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作詭

第十三章 作詭

“真不曉得一群小癟三哪裏來的槍,本來該打點的都打點了,該給的錢也都給了,給我來這麼一趟,瞧不起人呢?”

“肯定還是不認得左先生。要是認得伊,那裏敢做這些事情。”

“死都死了,好少說兩句。”

“肯定背後那個癟三來搞鬼!”

“好哉!”

霍左進屋的時候就聽見尤一曼端着一隻銀煙都聽旁邊的女人說話。他一來,那些人也就都噤了聲,覷着眼不敢看這男人。尤一曼悠悠把一口煙抽完了,才放下了煙斗把人遣退下去,抬眼望着霍左跟他身後那徒弟:“打電話叫你們別來了,怎麼還是來了?怕你出事情,你車子到門口的時候我心啊拎起來了。”

“帶了他來跟你討一口酒吃。”霍左走她身邊輕輕揉捏了她肩膀,“今朝這是怎麼回事?”

“下午來了個癟三,講小翠金偷了他的銅幣。我說我們這邊姑娘沒幹這種事情的,你不要亂講,他么一個不高興,在我們堂前鬧起來了,我就想叫你過來,剛打了電話,遠遠看他們窸窸窣窣不知道商量什麼,轉頭又說自己銅幣找着了,要走。這麼一來二去我就搞明白了,這幫赤佬是要弄你。”尤一曼敲了下桌面,罵了一句,“冊那。”

霍左坐下,取了水煙過來自己也抽兩口:“當初馬探長那裏是打點過了。”

“打點過了。”

“周達湯呢?”

“也付清爽了呀。他就這麼多少畝地的,該付的錢都結清了!”

霍左就說:“那沒錯了,就是衝著我來的。本來是不想讓你跟青龍會沾上,我名頭都沒放。是誰走漏的風聲的?”

尤一曼沒說話,眼神就往外那飄了飄。霍左把水煙還給她:“這個事情捂不牢。我能借你人打點,但我的名頭跟你不能連上。現在你又要搞‘紅青幫’,到了秦勝諸那邊肯定覺得是我耍滑頭。”

“就說你是我姘頭不就好了。”

“一句‘姘頭’就完了?還是要想想。”說完這個,霍左也不多言,低頭點了煙,朝沈一弓擺擺手,讓他坐下,“噯,今朝是多虧我這個小徒弟。”

尤一曼拿出帕子來給沈一弓擦臉上的血:“怎麼?”

“救我一命。”

沈一弓似乎是不好意思:“這些都是徒弟應該做的。”

“沈一弓,你是鐵了心的想留在這兒了?”霍左是破天荒地給這少年遞煙。沈一弓不會抽煙,但還是接了,霍左親自給他點着,看着他吸煙是狼狽嗆着了,伸手輕拭去這男孩眼角嗆出來的眼淚。這份溫柔叫沈一弓驚詫,抬眼時,帶了三分驚怯:“我……沒有別的能選了。”

他捏煙的姿勢也不對,霍左手把手捏着他腕子耐性道:“來,捏煙是要這樣的。”便起身繞到了他身後,靠在他肩頭慢慢抬起了他的手,“再抽一口,等着煙一口氣卷過了肺就習慣了。”

尤一曼眯着眼做旁側打量他二人,吸了口水煙,吐出一口霧來,似笑非笑開了口:“小沈,還是童子雞嗎?”

沈一弓差點又一口煙要嗆着,窘迫着不知要怎麼答。霍左搭在他身上,聽了這話指尖理了理少年髮絲:“我說要報答你,那不如叫你尤姑姑給你安排,今朝帶你當大人。你喜歡什麼樣子的?”

“我……我全聽師父安排。”

“這個事情哪裏是聽我的?當然是聽你的了。”

尤一曼就拍了手:“說得對,沈一弓,你挑一挑!”

