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老鴰窩 第32章 老劉奶奶的事迹很英雄
“我和那個小護士也不知道跑了多遠的路,最後在我們確定安全了,才停了下來喘了一口氣。那個小護士這個時候才醒過神來吃驚地看着我的兩隻腳,說我的腳小竟然跑起來像生了風一樣的快。能不快嗎?跑不快就給東洋鬼子抓去了。這個時候,我想起了我們的孩子,不知道他是不是給安全轉移了。我也想起了你,不知道你這個時候在什麼地方,在執行什麼任務。如果我們一家三口守在一起該多好啊!可是,那個時局,東洋鬼子鬧得我們這個民族雞犬不寧,即使我們一家人能守在一起,也過不上一個安穩的日子。後來,我和小護士重新找到我們的部隊之後,咱們的孩子很平安。小護士把我開槍打死那個東洋鬼子軍官的事情向上級作了彙報,上級說要請示委員長給個什麼嘉獎。當時我就不明白,幹啥要請示委員長,咱們的部隊怎麼就要委員長說話呢?”
“老劉奶奶還真了不得,東洋鬼子的軍官都給她打死了,委員長還要給啥子嘉獎!”很多人都瞪大了眼睛嘖着嘴巴叫驚奇,在他們的心裏,老劉奶奶已經不單是他們前些日子從老會計嘴裏聽到的老劉奶奶了,更有些讓老爺們兒都不敢攀比的膽量。
“對於我們的首長是不是要申請委員長給我什麼嘉獎,我不發表什麼態度。後來,一位首長說我如果是個男的,一定特別會打仗。我說女的就不能打仗了?這位首長看了一眼我的腳,說女的也能帶兵打仗,只是我的腳限制了我的行動。當時,我真的希望自己的這雙腳一下子能像男人的腳一樣,這樣我就可以帶兵上戰場了,就可以狠狠地打東洋鬼子了。可是,希望也只是希望,我依舊被安排在後方的醫院,不過,這次安排,我也擔了個長的職務,並且還配發了我一支手槍。在以後幾年的抗戰中,這支手槍還真殺死了幾個東洋鬼子。也就在眼看抗戰要勝利了的時候,我們的兒子在一場戰鬥中犧牲了。那次戰鬥打得很苦很慘,聽從戰鬥中倖存的戰士說,本來咱們的孩子不該犧牲的,可他像你一樣,年齡小性子太倔太要強,在他看到咱們的戰士被東洋鬼子用炮彈轟死不少之後,竟然奪過機槍手手裏的機槍,跳出戰壕,端着機槍向東洋鬼子衝過去了。雖然他一陣的掃射讓不少的東洋鬼子倒下了,可他也倒下了,再也沒能站起來。我原想讓他到戰場上磨練磨練,讓他以後能像你一樣機智,可沒有想到他的身上原本就有你的性格呀!”
“老劉奶奶這一家都是英雄!”有人很服氣地大聲說。
“老劉奶奶的這個碑一定得樹!”又有人大聲這樣說。
“先別鬧哄,等卧龍寨的表兄弟把老劉奶奶的這個本本兒念完了再說話!”這時的趙長臉不再像剛才那樣對卧龍寨的表兄弟心裏有氣兒了,他也不再認為卧龍寨的表兄弟在照着本本兒胡噙了,見老少爺們兒們伙里有人打斷了卧龍寨表兄弟念本本兒,他立馬就正着臉色制止了。
“美國人在廣島和長崎扔下兩顆原子彈沒幾天,你和一個陌生人回來了,你告訴我那個陌生人是你的領導,在家呆了兩天,你又走了,我仍不知道你去了什麼地方。後來,在四七年你回來過一次,我問你在做什麼,你只告訴我,不該我知道,我就再也沒問。後來,一個黨小組給軍統端了,我從別人的口中聽說你好像就在那個黨小組。四七年年底,那個曾經跟你一起到過我們家的陌生人傳過話來,說要我放心,他是你的直接領導。後來,他也犧牲了,你就成了一個沒有身份的革命者了。全國解放之後,本來我們可以過上安穩的日子,可是,各種運動又攪得我們不能安生了,只是我就不明白你怎麼就選擇了那條路呀?
