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樂桃不敢抗拒她的話,只好出去了,一邊竭力回憶着昨日蕭七桐的口吻,一邊學給了香蓉聽。
香蓉哪裏見過她這般姿態?「樂桃,你瘋了吧?縱使姑娘身體再有不適,也該去給老夫人請安才是。」香蓉氣急,抬手指着樂桃斥道。
樂桃心底的怒火倏地叫她勾了起來,「說了姑娘身體不適,你還胡攪蠻纏,倒不知道成了誰房裏的丫頭?你既是個忠心的,何不去守着繼夫人的墓?」
兩人正爭着,突地聽人喊了一聲,「大公子。」
她們心下一驚,不由同時轉頭看去,只見蕭靖走了過來,不自覺地繃緊了身體,再不敢發一言。
「在主子跟前起爭執,成何體統?」蕭靖冷了臉。
樂桃本有些畏懼他,但目光一轉,瞥到香蓉慘白的面孔時,她反倒不怕了。
香蓉遭訓斥是活該!她又不曾做錯事,怕什麽?
蕭靖斥責過後,便不再看香蓉,轉頭將目光落到樂桃身上,「你們姑娘呢?」
樂桃有些緊張,但還是將昨日姑娘說的話又複述了一遍給蕭靖。
蕭靖皺了下眉,倒也不曾為難,還道了聲,「身子不好便該請大夫來瞧瞧。」
樂桃點了點頭,「吃着葯呢。」
蕭靖便沒說什麽,看了眼屋門的方向,道:「那便歇着吧。」說罷,轉身就出了院兒。
樂桃一轉身,卻見香蓉還死死扶住柱子,面色仍舊白着,心底突覺一陣快意,連帶蕭靖在她心中都沒那麽令她害怕了。
「你也有這樣一日……」樂桃衝著香蓉笑了笑,隨即高興地打開屋門,回到蕭七桐身邊去了。
「姑娘,話我已經說了。」
蕭七桐抬手遞了一碟子酥酪給她,「聽見了,你做得很好。」
樂桃接過那盤子酥酪愣了下。從前姑娘從不與她說這樣的話,仔細一想,從前姑娘似乎並未誇過她,為什麽?
是因為……是因為今日她膽子更大些,真將姑娘那些話學給了香蓉聽嗎?
接下來幾日,香蓉仍不死心地上門來傳蕭老夫人的命令,樂桃都以同樣的藉口阻擋回去了,又過兩日,樂桃卻再沒見過香蓉了。
「奴婢還當她要接着替老夫人傳話呢。」樂桃不解地道。
蕭七桐轉了轉掌心的杯盞,「前兩日大哥又來了,我便與他說了兩句話。」
樂桃一頭霧水,「什麽話?」
「我與大哥說,我在病中,少有走動的時候,身邊用不着這樣多的丫鬟,香蓉梳得一手好頭。」
樂桃並未聽出個中含義,還嘆氣道:「倒是便宜了她。」
「哪裏有她佔得了的便宜呢?」蕭七桐淡淡一笑,推了樂桃一下,「下去歇着吧,晚些再送點心來,我再睡會兒。」
樂桃點頭應了,小心地關上了門。
之後樂桃都沒再見到香蓉,還是聽院裏的婆子議論起來才知她的去向——
「香蓉如了願,去了老夫人院裏,可是聽說啊,她如今只跟着低等丫鬟做些雜役,老夫人跟前連半寸地兒都沒留給她呢。」
「難怪在府里瞧不見她了。」
樂桃聽見這話不由一愣。香蓉去了老夫人院裏,不該是得了個好前程嗎?如何反遭了厭棄?她想不明白。
一轉眼,蕭七桐在院子裏休養已有半月,那日在佛光寺中遇了安王江舜,彷佛成了一場夢,至今她都未再得半點的消息。
若換了旁人,只怕要失落、難過,又或是方寸大亂、焦躁難安了,蕭七桐倒是不緊不慢,甚至還有閑情讓府裏頭的丫頭們去花園裏挖了兩盆花來養着玩兒。
她沉得住氣,偏有人沉不住氣了——蕭老夫人親自上門來了。
身邊的大丫鬟扶着老夫人進了門,蕭老夫人瞧也不瞧蕭七桐,先徑直走到了堂中坐下,等丫鬟們將茶點送上來了,蕭老夫人方才開口道:「見你一面倒是難。」
