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宮
皇家新婦於新婚後第二日隨夫進宮覲見太后皇上皇后乃是大玥開國便定下的規矩。
當今宮中,太後唐氏乃是文帝墨堯的生母,如今居懿德宮頤養天年,後宮中若不是天大的事萬不會驚動這老人家。唐太后同時也是湛王墨昶的養母,子湛王生母季氏賢妃於墨昶兩歲時病逝后,先帝便將墨昶放在當時是皇后的唐太后膝下養着。
筠華由習珍卉秋打理着,腦中清晰地理着有關於皇宮與墨昶的基本聯繫,太後唐氏,太妃安氏,皇后王氏,德妃唐氏,淑妃薛氏……筠華長於大漠,然而這禮儀教養蘇黎卻不會落下一分一毫,宮中金陵的基本狀況早已爛熟於心,只是不想竟用得如此快。
墨昶只遣了人來告知筠華只直接前往王府正門便好,自己便於那邊等她。筠華倒是未覺得有什麼不妥,只是甘棠又是不平,待那人走後,又是嚷叫道:"如此,未免太是過分了,連院門都不跨入。。。。"
"甘棠。"筠華制止道,神情淡漠,也不與甘棠爭辯什麼,她既明了後宮局勢,亦是知道依着墨昶的頭腦,不會在皇上太后[前面表現出對自己極其冷淡的樣子來,而同時,筠華對着自己的應變能力亦是有着信心。
筠華帶着習珍卉秋緩緩向正門走去,甘棠自知方才失言了自請留下抄書,筠華明白甘棠直言不諱的性子,本也只是想說幾句便罷了,只是這小丫頭執拗得很,便也順了她的意。
墨昶依舊是一襲黑色華服襯着欣長健碩的身軀,墨發被紫金髮冠幹練一束,冷峻的神情配着稜角分明的五官,冷冽之氣令人不寒而慄。
墨昶不知自己從何而來的耐心,若是平時,萬不會如此等候一人,而同時連墨昶自己都是奇怪,除卻今日進宮的因素,隨着那位既來之則安之的湛王妃多着幾分期待。墨昶心中冷笑否決這一可笑的想法,春日暖陽灑下的金色光澤,身後響起輕微的腳步聲愈行愈近,並不急匆反倒多了幾分從容。
黛紫色宮裝罩於筠華身上並不顯得臃腫,極合身,青絲高髻,金釵珠翠,竟是十分脫俗,別是一般滋味由生,墨昶只微微一瞥,卻在不經意間將筠華嬌好的容顏刻入心中。
筠華在愈行愈近的步子中,自然能感到墨昶於這春日暖陽下突兀的冷冽之氣,只一笑,並未放入心中,未作他想,步子依舊是從容,緩緩行至墨昶身側,墨昶自顧自地上了馬車,要不照顧着筠華,一旁的習珍卻是對墨昶行徑不由得皺了皺眉,卻不似甘棠那般直言直語的性子,只默不作聲地於卉秋二人將筠華送上馬車。
墨昶自不是這般不懂規矩之輩,不過吧是想看看筠華的反應罷了。這微微一笑帶過的性子,墨昶竟是說不上喜歡與否,亦是一副安然自若的樣子。
二人皆是極有默契的沉默不語,只聞淺淺呼吸。筠華輕挑開車窗帘,望着金陵街上市肆林立,商人路人往來穿梭,筠華淺笑連連,竟是未被車中冷冽詭異的氣氛所影響。
墨昶只閉眸假寐,車行得極平穩,不見顛簸。
車行得緩緩等下,墨昶率先下了車,隨後,又是向筠華遞了手過去,筠華也未遲疑不決將手放入墨昶只有一點溫度的大掌,穩穩落地后,墨昶毫無痕迹地將手遠離了筠華,二人神情皆是淡然。
等候已久的中人滿臉笑容諂媚迎上來,佈滿皺紋的老臉上充斥着太多算計,沈洛作為先帝身側的貼身大監,此次親迎湛王與湛王妃,足以彰顯宮中對此事的重視程度。
墨昶依舊是冷着臉,沈洛顯然是熟悉看慣了墨昶這幅樣子的,筠華也只朝着沈洛微微一點頭,隨後便上了軟轎。
一盞茶的時間,一干人到了章台宮。
筠華並沒有將過多的視線放在四周,假山花卉市場雖是華貴,卻是多了一份死寂少了一絲鮮活,並不對筠華的胃口。
章台宮不似承啟殿嚴肅莊重,添了幾分鮮活,殿名書寫得遒勁,飛舞於大殿門上方。
對於筠華的淡然,墨昶只一瞥,不做什麼神情。
"湛王,湛王妃等候片刻,容老奴進去稟報。"沈洛見墨昶微微點頭,進入大殿。
不一會,便有尖利的聲音傳出:"傳湛王,湛王妃進殿。"
墨昶微微靠近筠華幾分,乍一看,真真是身形相依親密無間的和睦之景。只是內里流淌着的疏遠之真,唯二人所能明了。
二人並肩進入大殿,墨昶就是冷峻的神情不曾改變,筠華只在唇邊揣着微笑,得體端莊。
