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卧龍寨 第十五章 金錘跟他老子鬧分家

第一部 卧龍寨 第十五章 金錘跟他老子鬧分家

這陣子這寨子裏的人們議論的最多的恐怕就是半吊子和金錘兩個人了,在老少爺們兒們的眼裏,這兩個人,一個是閻王爺操小鬼兒,鬼日騰,一個是閻王爺唱大鼓,鬼白話。半吊子胡大順有點兒不務正業了,外面吹了喇叭,回來就折騰着他剛養起來的那些雞崽子。金錘那小子,喝了幾天的墨水子,就不知道自己姓啥子了,動不動就跟人說啥子形勢,說啥子能發財。發財能那麼容易?要是像那麼容易,寨子裏的每一個人都成了老員外了。天生是瘦鬼兒的命,再咋的折騰,也折騰不出四兩骨頭油兒來。別看金錘人還沒個雞奶子大,還硬頭跟人犟死理兒。就他那點子,斜眉吊梢兒的,能用鋸子剌下來的沫兒能出啥子木耳?要是那沫沫渣子能擺弄出木耳來,鐵匠的大鎚就能砸出飛機大炮,木匠師傅就能砍吧砍吧兌出一個話匣子來,就連吃屎的小孩子,也能用泥巴蛋仔子捏出原子彈來。金錘那沒上繩子的馬駒子,寨子裏那個人吃的鹽不比你吃的飯多,還沒誰想着這樣的邪門兒點子呢,他倒喝墨水子喝得嘰咕點子多了,不到摔跟頭不知道疼。

寨子裏的老少爺們兒們這樣議論金錘,金錘他們家裏也不安閑了。馬老哈在那個家裏不能說話,只是哆嗦着嘴唇子看着金錘,嘴裏來回哼嗨地嘆着氣,倒是金錘的爹娘,那可嘴巴開了河了,嚷着說金錘是個敗家的野爹。

金錘這個時候也着急了,把當前的外面局勢再一二再二三地說給他爹娘,可是,他的爹娘就是不買他那壺子酒錢,就是一直對撇着嘴巴他翻白眼,好歹就是不聽他那一套。這個時候他才意識到自己原來的想法是多麼單純,自己在這個寨子裏又是多麼的屋裏與無助。在學校里的那些日子,他一直弄不明白寨子裏的老少爺們兒們是咋的了,眼下這個世局,天是那麼寬,地是那麼廣,每個人都有脫掉那個窮帽子的門路。可整個寨子裏還是摔不爛的破氈帽子似的,除了趙淌油他們趙家人腦子活泛點兒,知道養雞生蛋,其他的老少爺們兒們咋的就跟長脖子怔鵝似的,肚子填飽了就滿處地閑逛悠,要不就三五個一堆兒打撲克,要麼就是幾個人圍到一起閑扯淡,好像再也沒有誰去想着法子找門路了。話匣子裏和報紙上都宣傳着說外面有的人已經是萬元戶了,自己當時就想,生在這個寨子裏了,等自己下學回到寨子裏,就給這個寨子裏的老少爺們兒們帶個頭,領着他們往富裕的路上奔,可自己想到太簡單了,咋的也沒有想到會是這樣,難道是自己錯了嗎?自己不會錯的呀!

金錘爹乾脆聽也不聽金錘的說叨了,乾脆繼續眯縫着兩眼織他的那張漁網,喉嚨管子裏呼嚕一聲,不知道是有痰還是很不屑金錘的說道。

“都不依?那就分家!”金錘見爹這樣不把自己當一回事兒,一股子說不上是委屈還是火氣就漲滿了他的五臟六腑,容不得啥子琢磨,脫口就向爹嚷了一句。

“分家?”就吹跌停下了手裏的漁網,扭頭皺着眉頭看着金錘,心裏卻像受了啥子奇恥大辱似的堵得他重重地哼了一聲,臉上不由得苦笑了一下,嘴裏重複着問,“你說分家?”

“分家!”金錘不躲不閃地看着爹說。

金錘爹這下受不了了,嗓子眼兒里放炮仗似的向金錘吼着說:“分就分!你看家裏哪些東西是你的你就拿走!”

