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老鴰窩 第31章 學老劉奶奶
趙大牙爺兒倆的事兒經村子裏的老少爺們兒們的捉議下給敲定下來了,最終人們還是依着陳二嫂子的意思,由公家派人輪流伺候,派上誰去這天生產隊給記工八分,但不能稀里糊塗地應付一天就算完事兒,趙大牙爺兒倆住的地方要得收拾,有換洗下來的臟衣裳得像模像樣地給洗乾淨了。
也就是趁着這個工夫,陳二哥把從晌午從卧龍寨拽過來的表兄弟拉到了會場上,嚷着借這個機會要表兄弟給老少爺們兒們念一念老劉奶奶留下來的那個本本兒。
馬老二瞅了瞅天色,這個時候整個村子裏的老少爺們兒們不下地幹活,咋的都覺得有些不務正業了。
老少爺們兒們見馬老二好像心裏不大樂意,紛紛說念念就念念吧,權當前些年那樣生產隊組織學習了,說不定經這麼一學習,老少爺們兒們的心裏就有叫做啥子的覺悟了。
老會計和趙長臉見老少爺們兒們有這個心氣兒,跟馬老二一商量,就趁着這個機會給大伙兒念念吧,反正就這幾天要給老劉奶奶燒五七紙立碑了,咋的也得讓那些心裏有些不服氣的人服氣了。再說,說不準也真的會像老少爺們們說的那樣,這麼一學習,老少爺們兒們心裏敞亮了,以後鄰里鄰舍的相處,會有個不一樣的說道了。老少爺們兒們心裏敞亮了,幹勁兒也可能會不一樣,大伙兒的幹勁兒給鼓動起來了,也不在乎今兒這一個晚晌,以後老少爺們兒們真的能跟老劉奶奶學着,也不需要幹部多操心了。
馬老二又覺得老會計和趙長臉說的有理兒,牙一咬心一橫,就讓陳二哥的表兄弟給大伙兒念念老劉奶奶留下的那個本本吧。
“老少爺們兒們都不要吵嚷,今兒咱們就趁着這個機會,把老劉奶奶留下的這個本本念給大家聽聽。咱們這個村子裏也沒有啥子肚子裏有墨水的人,今兒咱從卧龍寨請了個肚子裏有字兒的文化人給大伙兒念,大伙兒都得用心聽了,看看老劉奶奶人家是啥樣的一個英雄,咱們跟老劉奶奶比着還差多遠。”老會計見馬老二答應了趁着這個時候讓陳二哥的表兄弟給大伙兒念老劉奶奶留下的那個本本,馬上就對着周圍的老少爺們兒們說了話,“老劉奶奶這個本本,我現在走一步帶一步,得空兒就看看。人家老劉奶奶就是個英雄,咱不贊成不行。等會兒大伙兒聽了老劉奶奶的這些事兒,就能心裏明白。還有些人不服氣說老劉奶奶的腳小,扛不了槍上不了戰場,老劉奶奶經過的那些事兒咱們老爺們兒怕是也比不了。”說著,他從懷裏掏出了一個裹得很嚴實的一個包包,然後很小心地把這個包包打開了,打了幾層,最後才露出用很乾凈的一塊綢子布包起來的那個本本兒,“我呀,就拿這個當寶貝一樣藏在身上。不管啥時候,只要我想到老劉奶奶留下的這個本本兒,我就感到該向她老劉奶奶學着。”
老少爺們兒們給老會計的話說得一愣一愣的犯迷糊,到底老劉奶奶留下的那個本本兒上都寫的啥了呀,能讓老會計這樣說話?