"臣弟(臣婦)參見皇上二大爺皇后,太后。"
"平身。"墨堯不怒自威的氣勢於大殿內不斷加濃,對着墨昶竟有些箭弩拔張的意味在。烏金龍袍配着冠冕,平靜深沉的雙眸迎着墨昶冷冽的神情於神策筠華淺淺笑意,五官似被雕刻出來那般看立體,與一側的唐太後有幾分神似。
"二弟新婚,乃我大玥舉國歡慶之事,今日朕見你二人鶼鰈情深,朕心甚慰。"墨堯目光灼灼望着二人,唇角微微上揚,墨昶靜靜望着如此神情的墨堯,看似祝福得話語背後隱藏得諷刺自是明白的。畢竟墨昶並沒有阻止墨堯得知新婚那晚自己並非與王妃共渡的事實。
"謝皇兄。"墨昶不咸不淡的回了過去,既是未否認,亦沒有較真。
"這便是蘇老將軍的愛女罷,快上前讓哀家仔細瞧瞧。"唐太后很是慈愛地開口,保養得體的臉上儘是和藹笑意。紅寶石金釵綴着夾雜幾縷銀絲的高髻,富貴卻又離了俗氣。
筠華緩緩上前,一步一動,落落大方,唐太后親昵地執過筠華手來細細打量。
"倒是個有福氣的孩子,這容貌於是一等一的好,難怪昶兒喜歡。"
筠華望着太后溫和笑意,這話語中的他意卻是明了之至。一邊將筠華說成依靠自己這幅好皮囊才得以成為人人趨之若鶩的湛王妃,又是暗諷筠華不顧禮教才得如此位置,一邊又將墨昶描摹成以貌取人的膚淺之輩。這唐太后明知是墨堯賜婚,卻依舊在如此場合如此說道,即便是知道太后與墨昶之間恩怨的筠華也不得不暗嘆太後手段之高。
墨昶卻是毫無動作言語,只靜靜看着筠華如何與太後周旋。
筠華微笑道:"筠華微微螢火之光哪及母后耀耀明月之輝。"筠華說得真摯,唐太後面上一直端着的慈愛險些端不住。
墨昶心中對於筠華的回話不吝嗇地讚歎,倒是聰慧的女子。
"母后光輝令兒臣等瞻仰望塵莫及,母后近來身子不爽,今日見了湛王妃倒是精神不少,可見母后與王妃投緣。"皇後於一旁溫和開口,一番話解了筠華與太后之間的言語往來的窘境,亦是不把太后的話引上暗諷針對湛王府這路上去。
"此等殊榮,筠華莫不歡喜。"筠華依舊是淺淺笑着,投不投緣,是投何緣,盡於不言中。
"當真是好孩子,叫哀家也極是喜歡。"唐太后只得如此說著,
眾人又是各懷心思地虛與委蛇幾句,太后假稱身子不適回了懿德宮,墨堯亦是說著政務繁忙與墨昶一道去了書房議事。王皇后倒也樂見如此,與筠華一道於花園中散步。
"人人皆說宮中美景上佳,今日,果真如此。"筠華笑道。
"美則美矣,只是時日長了,也是無趣,不及阿姒這十餘年來每日能見着新鮮事物。"王皇后執過筠華的手來,溫和笑道。
"若是如此說,倒也是好的,這宮中我卻是知道是難為你的。"筠華同樣關懷這皇后,二人本就是幼時的摯友,先是因着蘇黎調職的緣故離別,隨後的相見僅僅是帝王大婚的驚鴻一瞥,再有便是如今這般小心翼翼之舉。
"習慣了便也是適應了,他敬我,別人自然不敢輕易冒犯。只你,不該與我一般於此。"王皇后同樣也是用着真心對待筠華,句句言出肺腑。
"大漠倒是任我吃馳騁,只是再野的馬兒也該是回馬廄收心。"筠華笑着,只是不知其中淡然有幾分,自嘲又有幾分。
"今日太后出言不善,日後得好是警醒着,且王府中那位亦是不好相與的,這日子怕是磨你磨得緊了。"
"畫地為牢與自得其樂,你覺着我會選擇哪個。"
王皇后輕笑道:"枉我在這深宮中活這幾載,竟不如終日在大漠瀟洒的野姑娘看得透徹。"
筠華亦是跟着笑道:"我倒怕於大漠野慣了的女子是為金陵所不容的,如今看來,娘親遺留與我江南溫婉之氣還不算消磨殆盡。"
"這骨子裏的頑皮倒是多了起來,不知何時,才又能嘗你手下珍饈之美。"
"珍饈還是不敢的,不過既然是皇後娘娘之命,自然不敢不從。"
"雖是還想留你,只是這時辰卻是不許了,湛王府水深,我也只能道一句萬事小心,其餘的只怕也是插不上手。"皇后說道最後亦是有些無奈於自己乃是久局深宮之人的無能為力。
筠華只一笑微微點頭,隨後便行禮告退。
皇后望着筠華遠去的背影,不由嘆息,一旁侍女上前,道:"娘娘,起風了,咱們回去罷。"
"風起了,便不知何日能停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