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武鬥戰書
蘇郁岐回到王府,卻沒有見到皿曄的身影,問及下人,說是回巴謨院去了。
巴謨院是蘇王府角鬥士們居住訓練的地方,皿曄之前就住在那裏。
雨師國盛行角斗這種運動遊戲,幾乎每個大家族都養着一些角鬥士,少則幾個幾十個,多則幾百上千。蘇郁岐卻不大喜歡這種運動,因此一直沒有過問過這些人,都是蘇甲在一手打理。
“已經嫁過來了,為什麼又要回去?”蘇郁岐問身邊的蘇甲。
“這個……奴不知他怎麼想的呀。”
蘇郁岐透着凜冽的深邃眸光在蘇甲身上一瞟而過,“人是你替我挑的,你對他的了解到底有多少?”
蘇甲低着頭,招牌式微笑:“不多不少,適合就好。”
“你以為你自己作詩呢?還合轍押韻?”
“王,這不趕巧了么?”見蘇郁岐的面色微沉,忙正色道:“這個皿曄啊,打從十五歲起就進了咱們府,成為咱們府上的角鬥士,這些年,大大小小參加了上千場的角斗,至今無敗績。性格么,王您想必也有所了解了,是個冷淡性子……”
“我要知道的不是這些。”蘇郁岐猛然打斷他的話。
蘇甲自然知道自己的王想知道些什麼,正欲開口瞞混幾句,蘇郁岐卻又面色一轉,道:“算了,你不說也罷。蘇甲,我是你一手帶大,雖從未尊稱你一聲父親,可你知道,我一直視你如父如母,你給我挑的人,我信得過。”
蘇郁岐從未在他面前說過這般感性的話,蘇甲一時懵住,半晌才緩過神來,一雙眼睛裏溢出淚光來,似悲戚,卻又似欣慰,感慨萬分:“得王這一句,奴就是立死,也死而無憾了。”抹了一把老淚,抽噎一聲:“王,您放心,皿曄他是個值得信任的好孩子,奴不會害您的。”
蘇郁岐聞言抬眸瞧了蘇甲一眼,似漫不經心一問:“你很了解他?”
蘇甲緩緩一笑:“奴打理角鬥士們的事務已經有年頭了,這些個角鬥士,奴有哪個不是了解得透透徹徹的?”
蘇甲將話題帶得偏離,似乎在有意隱瞞什麼,蘇郁岐卻沒打算深究。無論如何,到現在為止,蘇甲是這個世界上唯一值得自己信任的人。
若有一天連蘇甲都背叛了自己,那也就沒什麼值得信任的人了。
蘇郁岐相信那樣的事情不會發生。至於蘇甲在搞什麼鬼,蘇郁岐覺得,那都是無關緊要的小事。
“那就去巴謨院看看吧。正好,我也想看看皿玄臨之前生活在什麼樣的地方,是什麼樣的生活環境,養成了那樣一個性子乖僻的人。”
“王有這興緻,去去也無妨。”
蘇甲頭前帶路。
巴謨院在蘇王府的西北角方向,是獨辟出來的一塊場地,離了蘇王府有一里地遠,並不像別的王侯貴胄家,角鬥士一般就養在府中。蘇府的角鬥士都是養在府外這座巴謨院裏的。
現在已是傍晚時分,角鬥士們的訓練都已經結束,蘇郁岐和蘇甲進巴謨院時,院子裏顯得十分空曠。蘇甲介紹:“這個時辰,角鬥士們都去吃飯了。王,您這邊走,小心別絆着。”
滿院子裏皆是訓練用的器械,石碾子、石鎖、梅花樁子等等,很多器械同軍隊裏士兵們用的沒甚區別,偶有一兩樣不一樣的,蘇郁岐都好奇地擺弄擺弄。
蘇郁岐在武器製造上有獨特的天分,且喜愛鑽研武器。戰場之上,想要取勝,因素很多,武器的精良好用是其中重要因素之一。蘇郁岐身為軍機大臣首領,正是深諳這個道理,所以對武器尤其上心。
蘇甲十分了解蘇郁岐,所以也不阻止,甚而還津津樂道地介紹:“這個是皿曄發明的,據他說,可以練習臂力。”
蘇郁岐看着地上兩個帶把手的鐵塊子,掂了掂,分量很足,想起昨夜被那個人拿捏得死死的,那看着虛飄飄的身材,沒想到臂力竟那樣驚人,還有撕開了衣裳那簡直完美的肌肉線條……想到這裏蘇郁岐就覺得雙頰發燙,情不自禁心跳加速。
“王?”蘇甲喚了一聲。
蘇郁岐略慌亂地收回了思緒,拿捏出一副慣用的冷臉:“這個東西比石鎖小,也比石鎖好拿,回頭你照這個多鑄造一些,送去軍中給弓箭手練練臂力。”
蘇甲滿口答應着,抬眸瞥見藍袍的皿曄正朝這邊走過來。斜陽從他背後照過來,他那張顛倒眾生的臉隱在陰暗裏,竟是微有些陰鬱。
蘇郁岐瞧着他,微微蹙起眉心。直到皿曄不緊不慢走出斜陽的陰影,站到蘇郁岐面前來,陰影從他臉上挪開,他依然是那個淡漠疏離的皿曄。
“小王爺怎麼找到這裏來了?”