“東西?這個家裏有啥子東西?破箱子爛柜子的,給我,我都不要!我要的是我的這份權利和自由!”金錘看着爹的樣子,心裏更覺得委屈了,止不住兩眼淌下了淚水。自己本想用“分家”來驚醒爹,卻沒有想到平日裏不大言語的爹這個時候在自己面前是這樣的霸道。自己傷心的不是自己,而是爹迂得不知道覺醒啊!

“就你這德行,分家你又能咋的!”金錘爹輕蔑地哼了一聲,吼着說。

“金錘,別不懂事兒!”馬老哈見金錘父子倆吵鬧起來,慌忙着上前心疼地怪着金錘說,“都長成大人了,咋的還不知道個大小了?”說著,他就拉起金錘的胳膊出了屋子,然後就跩着金錘往牲口屋子裏去。

金錘出了屋子,埋怨依着爺爺的意思往牲口屋裏去,而是不聲不響地站到院子裏,仰起頭往院子上面的天空看了一陣兒,心裏卻疼得跟人用老虎鉗子夾着拽了一樣。

“你這孩子今兒是咋的了呀?”雖說金錘娘打心眼兒里覺得金錘現在不讓人省心了,但畢竟金錘是她身上掉下來的肉,一把屎一把尿地養到眼下這個個頭,咋的還是疼在她心裏呀!她見金錘跟男人吵吵着要分家,馬上就從廚房裏奔過來,這樣心疼地抱怨着金錘,然後轉過臉瞅着屋子裏的金錘爹直翻白眼兒。

金錘爹見金錘娘對他翻白眼兒,馬上就沒有了剛才對金錘的那股子火氣,用手向金錘娘一指金錘,說:“他要是有本事,就分開讓他一個人過,看他能踢騰出啥子景兒來!”

“你呀,咋的還跟孩子犟這股子火兒呢!”瞅着金錘爹,抱怨着說,“再咋,他還哦是個孩子,說啥話都不經過尋思。你倒好,還跟孩子較真兒了。”

“你看他現在是啥德行了。”金錘爹又向金錘娘指了一下金錘,儘管他跟金錘娘說話的聲音不像剛才跟金錘吵嚷時那樣高亢了但他的心裏還是對金錘窩了一肚子的火兒,自己真當爹的臉面,今兒讓他金錘一下子給擼了個凈光,這以後讓自己在這個寨子裏頭裝到褲襠里招臉兒做人去呀?他也琢磨越覺得心裏不是一道勁兒,竟然一下子衝到金錘住的那個房間裏,不管三七二十一就稀里嘩啦地把金錘的東西往門外扔。

金錘見爹把自己平日裏喜愛的東西這樣給扔得滿院子都是,他的心一下子就碎了,這就是自己的父親?他站在那兒瞅着爹仍在不停地把自己的書和別的啥子東西往院子裏扔,止不住兩眼無聲地淌下了兩行淚水來,這就是自己在心裏一直疼着愛着的父親啊!

“你還沒完了呢!咋的跟糞缸里的石頭似的,又臭又硬的!你能跟孩子一般見識?爺兒倆絆嘴磨牙的,過了那陣兒不就算了嗎?孩子不吱聲兒了,你倒來勁兒了”金錘娘見金錘爹這樣,馬上提高了嗓門子對金錘爹嚷起來。

金錘娘這樣一嚷,金錘爹馬上就沒了脾氣,嘴裏嘟囔了一句說:“他現在是翅膀硬了,想出籠子自己飛,乾脆就放他飛好了。”說完,就轉回頭繼續織他的那張漁網。

“還跟孩子較這個真兒了?”金錘娘瞅着轉過頭去的金錘爹,嘴巴撇着埋怨說,“你也真是能耐,孩子一句沒邊際的話你就較真。”

金錘爹再也不言語了,手下又一戳一扯地織起他的漁網來。

金錘娘見金錘爹不說話了,就走出屋子幫着收拾金錘的那些東西。

金錘瞅着滿地給爹扔出來的東西,心裏一陣一陣的自己也說不出來是啥子滋味兒。不管咋的,他都不會想到平日裏不大言語的爹今天會這樣,儘管是自己先說出了分家的話。他覺得爹變得很陌生,陌生得就像從來都不曾謀面的路人,甚至比不曾謀面的路人還要陌生。

金錘娘來到院子裏,彎腰與金錘收拾地上的那些書。忽地,她在金錘的那些書里發現了一塊兒疊得十分規整的手絹兒,不由得她的眉頭一皺,心裏馬上就琢磨出來這塊兒手絹兒的由來。