“老少爺們兒們,以前咱們倒沒在意老劉奶奶,等老劉奶奶走了,咱們才知道老劉奶奶是個英雄。要是咱們能早一天知道老劉奶奶的底細,咱也不能這樣待一個英雄,還是一個女英雄。”老會計把手裏老劉奶奶留下的那個本本兒向大伙兒晃了幾下,樣子有些像當年林biao在接見紅衛兵時手裏拿着《毛zhu席語錄》向紅衛兵喊“毛zhu席萬壽無疆”時一樣。
“老會計,先別說了吧,讓卧龍寨咱這表兄弟開始給大伙兒念吧。”有人這樣向老會計喊了一句,“光你說了,大伙兒也不知道你說的來由。”
“不着急,咱們這就讓卧龍寨的表兄弟給咱們念這個老劉奶奶留下來的本本兒。”老會計見有老少爺們兒們對他老是說話不滿意了,就把手裏的那個本本兒小心地交給站在陳二哥旁邊的卧龍寨來的那個表兄弟。
陳二哥的那個表兄弟接過老會計遞過去的那個本本兒,很難為情地一手撓着后耳根子。
“你就給大伙兒念念吧,你小時候光着屁股就在這個村子裏玩耍,給大伙兒念念還有啥難為情的呀?”陳二哥見表兄弟還有些犯難為,推了一下表兄弟,說。
“俺是螞蟻尿尿濕不深,肚子裏也沒啥墨水。”卧龍寨的表兄弟依舊一隻手撓着耳朵根子。
“肚子裏有點兒墨水就比俺們這些人強多了。俺們這些人真是斗大的字不識一升。”陳二哥又推了一下卧龍寨的表兄弟。
“你就念吧,咋跟個老娘們兒似的還害臉兒呀。又不是讓你當著這麼多人脫褲子放屁。”豁牙女人跑氣漏風地跟這個卧龍寨的表兄弟開了句玩笑,一手捂着豁牙的嘴巴撲哧一笑。
從陳二哥這兒算起來,豁牙女人是卧龍寨這個表兄弟的表嫂子了,自然,表嫂子跟表兄弟沒有啥子正經的話,見面就是鬥嘴取個樂兒。
卧龍寨的表兄弟給豁牙女人說得臉一紅,那隻撓着耳朵根子的手又開始撓起頭皮來。
“你就沒個正經的話。”陳二哥瞅着豁牙女人說,“不分啥場合都扯!”
“表嫂表弟,見面就扯皮。”豁牙女人仍捂着嘴笑着說。
“那也分個場合呀,今兒老少爺們兒們在一塊兒還有正經的事兒,不是放牛的場子。”陳二哥要豁牙女人別跟卧龍寨的表兄弟鬧了。
卧龍寨的表兄弟見眼前的人們安靜了很多,就咳了一下嗓子,開始給大伙兒念老劉奶奶留下來的那個本本兒。
老少爺們兒們都瞪着兩眼支楞起耳朵聽卧龍寨的表兄弟念老劉奶奶留下來的小本本兒。
“親愛的老耿,自從我來到這個叫老鴰窩的村子之後,慢慢地我發現這兒是一個世外桃源,雖然她很閉塞,很貧窮,很落後,但這兒的父老鄉親很質樸……”卧龍寨的表兄弟念到這兒,停了一下,眉頭皺了幾皺,兩眼也往本本兒前湊了湊,嘴裏還不由得自言自語似的小聲琢磨着說,“這是啥厚呀?享?多了一個酉。酉?又多了個享?”
“咋的不往下念了呀?”旁邊的陳二哥見卧龍寨的表兄弟打了結巴,瞅着問。
“這個字我不大認識。”卧龍寨的表兄弟又抬起手撓着耳朵根子,很難為情地說。
“就往下順着念唄。你不認識,這個村子裏就更沒有人認識了,你念成啥就是啥。”陳二哥給卧龍寨的表兄弟鼓着勁兒說,“要不就這樣,不認識的字兒就蹦過去不念了。”
“這樣能成?”卧龍寨的表兄弟轉頭瞅着陳二哥,有些不大相信似的問。
“能成!”陳二哥很肯定地回答說。
“那就接着往下念了?”卧龍寨的表兄弟問。
“念吧,老少爺們兒們都在瞅着你,支楞着耳朵準備聽呢。”陳二哥給卧龍寨的表兄弟打着氣兒說。
“老耿,還記得你把我從我們家的那個大院子裏背出來的情景嗎?我怎麼也沒有想到你會有那麼大的膽量,我是一個千金小姐,你只是我們家的一個僕人的孩子,竟敢不顧一切地把我背出我們家的那個大宅院。儘管當時的世道已經敗落,可我們家的勢力還在。家父仍是我們那個地方的豪紳,仍舊遵盾(循)着古道遺風,正因為如此,家父還能在故園的那一方在敗落的世道中挺胸立身。可他不會想到,他的千金女兒竟然會讓僕人的兒子背走了。”卧龍寨的表兄弟剛念到這兒,周圍的老少爺們兒們開始不相信地瞅着他說話了。
“你不是在胡噙吧,老劉奶奶那樣的好人,能跟一個家奴的兒子私奔?”