“親愛的老耿,自從來到老鴰窩這個地方,我覺得很幸運,幸運的是我結識了這裏的鄉親,跟他們在一起不需要心計,不需要鬥爭,說個我現在的習慣,你別笑我,我開始跟着他們學罵人了,跟他們罵著髒話感到特親切,人與人之間罵著髒話說話,就覺得皮(彼)比(此)間沒有什麼距離。說一個這裏的現象,恐怕沒有人會相信,也沒有人敢現象,這裏的村幹部膽子很大,很會跟上面的領導裝糊塗,什麼‘三反四qing’,什麼‘大yue進’,什麼‘鍊鋼鐵’,等等等等運動,好像根本就跟這個村子沒有什麼關係。全國鬧浮誇風那陣兒,這兒的生產隊隊長倒是經常挨大隊和公社的批評,原因就是他們這兒,不,應該叫我們這兒,我現在已經是這個村子裏的人了,就應該叫我們這兒,我們這兒的隊長向上級反映說我們這兒的土地長不出什麼糧食,整個村子裏的人都在靠野菜過日子,根本就沒有什麼糧食可以上交公糧,相反,他還要公社幹部想辦法給這個村子解決救濟糧。他們很會跟上面的領導玩一種叫做障眼法的遊戲,這種遊戲就不跟你說了,說了你也不懂。
“親愛的老耿,我現在感覺到身體越來越差,視力也在急劇變壞,為了不讓村子裏老少爺們兒們為我擔心,每天我都在裝出很堅強的樣子,但是,每天收工回來,我坐下來就再也不願意動彈了,有時候也動彈不了。我一直在懷疑是不是身體裏出了什麼大毛病,可我不願意跟老少爺們兒們講這些,一旦我告訴他們了,他們就會想辦法花錢給我看身體。他們掙每一分錢都太難了,咱寧願自己忍受着,也不能去花他們的一分錢。我也知道,這樣下去要不了多久我就會陪你去了,到那個時候,你再陪我去看身體到底是出了什麼問題吧。
“親愛的老耿,夜已經深了,此時我多麼希望你能陪在我身邊,抱我,親我。多想躺在你的懷裏跟你說貼心的話……”
“嘻嘻,老劉奶奶是個大英雄,咋還想着有男人親,有男人抱呀。”豁牙女人聽到卧龍寨的表兄弟念着老劉奶奶寫的這兩句話,不由得又跑氣漏風地捂着嘴巴說了句話。
“你男人在身邊的時候,你們兩口子睡覺就不抱着呀!”趙長臉見豁牙女人對老劉奶奶有些不敬,長臉拉得更長了,他虎着臉色瞅着豁牙女人,放槍一樣銃了豁牙女人一句。
豁牙女人這一下給趙長臉銃得立馬就沒了聲音,低下頭來偷偷白了趙長臉一眼,嘴裏咕噥了一句說:“不就是說句玩笑的話嗎。”
“你這是玩笑話?你是在遭踐老劉奶奶!”雖說豁牙女人只是低頭小聲嘀咕,但還是給趙長臉聽了個真着,他瞪着豁牙女人又大聲銃了一句。
趙長臉這一句銃,像裝了幾百斤炮葯一樣有氣勢,差點兒沒把豁牙女人銃個跟頭。她咕咚一聲咽了一口唾沫,伸着脖子一時沒喘過氣兒來,憋得脖子暴起了青筋,臉也通紅。
“豁着個B牙,這回真的跑風漏氣了吧。”破瓢嘴兩個嘴角撇得像拴了牲口拉了一樣長,瞅着豁牙女人說,“我就聽着卧龍寨來的表兄弟念起來跟羊拉屎蛋兒似的,嘟嘟嚕嚕也不分個兒了,一句也沒有聽真着,也沒敢說話。你倒好,豁牙關不住門兒,撲哧撲哧就冒出來了。你沒看今兒老少爺們兒們都啥臉色,能說這樣的笑話?”
豁牙女人抬眼看了一下破瓢嘴,嘆了一口氣,說:“一句笑話,惹得他長臉的臉能跑馬拉大車了。”
“說笑話也得看個場合,今兒這是啥場合?是個正經的場合,要是咱們幾個老娘們兒在一塊兒,別說你剛才說的那句笑話,就是你把床上的事兒說得跟別人在旁邊瞅着一樣,也不會有誰怪罪你。”破瓢嘴又向豁牙女人撇了一下嘴,說,“你想,今兒地里的活兒都不幹了,讓卧龍寨來的表兄弟給咱們念老劉奶奶留下來的那個本本兒,隊長他們幾個不把這事兒當一回事兒,能願意耽誤着地里的活兒?”