蕭七桐沒應聲,反倒還讓樂桃扶着自己,便要落坐。
蕭老夫人一聲厲喝,「我蕭家怎麽出了你這等蛇蠍心腸、舉止不堪的女孩兒!你害死你母親,還有臉享蕭家的供養?」
樂桃嚇得腿一軟,險些跪坐下去,蕭七桐伸手扶了她一把,自己依舊穩穩地落坐。
此時,皇宮中。
太監低聲道:「皇上,安王來了。」
宣正帝放下硃筆,抬頭看向江舜,「可用過飯了?」
「用過了。」
宣正帝擰起眉,「你可想好了?」
「半個月,足夠兒臣想清楚了。」
宣正帝眉頭舒展開,緩緩吐出一口氣,「你是朕的小兒子,你若要迎娶高門之女,沒有誰是不成的,但這個蕭七桐……她的聲名敗壞,京中皆傳她是個蛇蠍心腸、面目醜惡之人。這樣的人,叫朕如何指婚與你?」
「可兒臣喜歡。」江舜又拜了拜。
宣正帝嘆了口氣,「你是個聰穎的,你自幼做下的決定,朕未曾有一次干涉過……」他頓了下,「朕再問你最後一次,你當真想好了?非她不可?」
「兒臣信緣分。」
宣正帝無奈一笑,「你呀……你這點倒是似了朕,當年朕遇着你母妃的時候,也正是緣分……」
江舜淡淡一笑,「那父皇定然能明白兒臣的心思。」
「罷了,你既有所求,朕哪有不滿足的道理?」宣正帝傳來貼身太監,「擬旨。」
江舜瞧着宣正帝寫下婚旨,隨後讓人送上他從宮外挑選的禮物,這才離去。
待出了皇宮,跟在他身邊的侍衛顧剛忍不住出聲問:「這都過去半月了,那蕭家姑娘會不會等不住了?」
江舜一怔。不錯,她等得住嗎?
他又想起那日見着她的時候,那姑娘五官昳麗,面上卻透着一絲絲病態的白。
她是那樣的嬌弱,全然不似傳聞中的兇惡與狠辣。
她等得住嗎?
旁邊的小太監常英出聲道:「這等不住也得等啊,蕭家五姑娘都遭退親了,如今又惡名在外,聽聞她父親都不管她了。她除了等着咱們殿下,又還能如何呢?」
江舜瞥了他一眼,「常英。」
常英忙低頭道:「奴才失言,殿下恕罪。」
「自己回府領罰。」江舜垂下眼眸,慢條斯理地理了理袖口,「父皇既已寫下婚旨,日後她便該是王府的女主人了,哪裏容得旁人議論?」
常英冷汗涔涔地忙應了聲,「是,殿下說的是,奴才再也不敢犯這樣的錯了。」
江舜抬手輕拍了下他的肩,常英卻險些站立不穩,摔個跟頭下去。
這一出,倒是見效得很,自常英挨了訓後,縱使府中再有不喜那位蕭五姑娘的,也都收緊了嘴,再不敢妄言半句。
至於蕭家裏,蕭七桐穩穩坐在椅子上,還轉頭問一旁的小丫頭,「你這丫頭,怎麽光記着給祖母端茶倒水,偏忘了你主子我的……」
蕭老夫人手腕一動,摔了茶杯,「你倒記得訓斥丫頭耍威風,怎麽不記得先回了長輩的問話?」
蕭七桐扶着桌子,斜斜地靠着,「樂桃,我身子不大舒服……」
樂桃面露急色,忙湊上前去:「姑娘可是又頭疼了?」
蕭老夫人冷聲道:「咱們府里的五姑娘倒是嬌弱。」
「我生來本就嬌弱,府中上下不都知曉嗎?這耳邊呀,總有人說著,我過不了多少日子,便要去地下陪我娘呢。」
蕭老夫人曾經也這樣想。祝琇瑩是個狐媚子,偏還生下個體弱多病的女孩兒隨後便去了。這對母女彷佛身有詛咒一般,害得她兒續娶後竟也生不出半個孩子。蕭七桐整日裏病懨懨的倒不如隨她娘一塊兒死了好。
然而就在這時,男子一步跨進門來,冷聲問:「這話是誰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