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蕭七桐扭過頭朝對方看去,只見一個穿着水綠色衫裙的年輕女孩兒,由丫鬟扶着手臂,斜斜倚在門檻處。
只是這樣弱不禁風的姿態,由蕭七桐做來,自然叫人心生憐惜,而由她做來,卻叫人覺得有東施效顰之嫌。畢竟女孩兒的五官雖然算得上標緻,容貌卻實在不及蕭七桐一分。
「是你呀。」蕭七桐淡淡道。
女孩兒本能地縮了縮左腳,身子往後傾去,像是又憎恨蕭七桐,又懼怕蕭七桐。
蕭七桐忍不住輕笑了一聲,「膽兒真小。」
女孩兒面上又青又紅,她掐住了丫鬟的手腕,好像能藉此從中汲取力量似的,隨後才聽見她尖聲道:「蕭七桐!你知道如今外頭怎麽傳你嗎?說你的心肝兒黑得很,是個母夜叉!按我說,你就應當剃了發做姑子才好,如今回來也不過是自取其辱,小郡王退了你的親,又哪裏有人再肯娶你呢?」
「那有什麽關係?」蕭七桐盯着她,屈了屈手指,一指她長裙下掩住的腿腳,「也沒有誰願意娶一個跛子呀。」
「你!」蕭詠蘭心胸小、心眼也淺,此時叫蕭七桐一堵,反倒自己臉色變得更厲害,當即拚命地往後縮腳,想要藏起來。
此人正是蕭七桐的庶姊蕭詠蘭,由蕭成的通房丫鬟所出。
蕭成當年為娶祝家的姑娘,正妻進門前丫鬟有了孕自然不光彩,蕭詠蘭險些被溺死在水裏,後頭蕭詠蘭從她母親口中得知此事,倒是不曾怨懟父親蕭成,反而瞧蕭七桐母女不順眼。
蕭七桐的母親早亡,蕭詠蘭便以為得意日子來了,她年紀大,身子骨強健,而蕭七桐身形瘦小,因母親早亡並不愛與人來往言語,蕭詠蘭便總暗地裏坑害她。
將她推進水裏,玩耍時失手打了她,更甚者將蕭七桐母親的遺物扔上樹枝,哄騙蕭七桐去爬樹,好叫她摔下來。
蕭詠蘭乃是庶出,按理自然不該如此無禮,但蕭成從不管後院之事,程敏月過門前便是交由蕭老夫人來管,蕭老夫人不喜祝琇瑩,連帶也不喜蕭七桐,便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等程敏月過門後,蕭詠蘭百般討好繼母,反倒和程敏月形成了同盟,兩人合起來剋扣蕭七桐的用度,又整日欺侮她。
不過如今再回想種種,倒如夢一般了。蕭七桐斂起目光,這才接過了那碗紅棗羹,問:「這是大哥命人熬給我吃的?」
蕭靖皺着眉,本欲斥責蕭詠蘭的不守規矩,此時聽了蕭七桐的問話,便先扭頭應了聲,「是。」
蕭七桐用調羹攪動着紅棗羹,彷佛不經意地道:「還是大哥命人送來的這紅棗羹用料足。」
蕭七桐的身子氣血虧,所以常得吃紅棗枸杞等物,蕭靖一聽這話便覺得不對。
「從前用的是什麽料?」
「從前用的是寧州的棗子,那棗子顏色更深些,味澀些。」
蕭靖面色微沉,「我知曉了。」
蕭詠蘭臉色微變,忙出聲道:「蕭七桐,我也不與你鬥嘴,老夫人讓我來問你,你既回了府,今日為何不與老夫人請安去?」
蕭靖也皺了下眉,顯然不認同蕭七桐的做法,畢竟在當今,萬事以孝當先。
一旁的樂桃腿都軟了,光是見着蕭靖她就嚇得不行,更莫說此時搬出蕭老夫人來了。
蕭老夫人掌管後宅多年,手段實在嚇人。
蕭七桐卻不疾不徐地道:「我身子骨弱,不知哪日就要跟着我那早死的娘去了,便不去老夫人跟前添晦氣了。」
蕭詠蘭面上又白了,這話是她說過的,只是那時,只有她、蕭七桐與已經死了的程敏月在場。
蕭七桐從前性情偏激,憎恨蕭府上下,因而不愛將這些話往外說,只是自己吞咽下去。
那會兒蕭詠蘭可開心了,她就想瞧蕭七桐將自己憋得吐血,卻還不能與外人道起的模樣,可如今……如今她怎麽就說了呢?