“好了,大伙兒也都別說啥子了,今兒咱就讓卧龍寨的表兄弟跟咱們念這麼多,就是這麼多,咱也能聽出來老劉奶奶活着的時候是啥人了。當初還有人不服氣老劉奶奶是個英雄的,說啥子老劉奶奶的腳小,扛不得槍上不得戰場的,今兒大伙兒也聽得真真着着的,老劉奶奶這些話都是說給他男人老耿的,都是兩口子的話,也算是兩口子的私房話。兩口子的私房話不會有啥假模假樣,都是掏心窩子的話。在老劉奶奶說給他男人老耿的話裏面,咱們也都聽見了,老劉奶奶活着的時候就把自己當成咱老鴰窩裏的人了。她把她自己當成了咱老鴰窩的人,咱老鴰窩也一直沒有拿她當外來的人家看待。老劉奶奶在跟她男人老耿說的話里,還把咱老鴰窩裏的老隊長誇了不少。回過頭來想想老劉奶奶跟我們在一起一、二十年的光景了,在這一、二十年的光景里,有很多的人沒了,又有很多人長大了,時間和世局波波浪浪風裏雨里地往前走着。在這一、二十年的光景里,沒了的人是沒辦法知道咱們這個老鴰窩裏還出過一個英雄,並且是一個女英雄,長大了的人咱得記住老劉奶奶這個人,這是咱們村子裏的光耀的人物。以後咱們出了咱們這個老鴰窩,咱就能抬頭挺胸地向外人說咱們老鴰窩有個大英雄,還是個女大英雄。咱們還得要咱們的兒子、孫子、重孫子,一致重孫子的重孫子,都得記住老劉奶奶這個人物。給老劉奶奶樹碑的事兒,今兒大伙兒也聽了卧龍寨的咱們這個表兄弟給咱們念了老劉奶奶的事兒,我想,不會再有哪一個不服氣了吧。咱們給老劉奶奶樹碑,就是要咱們的後人記住老劉奶奶,記住老劉奶奶做過的事兒,用老劉奶奶為人處世的杠杠兒來給咱們老鴰窩裏的老少爺們們做個標杆兒。”馬老二止住了老少爺們兒們的談論,像開會一樣說了話,“老劉奶奶這個本本兒,我估摸着得念上兩天才能念完。咱們眼下也沒有這個時間,春耕春種緊着呢,沒這個整裝的時間學習老劉奶奶了。不過,從卧龍寨的表兄弟給咱們念過的這些裏面,咱們也能看到老劉奶奶的心腸了。老劉奶奶為了不拖累咱們老少爺們兒們,身上有病硬自己挺着也不想讓咱們花上一分錢。單就這一點上,咱們也該佩服老劉奶奶。老劉奶奶還說她很幸運進了咱們這個老鴰窩,說咱們老鴰窩的生產隊隊長膽子大。不是咱們的老鴰窩的老隊長們膽子大,誰都害怕被批評,誰都怕在很多人面前丟臉,是咱們的老隊長們頂着挨批評丟面子,為咱們老鴰窩的老少爺們兒們多留些吃食兒,讓老少爺們兒們少挨餓!老劉奶奶,一個落戶到咱們老鴰窩的人,就能把咱們的老少爺們兒們當心裏的肉一樣疼着,咱們的老隊長們也是拿咱們老鴰窩裏的老少爺們兒們當自家人一樣護着!可眼下有那幾個人,沒把咱們整個老鴰窩當成自己的家,沒有把老鴰窩裏的老少爺們兒們當成自己家的親人,幹活的時候能偷懶就偷懶,能少出力就少出力。這樣下去都你瞅我,我瞅你地比起來,咱們地里能長出莊稼來嗎?我不說咋的了,老少爺們兒們也都應該清楚,自打我們幾個接了村子裏的所謂的領導班子的位置以來,大隊也好,公社也好,只要是想從咱們老鴰窩往外要東西走,我們幾個提前就兌好了水,是能推就推,能躲就躲,能跟他們耍賴就跟他們耍賴。他們批評也好,讓我們在很多人面前做啥子檢查也好,這些都不打緊,只要能為咱們老鴰窩裏的老少爺們兒們多爭一口吃食兒,我們幾個都不放在心上。老隊長他們能為咱們老鴰窩裏的老少爺們兒們擔這樣的委屈,我們幾個也一樣能擔。現在外面傳說誰被打倒了,誰又上台了,這個跟咱們老鴰窩沒多少的關係。不管是誰被打倒了,也不管是誰上台了,只要他們不從咱們老鴰窩的老少爺們兒們嘴裏多奪口糧,咱都贊成。要是他們想從咱們的老少爺們兒們多貪一粒糧食,老少爺們兒們只管把心放到肚子裏去,我們幾個絕不答應,我們還想着能從他們手裏多給老少爺們兒們弄些救濟糧救災款呢。說這些話,我們幾個不是在老少爺們兒們面前賣啥子刁鑽的好話,憑良心說,我們把老少爺們兒們當自己的親人,當自己家的親人呀!村子裏誰家有災有難了,我們幾個比你們心裏都着急!本來,咱們都是薄家窮戶,經不起折騰。我們幾個就一個心思,能帶着老少爺們兒們把日子一年比一年過得寬鬆了!可就是有你們幾個人,心不跟我們幾個往一塊兒想,勁兒不跟我們幾個往一處使。整個村子單靠我們幾個,就是把脊梁骨累斷了,手腳累折了,也拉不起這一個村子裏的老少爺們兒們!”
馬老二這些話說得老少爺們們都愣了神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