“這本本兒上面就是這樣寫的呀。”卧龍寨的表兄弟一聽有人在說他胡噙,很委屈地把手裏的本本兒往人們面前一擺,說,“不信,你們自己看。”
“我們又不識字兒,你讓我們看啥?”
“別鬧哄,聽這位表兄弟往下念。”一直沒有說話的趙長臉心裏也不是滋味地唬住了老少爺們兒們,不管算不算一個趙家,這老劉奶奶也是姓趙的出身,這個卧龍寨的表兄弟可別仗着村子裏的老少爺們兒們不識字兒,在這兒照着手裏的本本兒滿嘴胡噙糟蹋老劉奶奶。
老少爺們兒們見趙長臉說了話,馬上都安靜了下來。
“老耿,當時你背着我一口氣跑了很遠的路,直至累得跑不動了,才把我從身上放下來。你知道嗎?當時我的心裏很感動,也很痛。感動的是我跟着你出來了,如果我們一直在我們家的那個大宅院裏,我們這輩子的情緣就不會開花結果了。我心痛的是我離開了我們家的那個大院子,那個生我養我的大院子,我當時真的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重新回到那個大院子裏。跟着你走出了我們家的那個大院子,也走出了封建禮教。可是,我當時也很茫然,我們要去哪兒安身立命?世道敗落,劫匪猖狂,到處是爭搶地盤的戰爭。你卻很坦然地對我一笑,說有你呢,不怕!你這句很男人的話我一輩子都忘不了,也一直為你的這句話感動着。為了找到一個能安身立命的地方,我們東奔西走,這樣的東奔西走,走丟了我的裹腳布,走丟了我原來的那種大家閨秀的嬌氣。儘管我們吃了不少的苦,但我覺得跟着你,我很踏實。後來我們自己也不知道怎麼就跟上了一個部隊。在那個部隊裏,你憑着自己的機智,很快就得到了長官的賞識,竟然也陞官了,雖然那個官衡(銜)不大。但畢竟算個軍官,也就在你當上那個小軍官以後不久,我們的孩子也降生了。再後來你變了,變得不再那麼有男人的氣度了,整天開始嘆氣。再後來,你很乾脆地帶着我和孩子偷偷離開了那個部隊,去了一個叫延安的地方。到延安不久,那個叫閻錫山的軍閥似乎不願意讓我們在延安那個地方安生,好在我們延安的部隊生命力強,閻錫山費盡周折也沒能把我們從延安那個地方趕出去。在延安那個地方,我看見了很多的女子和男人一樣能扛槍上陣,我也加入了她們。開始她們因為我的腳小,就讓我在後方伺候傷員。這個時候,你已經離開了延安,去了一個我也不知道的地方。後來,東洋鬼子也往那邊去了,在一次東洋鬼子的圍剿中,我們那個醫院給東洋鬼子一陣炮彈炸得傷員幾乎都沒了。在那陣炮彈轟炸之後,蝗蟲似的東洋鬼子圍過去了。這個時候,我才發現整個醫院只剩下我和一個只有十七、八歲的小護士了。當時我就想,要是你能在我身邊多好,一定會把那些東洋鬼子揍得屁滾尿流回他們的東洋過去。那個小護士嚇得偎着我問該怎麼辦,我不知怎麼了,就想起了你背我走出我們家的那個大院子時說給我的那句話——別怕,有我呢!我從一個被炸死的醫生身上找到了一隻手槍,學着他們平時訓練時的樣子向東洋鬼子開了槍。可能是我當時手還有些哆嗦,那一槍竟然打響了,並且那一槍打響之後,那個舞着東洋刀的鬼子軍官鬼使神差地倒下去了。鬼子軍官倒下去了,向前進攻的小鬼子一下子犯了懷疑,大概以為附近有什麼且(狙)擊手,進攻的速度放慢了很多。趁着這個機會,我拉起那個小護士就沿着醫院後面的掩體一路狂奔。”
“跑掉沒?”有人把心提到了嗓子眼裏問。
“別吵吵,聽着往下念呢。”旁邊的人怪罪着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