?”她說得很順,一套說辭完,二姨太太離開了大堂。走廊都是木製,走好遠都聽見高跟鞋的“噹噹當”。
軒康聽着“噹噹”,心裏不好受。他也套一套說辭帶着語淑離開。
到院裏,管家還在修剪樹木。軒康招呼他:“福叔,別管它們了,讓它們折騰。你快去郵局一趟,問問有沒有老爺的信。再買份報紙,申報有就來一份。”軒康突然腦子很亂,他揮了揮手,“去吧!”
管家不問其它,放下剪刀就去。這一趟要花個三四小時,他不能怠慢。
語淑讓他別急,軒康卻說:“我不是急。我走不動,我得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麼。”這會子,軒研從小門出來,耷拉着腦袋。語淑見兩兄弟都要撞上了,都心不在焉,於是
提醒道:“幹什麼都不打招呼了?”
軒研傻乎乎地撓頭,給他們點頭行禮:“大哥好,大嫂好。”說完就笑,眉頭卻撇成八字,變為苦笑。“三月把我趕出來了,她說要寫字,不去玩。真沒意思!”
“你也陪她練字唄,幹什麼對我們發牢騷?”軒康說。“宣哥,馬上要上學了,可得寫完功課。”語淑無奈地說。軒研把頭撓的飛快,應付道:“是是是,你們只會教訓我。”
“我教訓你?你可是跟爹說好的!爹怎麼囑咐你的?你倒是想想你又是怎麼答應爹的?”軒康看着弟弟,很嚴厲地問他,臉上沒有一點笑意和輕鬆。他把手背起來,背挺直,家長氣派就樹立了。可是,語氣一重,他乾咳了起來。
語淑撫着軒康的背,輕聲喝道:“你這又是跟宣哥急什麼?”
軒研頭低下去:“我知道了,大哥。”?“哎呀,真是…,?”語淑微微一愣,?“宣哥兒,自己去做事吧。”
“好吧,我去寫字。”軒研抽動着鼻子道,他從小就怕大哥生氣。而且一聽到爹,他自是想起自己跟爹擔保過什麼。
軒研走後,語淑問軒康:“你這是怎麼了?”軒康耳邊環繞了好幾遍“怎麼了”,最後一遍,他在心裏問自己,我這是怎麼了……
軒康說:“宣哥貪玩兒,總得被呵斥一句,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平日裏不管不問。你今天是心裏有事,偏偏宣哥撞槍口上了。”語淑語氣明顯是責怪他,
她細長的眉毛卻沒一點合攏的跡象。但是她的眼睛會說話,而且軒康能讀到。
“對吧,”軒康對她點頭,趕緊解釋,“我是想起爹了。爹也囑咐過我,把宣哥兒照顧好。”“哦,我明白。”語淑的眼睛彎了彎,她的目光掃視着軒康的領口,即使沒有亂,可那些褶皺就是不能讓她忽視。陽光照在軒康身上就該是亮堂堂的平整,彷彿那些皺起都是陰影似
的。她拍平了肩處,又伸手去理裡子。
良久,她才發現軒康低着點頭,目不轉睛地看她,瞳孔總是閃着點點的,白光。“你這又是發什麼神。”語淑放下手,她竟覺得好笑。
“等我,等我病好”,軒康閉了閉眼,?“就帶你去天津,去上海,找個洋人店,給你買音樂盒。”
語淑邁一步,退一步的,走到他的左側,挽上他的手臂。“又不是小孩,我要什麼音樂盒?再說去上海或者去哪裏,這家裏的人怎麼辦?”她沒有什麼表情,卻把頭輕輕靠在軒康肩上。一會後,她把臉埋了下去,“怎麼走得了呢?”她喃到。
軒康說:“爹還不是一樣走了,那時,軒研也不過小學畢業,我也娶你不到一年。他能撒手,我卻得給他接手,這是什麼說法。”
“你是家裏的長子。這是規矩。”語淑的說最後兩字時聲音都在顫抖。“語淑,你以前不是這麼說的。你說過想去天津,你想去上海!?”“是啊,我以前想,現在不想了。蘇州挺好的,軒康,我只希望你的病能好。”“這兒是徐家,連蘇洲都不是…”軒康嘆了口氣。
語淑把抬了起來,她盯着軒康,像在看一件陌生的事物那麼迷茫,深吸一口氣后,她才道:“徐家…,徐家的大院也是四季一個樣。可是又能怎樣呢?我已經習慣了,數過開花的時節,就能知道幾月到了。軒康,我沒事,你一定要養好病,不要想那麼多。”
軒康沒再說話,他想起五年前來,這麼一想,自然回憶起四年前甚至三年前,到現在,自己傻子似的看着高牆院落髮愣。
黃昏,管家回來了。
“大少爺,郵局沒人,但有報紙,報紙漲了錢。打仗了!到處在打!我去茶館歇息時,遇到信差,一問,山東斷了聯繫了。每天來去上百封信,沒幾封是山東的,更別說老爺的信了。我不識字,大少爺你趕緊看看怎麼回事!”徐管家慌了,但還是恭敬地把報紙遞了過去。
軒研把報紙打開,極快地看了看,頭一個標題是山東打仗。在後面又是上海撤退。他感到震驚!這院裏的樹木還得享受理髮似的修剪,外面的大城市上海,可是音樂盒都砸在地上,盒上跳舞的小人,支離破碎,像認命一般一動不動。
“這…”,徐管家小心地問,?“有沒有老爺的消息。”徐管家以為報紙上能瞧見所有,不然茶館的人哪個都搶着買來一份看。而且徐家的老爺是鎮上都重視的,按理講老爺夠資格登報。
“沒有,山東打仗了,很多地方被日本佔了,不允許來信。”軒康嘆了口氣。他神經質地朝小院望去,雖然隔着牆,但好像二姨太太此刻正幽怨地偷聽。
管家急道:“那,這怎麼辦呢大少爺?”他把手拱起,實在不知如何安放兩隻手。“等我看看,再派人去打聽消息。別告訴老太太,實在收不到再說。那麼大個廠子,在
山東不可能說沒就沒。至於老爺,不是說了,山東的信來不了嗎?風頭一過就好了。”軒康把報紙疊好,他想拿到房間裏去細細看。
“是是是,好吧少爺。”管家只好說。
報紙上出現了好多地名,都是即熟悉又不熟悉的,熟悉的是出現在口頭上的上海,昆明,濟南,天津…不是在戰敗新聞里!不能!軒康深深地嘆氣,他心裏有萬分感慨,可都不會開口——他一個人在這嚷嚷有什麼用?可笑!