金錘也發現了那塊兒金枝兒送給自己的手絹兒,馬上就沖了過去,一下子把那塊兒手絹兒抓起來放到了上衣的口袋裏。

金錘娘怔怔地瞅着金錘,驚得嘴巴張着說不出話來,收拾到她手裏的幾本書又掉到了地上,看來,這兩個孩子還真得要費心思了。

金錘把那塊兒手絹兒放到上衣口袋裏之後,三下兩下就把地上的東西收拾一堆,然後就抱起來進了爺爺住的牲口屋。

金錘娘直起腰來,瞅着金錘進了牲口屋,重重地嘆了一口氣。

馬老哈見金錘進了牲口屋,也緊跟幾步進去了。本來他想說叨金錘幾句,但是,金錘這個時候又從牲口屋裏沖了出去。他瞅着金錘的后脊樑影子,唉了一聲,就一屁股坐到了那張土堆的床上,摸出煙袋上了一窩煙,吧唧着嘴巴把那跟煙袋抽得失火了一樣的冒煙。

金錘娘見金錘一聲不響地望院子外面沖了出去,緊跟在金錘的屁股後面招呼了兩聲。她見金錘沒有回頭,嘆了一聲又對着金錘的后脊樑影子喊了兩聲:“你這個小爺,咋的就這麼犟呀!回頭跟你爹認個錯兒,不就啥事兒也沒有了嗎?”

自己錯了嗎?金錘聽到娘在身後這樣嚷着喊,不由得在心裏問了自己。如果是自己錯了,又錯在哪兒了?自己的想法兒沒錯啊,怎麼會這樣?他衝出了寨子,回頭看了看寨門上那塊已經脫落了不少的匾額——卧龍寨,這應該是一個藏龍卧虎的寨子啊!久遠的年代裏,這個寨子確實是一個藏龍卧虎的地方,可現在,自己看不出這個寨子裏有什麼龍什麼虎,滿寨子裏整天無所事事地來回晃蕩的是寨子裏的老少爺們兒們,滿寨子裏還瀰漫著迂腐的思想,這樣的寨子能叫卧龍寨?他心裏忽然懷疑自己是不是就出生在這個寨子裏,是不是就生長在這個寨子裏。也忽然開始在心裏問自己,這個寨門在那個年代給了這個寨子一份安全,在眼下的這個時代,這個寨門是一種羈絆,還是封閉了這個寨子與外界相通的路?他不由得又回頭瞅着寨門上的匾額看了一陣,心裏覺得跟讓人緊緊地揪了一樣的疼。

古老的桑河因為前些日子下了一陣兒的雨,河水已經漲了不少,河水裏的水草因為趕在這個時令,也開始顯出長勢來。據說,古老的桑河很有說道兒,在先人來到這個地方的時候還沒有這條河,先人們在這個地方安身之後,在這片土地上躬耕勞作,也算是風調雨順地過了些年頭兒。可是,有一年春上遇上了大旱,這片土地乾渴龜裂,先人們心裏也焦急得像天上的日頭一樣地冒火,便求神告仙。在先人們幾次焚香禱告之後,一日來了一個鬚髮皆白很有仙風道骨的老者。老者進了寨子之後,手捻鬍鬚,讓先人們趕在四月十八的午時在寨子的西南角九千九百九十九步的地方栽上一棵桑樹,說完這句話,老者就不見了蹤影。先人們很是驚異和恐慌,誰也琢磨不出老者是人是神,更琢磨不出老者為啥要讓人在四月十八這天午時在寨子西南角九千九百九十九步的地方栽上一棵桑樹。最讓先人們擔心的是,要是依着老者的話栽下了桑樹,會不會對寨子有啥子妨礙。不管會不會有啥子妨礙,老者這樣來去飄忽的,一準有些法力,得罪不起,先人們也就依着老者的說法栽下了一棵桑樹。但是,先人們咋的也沒有想到,那棵桑樹剛栽下,就眼睜睜地瞅着它呼呼地長起來,並且上面直南直北直西地長出了四根粗壯的枝椏來。先人們既驚奇又害怕,誰也不敢大聲喘氣兒了。不知是誰說了一聲——“怪了,咋的就長了四根枝椏出來,還直南直北直東直西地長?”這句話還沒有落音,就見已經長得有一摟粗的桑樹上面向直西南的方向又長出一根枝椏,不過,這根直西南的枝椏長出來之後,直向南方的那根枝椏很快就變細了。就在先人們納悶兒的時候,桑樹慢慢下沉,最後樹上的那無根枝椏着地了。但是,就在這五根枝椏着地的時候,整個大地就順着這五根枝椏的方向裂開了。桑樹繼續下沉,裂開的大地也越裂越深越裂越寬,很快就成了有水流動的河流。先人們這個時候才似乎明白那個老者的用意,不由得都下跪,磕頭感恩那個老者。在先人們膜拜一陣那個老者之後,竟然模模糊糊地看見在向南和向西南方向的河流之間出現了一座廟宇,仔細瞅,廟宇倒不見了。有人說這是老者的意思,是讓人們在來年的四月十八在那個地方修建一座廟宇,以便保佑這片土地上的人們能過上風調雨順五穀豐登的日子。人們為了感恩那個老者,就把東西走向的河流叫做桑河,把南北走向的河流叫仙翁河,至於向西南方向走勢的那條,人們就叫它桑枝河了。雖然人們沒有馬上給這個老者修建廟宇,但是,每年的四月十八,人們還是去那個出現廟宇景象的地方焚香跪拜。直到後來馬家出了那位宰相之後,人們在為那個馬家宰相修建廟宇的時候,才一併給這個仙人老者修建起了一座廟宇。

