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老鴰窩 第33章 三神經又打女人了
二愣他爹炮筒子蹲在那兒狠着勁兒吧嗒了幾口煙,老煙袋往翹起來的鞋底兒上吧唧吧唧磕了幾下子,咳了咳嗓子,噗哧往地上吐了一口粘痰,放炮仗一樣說了話:“我說老少爺們兒們,今兒我就放了膽子說幾句。說實話吧,剛才卧龍寨的陳二他表兄弟念老劉奶奶留下的那個本本兒,他念得太順溜了,我耳朵跟不上,也聽不真着。就是這樣,我有一句沒一句的也聽出了個大約摸的意思。讓咱咋說呀,老劉奶奶,一個半路上落戶到咱們老鴰窩的外戶女人,跟咱老鴰窩沒親沒故的就知道心疼咱老鴰窩裏的老少爺們兒們。拿人心比自心,咱們都是人老幾百輩子在老鴰窩這片地方刨食兒活命的人家,咋的就還不如一個外來落戶的女人家呢?憑良心說話,自打我記事兒的時候起,咱老鴰窩雖說日子過得緊巴,可咱老鴰窩裏的老少爺們兒們心齊,碰到啥事兒抱膀子。建國都三十來年了,在這三十來年裏,無論咱老鴰窩換上誰當咱這個村子裏的隊長,為咱老鴰窩,都沒的說。記得五八年那陣兒,上面來人進村子蹲點兒,催着咱們的老隊長搞啥大yue進。老隊長聽了那個蹲點兒的頭頭兒撲哧撲哧吹了半天,面子上答應要依着那個頭頭兒的話搞啥大yue進,其實心裏在琢磨着咋的把那個頭頭兒鼓搗走了。知道咱們老隊長咋的把上面蹲點的人咋的折騰走的嗎?他偷偷要人逮身上的虱子集中起來,趁着蹲點的人不在意,就把那些虱子放到那個頭頭兒的床上去了。最後,蹲點的那個頭頭兒實在呆不下去了,最後渾身撓着痒痒離開了。還有六零年那三年,外邊別的村子餓死了不少的人,咱們老鴰窩裏倒沒有啥人餓死餓傷的。上面來人看着咱們村子都看不住,老隊長有點子,他不知道從哪兒弄來了幾斤散酒,巴豆熬水給上面下來的人煮飯,那個拉瀉,最後上面來的人都直不起腰來,可又不能向上面說實話,因為喝了老隊長的酒了。趁着上面的人拉瀉得動彈不了了,老隊長吩咐老少爺們兒們偷着把地里的莊稼收了藏起來,一面還派人假模假式地給上面的來人去治病。以後凡是上面下到咱們老鴰窩搞啥運動的頭頭腦腦兒,就算是咱們的隊長不趕他,他也準會自己就寫個啥子申請離開咱們老鴰窩了。老隊長他們這樣做不擔險呀?險大着呢!萬一上面覺察出來了,那就是‘搞破壞’的大罪,要坐班房的。老隊長他們這樣做為的啥?不就是為咱們老鴰窩的老少爺們兒們嗎?”
平日裏人們都說炮筒子沒心,狗肚子裏藏不了二兩香油,可今天這話說的,讓老少爺們兒們跟雷打了一樣驚奇。他們紛紛瞪大兩眼盯着炮筒子,有的人還半張着嘴巴想對炮筒子說些啥,但嘴裏像給塞了個鐵秤砣一樣堵得說不出來了。
“不知道是咋的了,這二年我就覺得咱老鴰窩裏的一些的老少爺們兒變了,跟以前不一樣了,都有小心眼兒了。”炮筒子又上了一煙鍋子的煙,咬着煙袋嘴子划著了手裏的洋火,吧嗒着了煙鍋子裏的煙,說,“地里幹活兒也沒有以前的那個勁頭了。是,這些年了,風裏雨里咱沒把日子過得勻稱了,可時局就是這個樣子呀,別的村子也不比咱好在哪兒,更肯定地說,周圍的三鄉五鄰的,還都比不上咱這個老鴰窩。為啥?就因為咱們老鴰窩裏出來的隊長他們幾個把咱們裝心裏了。別的村子裏,每畝地打了八十斤糧食,上報產量到大隊和公社的時候,隊長能說出畝產一百二十斤來,他們為的是給自己臉上抹點兒粉。粉是抹到隊長他們生產隊領導的臉上了,村子裏的老少爺們兒們的褲腰帶就得勒緊了。可咱們村子裏的隊長他們,明明地里打了一百二十斤糧食,上報產量的時候就打了八十斤。一畝地就給咱們扣下來四十斤糧食來,咱還有啥不知足的呀?為了能給咱們老少爺們兒們多扣下來些糧食,隊長他們是要擔險的呀。”