“行了,就這樣吧。”他不只是對誰說,只有身邊扶他的語淑看了他一眼。
軒康沒去吃晚飯,他死死拽住語淑,“送這裏來,說你要照顧我。”他不讓她動,語淑一皺眉,他就輕輕搖頭。
他每天去看軒研的功課,面目嚴肅,想在看戰報一樣。看完也不批評,指讓僕人送報紙給軒研。“你大哥我教不了你,凡是得靠你自己。”軒康背着手,踏出房門時,突然這麼說到。
軒研偶爾去見小三月,對小三月直吐舌頭,“大哥罰我抄書。我更想去玩,可是…。”?“可是什麼…”小三月一手還捏着毛筆,偏頭看他。
軒研眉頭緩緩地合攏,“外面打仗了!都上海了,里蘇州不遠了。學校天天都在開會,商量停課!”
小三月見他這樣,傷心道:“你是不是上不了學了?”?“不知道。我聽見,爹所在的山東也是…嘖,我不該這麼說。”
“山東?”小三月手一抖,白紙上烙上一團黑點。她把慌忙放下,顧不得紙上的污垢,急問:“二少爺!求求你告訴我,山東怎麼了?”
“山東打仗了,怎麼?你有家人在那邊?”軒研被她嚇了一跳,身子往後退了退。小三月拚命點頭,“我爹爹,我大姐,我弟弟,都在山東!!!”?“你別急,我爹也在山東,也許,山東戰局沒那麼遭。”軒研有些驚訝,他沒想到三月還有家人,他以為她只是被賣到戲班子裏。“二少爺,你不能騙我!?”三月搖着頭,看着他。“不…不騙你。”軒研低下了頭。
寡言敷衍,軒研趕緊退出來,他頭上直冒汗。小三月問他,他心直跳,跳得難受!他在學校也在《論語》什麼的,新思想文刊。但是,紙上的思想抵什麼用呢?他不是眼睜睜地看着大哥娶小三月嗎?他看着!偶爾說兩句!沒了!就沒了!
不知怎的,軒研想哭。委屈。可是走廊還有僕人走動,都得跟他打招呼。軒研把淚憋回去了。
東方的夢被炮火驚醒,轟轟的聲響,讓她感到步步退讓。江蘇被攻下,國軍撤退。蘇州也許只是時間問題,更也許,這炮火能撞近徐家的高牆裏來,把老樹,老屋,老的檀木桌子,炸個粉碎!
報紙沒有一點好消息,軒康的話越來越少。他不敢看上海兩字,怕這字都在中國的紙張上流淚。
平常的,徐家吃過晚飯,無話,都要散了。
有人撞開了大門,管家出去了,門就沒鎖。幾個家丁拿起木棍就沖了過去,帶頭的用燈籠照,驚叫起來:“快來人!拿水!這是小亮子!”
小亮子臉上身上都是黑的,手被磨出血,衣服裂出幾道顯眼的口子。有人給他灌了糖水,小亮子閉着嘴,水流了一身。有人拍他臉,“亮子!亮子!”
老太太和軒康軒研,以及徐源明兩口子都來了。幾十人圍在一個院裏。
小亮子睜開眼睛,就大叫起來,眾人以為他瘋了,就見他往老太太那裏爬去,開始磕頭,一個比一個響,磕得滿臉是血,在晚上很是嚇人。有人拉住他:“亮子!你瘋了!”
“老太太,”亮子幾乎是吼着說,喉嚨有些嘶啞,“我對不起你!我對不起徐家!老太太!
“怎麼?”老太太愣在那裏。
亮子兩滴淚就劃下來,他幾乎趴在地上,“老爺……老爺……沒了!老爺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