金錘一個人來到桑河岸上,清澈的桑河水顯得很平靜,清晰地倒映着河對岸的樹木。河裏的水草很愜意地伸展着生長的姿勢。金錘靜靜地面對着古老的桑河,他說不出此時自己是什麼樣的心情。這條古老的河,若干年來就是這樣靜靜地流經這片土地,就是這樣靜靜地滋潤着這片土地,就是這樣靜靜地承載着這片土地上的風霜雪雨。不由得他有環顧了四周圍的土地,即將成熟的麥子很安靜地守望着這片滋養着它們成長起來的土地。田地里的麥子一年一年地就是這樣從秋播開始,,忍受着一個冬天的嚴寒,在春天裏開始起身成長,然後在這樣的夏季里成熟,等待着人們的收割。麥子的成長其實也知道這片土地的肥瘦,它們的長勢在向人們顯示着它們紮根的地方的肥力的薄厚,同時也在印證着土地主人的辛勤與否。他不否認寨子裏的老少爺們兒們在莊稼季兒上的勤勞,更不否認每一戶人家對土地寄予的厚望,但是,若干年來人們對土地深深依賴已經在人們的心裏演化成了一種觀念。是的,離開了土地,什麼事兒都是白扯,包括國家大事兒,一樣會因為失去土地而成為空談。莊稼不收,百事不成,土地不光是農民賴以生存的資源,也是整個民族生息繁衍和發展的最根本的資源。過去的年代裏,由於種種條件的制約,單個勞動力的生產效率低下,人們整天的忙碌換來的只是在溫飽線上掙扎。如今,政策放寬了,土地也承包到每一家一戶,人們的積極性也充分發揮出來,同樣的土地同樣的人,人們不需要整天纏到土地上了,每年的產量卻在一個勁兒地見長,人們的肚子也能吃飽了,這倒是很值得慶幸的一個變化。但是,人們在填飽肚子之後,似乎再也沒有別的什麼意願了,在很多的事情上,他們仍舊守着自己的某種意識,用固有的理念來對待這個在不停變化着的時代,儘管外面的世界已經在發生着翻天覆地的變化,但寨子裏老少爺們兒們似乎覺不出這樣的變化,每天仍舊無動於衷地守着各自的日月兒,人們的思想、人們的意識、人們的觀念,如果還是滿足於眼下的這種狀況,這樣下去,這個寨子會很快就給外面的世界落下很遠很遠的距離啊!

田裏的麥子雖然都已接近成熟,但因為各家播種的時間和土地肥力不同,仍舊顯出深淺不同的個頭和顏色來。同樣的土地,同樣的季節,就有着這樣的差異,這不光是莊稼的差異,也是人與人的差異啊!金錘瞅着眼前的一切,酸溜溜的心裏忽然騰起一股熱熱的浪來。他眉頭一聳,咬了咬牙,兩眼放射出渴望勝利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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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地與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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