蕭七桐吃了兩口紅棗羹,便瞧向蕭靖道:「我身子乏得很,便不與兄長說話了。」
蕭靖知曉她被退親一事折磨得瘦了許多,便點了頭,「去吧。」
蕭詠蘭咬牙出聲,「大哥!老夫人要見她……」
「老夫人近來身子骨也不大好,還是避着些好。」
蕭詠蘭聞言呆在了那裏。
怎麽……怎麽就這樣便結束了?
蕭七桐剋死了母親啊!她更害自己瘸了啊!父親為何沒有立時責罰她?
她原本還指着老夫人罰了蕭七桐,畢竟近來外頭的流言可是將整個蕭家的名聲都壞了,這是老夫人最不能容忍的事。可現在蕭七桐不去,她又不敢越過蕭靖去抓人。
她一個庶出小姐,平日裏只仗了蕭老夫人的疼愛與程敏月的勢,方才能欺侮蕭七桐。如今程敏月已經沒了,蕭老夫人又不會做出大動干戈的事,她手底下無可用之人,又能如何?
江舜在佛光寺中住了幾日,待回到皇城中,宣正帝便急忙將他召了過去。
「怎麽好好的想去寺里住幾日?」宣正帝問他。
「作了個夢。」江舜一笑,「說來倒也奇妙,這夢裏有個聲音與兒臣說,兒臣將在佛光寺中遇着意中人。」
宣正帝只當他講笑話聽呢,便問:「那可遇見了?」
誰曉得江舜微微抬起頭來,露出那張俊美的面龐,「遇見了。」
【第二章換做誰都是一樣的】
第二日送到蕭七桐跟前的食物有了變化,食材選用皆是上等,該她的分例也一樣未少。
蕭七桐吃了兩口,果然比記憶中的味道要強,可見這食材好與壞的區別大得很,她又吃了兩口,忍不住笑了起來。
樂桃被她笑得迷惑不解,問:「姑娘笑什麽?」
蕭七桐抿了下唇,「笑我從前看不清。」
樂桃聽了這話卻更雲裏霧裏了。看不清?看不清什麽?
蕭七桐上輩子十四歲時,手段有、心智有,卻免不了還帶着一些孩子的執拗、天真。她厭憎蕭詠蘭的蠢笨、程敏月的陰毒,更憎惡父親的冷漠,但那時她從沒想過要將程敏月苛待她的事剖開在父親的面前,因為她不願示弱低頭。
可實際上示弱並非是真弱於別人。這輩子,她不過在蕭靖跟前隨口說了兩句,便再無人敢來剋扣她。縱使其中有一些程敏月身亡後下人們不敢再妄為的原因,但更大的原因,卻應當是蕭靖將此事報到了蕭成的跟前。
蕭成愛惜面子,重規矩,又哪裏允得了府中發生下人欺侮糊弄嫡小姐的事?
她上輩子性情烈,行事執拗,但求結果不追求過程,於是程敏月雖然死了,蕭詠蘭也瘸了,但她同樣沒能過上好日子,更引得滿京城恥笑,只能蝸居佛光寺中,剃了滿頭青絲,常伴青燈古佛……不過兩敗俱傷罷了,至蕭家滿門抄斬時,也未曾有一人對她心懷愧疚。
這輩子,何不讓自己過得更快活些?
正逢此時,蕭七桐的屋門叫人敲響了。
「姑娘可醒了?該去老夫人那裏請安了。」外頭傳來的是另一個伺候她的丫鬟香蓉的聲音。
樂桃皺了下眉,道:「如今繼夫人都沒了,她還這樣殷勤做什麽?她是姑娘房裏的丫頭,卻偏盼着姑娘吃虧。十足蠢貨!」
「將她打發了便是。」蕭七桐懶懶地吃了兩口粥,「你既知曉她是個蠢貨,又何必與她生氣?」
樂桃卻愣了愣,道:「可、可如何打發?」
「我昨日怎麽與大哥說的,你今日便學了說給她聽就是。」
樂桃是個忠僕,但性情卻過於軟弱,遇事常想到的都是退縮。她想着又吃了一口粥。這性子,得磨一磨。
「去吧。」蕭七桐放下勺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