馬老二和趙長臉他們幾個也沒有想到炮筒子今兒會跟老少爺們們說這老些話,他們互相看了看,誰也沒有去制止炮筒子。
炮筒子喘氣兒似的又吧嗒了幾口煙袋,咳了咳嗓子眼兒里的粘痰,咔哧一下,一團硬硬的痰疙瘩差點兒讓他把眼前的地面砸了個坑兒。
一直在旁邊不聲不響吸着煙袋的老煙槍,兩眼一直沒有離開炮筒子的那個煙袋,炮筒子的那個煙袋可有些年頭了,聽說在“除四舊”的時候,曾經有人動過炮筒子的那個煙袋的主意,虧得老隊長眼睛一瞪,一個煙袋就是“四舊”,村子前面的那口老井也不知有多少輩子的人了,村子裏的那個驢夾板子聽說是袁世凱他大爺那一輩子的人就有了,也算夠舊的了,還有村子裏的那盤石磨,不知道上下經過多少輩子的石匠鍛過了,那絕對算得上是舊東西了,都把它除了去?這樣,炮筒子的這個煙袋才平安了。老煙槍瞅着炮筒子手裏的煙袋,心裏在琢磨着啥時候自己手裏有了硬東西,一準想法兒把它給置換下來。
“我呀,今兒就是多嘴說了幾句話,老少爺們兒們要是把我這幾句話當話聽,就在心裏好好捉摸捉摸,有誰要是覺得我這幾句話是多餘說的話,就把它當成颳風了。”炮筒子見老少爺們兒們都在受了啥子驚嚇一樣看着他,把吸透了的煙鍋子往地上磕了磕。
老煙槍見炮筒子往地上磕那個煙鍋子,心像給啥子猛地拽了一下,這麼好的煙袋要往地上磕,那不是糟踐嗎?他吸溜了一下嘴,轉頭不忍再看炮筒子把煙鍋子在地上磕得鐺鐺地響。
“好了,本來今兒只想把大牙爺兒倆的事兒給安持得妥了,藉著這個時辰,卧龍寨的表兄弟又給咱們念了老劉奶奶留下的這個本本兒裏面的幾頁兒。我原來還想着今兒耽誤地里的活兒了,現在看來,今兒這半天值了。大牙爺兒倆的事兒有着落了,老劉奶奶的事兒咱也明白個大約摸了。剛才炮筒子也說了幾句話,回去以後咱都摸着心窩子想想,這兩年是不是跟炮筒子說的那樣,在幹活兒的時候都有小心眼兒了。”馬老二看了看老少爺們兒們,眨了兩下眼,琢磨了一陣兒,說,“其實,也沒法兒說別的,咱們村子裏的老少爺們兒們之間,從大牙爺兒倆這件事兒上能夠看得出來,親熱!就是有那麼幾個人在地里幹活兒的時候,不是很用心。這其實就是在跟老少爺們兒們動心眼兒,你少干一點,老少爺們兒們就得多干點兒,你少出點兒力,老少爺們兒們就得多出一點兒力。老少爺們兒們都在一個村子裏住了多少輩子的人了,這樣總有點兒不大好吧。當然也有可能這幾個人心裏是這麼想的,自打建國以來,在生產隊裏一直風裏雨里地忙來忙去,忙了這麼多年了,日子也沒見有個啥子起色,心裏有點兒涼了,有點兒冷了。可就是這個世局,咱也改不了。剛才炮筒子說的那句話很對,咱們老鴰窩裏的隊長、副隊長、會計,不管是上一撥的,還是我們幾個,都把老少爺們兒們的饑飽裝在心裏了,寧願自己去擔著危險,只要能多為老少爺們兒們多留些一點兒口糧,哪怕挨批評,做檢討,都沒事兒。”
“快去看看吧,我爹又在打我娘了!!!”正當馬老二還要跟老少爺們兒們說上幾句掏心的話,毛妮一路瘋跑着就衝著老少爺們兒們過來了,一邊跑,一邊嘴裏急急地向老少爺們兒們呼喊着。
人們這才發現,不知道啥時候三神經不見了。聽毛妮這麼一呼喊,人們連個愣神也沒有,就一下子全朝着三神經家跑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