蘇郁岐挑眉:“怎麼,我就不能到這種地方來?”
“那倒不是,只是覺得詫異,小王爺以前從不到這裏來。”
“以前么,是不感興趣,也沒時間,現在是……你在這裏。橫豎無事,我來看看你以前住的地方。”
蘇郁岐此時倒像是個混不吝的富家公子,被慣了一副拈花惹草的壞毛病,皿曄反倒像那個被富家公子調戲的小家碧玉。
然皿曄終究不是小家碧玉,他身上的沉着氣質,似沉澱了千年的月光,不是什麼能動搖的,“不過是個住處,有什麼好看的?我正要回府,小王爺是一起回府還是在這裏耽擱一會兒?”
“和你說話還真的是無趣。玄臨,你大婚第二日就回巴謨院來,是有什麼事嗎?”一個冷情性子嫌棄另一個淡漠性子。
玄臨二字喊得倒十分順口。
皿曄將手中一個信封遞給蘇郁岐,道:“大婚之前那夜,祁王府的角鬥士奎治曾經下了戰書給我,我回來取戰書的。”
蘇甲一旁插言:“皿王妃,你不會還想着接受挑戰吧?以你現在的身份,已經不適合再上角斗場!”
皿曄淡淡道:“人無信而不立,既然應戰,自然該赴約的。不過……”他一雙似海深的眸子望住蘇郁岐,嘴角微微挑起:“小王爺,你怎麼說?如果,你不讓我去,我可以毀這個約。”
蘇郁岐還未說話,蘇甲便跳出來道:“毀約毀約,自然是毀約,如今你是蘇王府的王妃,自然不能再去赴這種約。”
皿曄卻仍是淡淡望着蘇郁岐,等蘇郁岐的答案。
蘇郁岐冷寒的眸子回視他,半晌,才悠悠道:“人無信而不立。你說的對。蘇王府這塊牌子能再立起來,憑的也是一個信字。你去吧。”
“王!”蘇甲意猶不甘,蘇郁岐打斷他道:“蘇甲,這件事你來安排。屆時本王也要去觀戰。”
蘇郁岐將戰書往蘇甲手上一拍,大笑幾聲,揚長而去。略嫌瘦削的背影恁的囂張。
蘇甲狠狠瞪了一眼皿曄,“就算你是王妃,老奴也得說你幾句。如今你代表的可是蘇王府的臉面,有個行差踏錯,那可都是丟的蘇王府的臉!咱們王的父母早逝,是刀尖上舔血掙回來的蘇王府今日的榮光,你若是敢辱沒,拼了這條老命,我也定不饒你!”
皿曄攤攤手,表示無辜:“我也沒有想到,小王爺會找到這裏來。早知道……”
“早知道你要怎樣?”
“早知道,我大不了偷偷去赴約,代表我個人。”
“你……”
皿曄嘴角浮着一抹不大真實的笑,淡聲道:“其實,我覺得你可能有些不大懂你們的王。你們王若是在乎什麼臉面,就不會那麼大張旗鼓地娶一個男人為妃了。”
蘇甲狠狠瞪着他:“王的年紀還小,行事難免恣意囂張些,可我這身邊人,不能也跟着王一樣什麼都不管不顧。皿王妃,你作為王的妃子,以後也該為著王多多考慮!”
皿曄的眉毛挑起,嘴角的笑漸深:“行,我為你的王多多考慮就是。不過……麻煩您老人家以後能不能不要老叫我王妃?叫我皿曄就好,若覺得生分,那就隨你們王,叫玄臨也行。”
畢竟他是一個男人,縱然一向對世情看得淡,也有底線。
皿曄的眸光不經意望向漸去漸遠的蘇郁岐。那瘦削的身影,卻挺拔如松柏。就是這個人,在與毛民國相持三年的大戰中,立下了累累戰功,殺伐決斷無往不利,也是這個人,在進入朝堂臨危受命之後,輔佐幼主力壓眾亂,維護着雨師國一個暫時的穩定。
外人都道這個人行事狠辣冷血無情有通天的本事,可是皿曄只看見這個人的孤獨和堅硬外殼下包裹的柔軟。
蘇甲仍舊處於混亂迷惑之中,眼神里透着迷茫和薄怒,皿曄不由深看了他一眼,這個將阿岐王撫養長大的老家人,這個將阿岐王培養成一個幾乎刀槍不入的雨師國中流砥柱的人,他果真像表面上那樣簡單、那樣易燃易炸毛嗎?
只怕是不然吧。
角斗定於三日後,在京都曇城最著名的角斗場——厭武館進行。這是個極有意思的武館名字。名為厭武,卻是個唯武獨尊的去處。
厭武館得到消息的當時,就廣發請帖,一個時辰之內,蘇王府新王妃皿曄要與祁王府第一勇士奎治比賽角斗的消息就已經散落到京都各個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