沈一弓下意識就回頭去看霍左。兩人眼神交織的那一剎,霍左嘴角現出一抹微妙的笑。他伸手利落從少年嘴裏拿回煙塞進自己嘴裏:“一曼,光說沒用啊,你要把姑娘們交出來讓他挑啊。”

“好好好,我去叫人!”尤一曼言畢起身出門。房間裏就只剩下霍左和沈一弓兩個人。霍左支着頭坐在桌邊抽煙,眼神似輕飄楊柳,有一下沒一下地在沈一弓身上掃過。

尤一曼走了以後,那隻水煙還在燒着,從銀器裏頭傳出“噗噗”水聲。霍左把煙給捻滅在銅佛手裏頭,想了想,問沈一弓:“殺人的感覺,怎麼樣?”

沈一弓沒想到他會話鋒一轉問起這個,就答:“不好。”

“怎麼樣個不好?”

“本來給我娘復仇,我想殺那麼個人,應當像渴久了喝到水一樣爽利。可真的把他殺了,也不好。他跪在我跟前求我,一點當初害死我爹娘的威風都沒了。那麼把他殺了,不比殺一條狗、一隻雞要難。”這麼說完,沈一弓垂下眼,看了看自己的手,有重複了一句,“所以我,感覺一點不好。”

“那剛剛那個開槍的呢?好還是不好?”

“說不上不好。”沈一弓答,“那一槍若開了,師父您可就要遭殃了。所以能幫上您,這一刀不論如何我都得下。”

“可你也不覺得這說的上好。”

“師父曾問我,怎麼去看人命,說有的人命輕,有的人命重。如果真要那麼算,我娘就是輕的不能再輕的那種人。那我不能認,到底那是我娘。所以只要是殺人,我都不覺得爽利,即便是復仇,即便是為了保護您。”

霍左斜着身繼續聽他說。

“可我不是不能殺,因為確實有的人,就算殺了,也與殺牲口沒有差別。我想讓牲口少一點,讓人活下來的多一些。”

沈一弓說這話的時候,其實並沒有經過多少細想,想到了,就說了,也不清楚師父聽了究竟會有什麼表示。他有些不安抬起頭來望着霍左,卻看對方只是淡淡地笑着,爾後,伸過手來揉了把他的頭:“行吧。”

就那麼簡單的兩個字:行吧——沈一弓心裏頭那塊大石頭莫名就落下來了。

尤一曼不多時就帶着一群姑娘過來,各個都模樣嬌俏,身材適中。沈一弓看過一圈,在尤姑姑的催促下牽了一個穿藍旗袍的姑娘往後屋走去。

霍左坐在那兒:“沈一弓,再出來就是大人了。”

沈一弓面色一窘,別過了頭。尤一曼揮散了另外那群姑娘,沖沈一弓笑:“好嗎!童子雞終於也不是童子雞了!”

人群散去,那姑娘也讓沈一弓牽着進了屋,尤一曼看了兩人關上門,端起水煙與霍左開口:“你捨得啦?”

“什麼?”

“那麼好一個徒弟,叫我們這邊的姑娘給破了。”

“你腦子裏整天都在想點什麼?”

尤一曼整個人躺到羅漢椅上去:“男人、銅幣、漂亮衣服,沒了。我整天還能想着什麼?”

“他是個好小伙,能用,帶着身邊,過兩年估計是我一大助力。”

“就這些,沒了?”

霍左抽出根香煙來,這回倒沒點上,瞥了她一眼。尤一曼說:“你看看他那滿身腱子肉,哎喲,那麼高的個頭,濃眉大眼,今年要十八了吧?”

“十七。”

“半大小伙。嘖。”

“不想跟你講這個,你就是個瘋婆娘。”他正要站起身,卻看卧室那邊的門一下就開了,尤一曼笑聲尖起來,煙斗都像是要被她給翻過去:“噯!小沈,儂這個事情不要往心裏頭去,以後慢慢時間就會長的!”

誰想出來那個藍旗袍面色一凝,徑直朝媽媽這兒走來,扯了扯她衣角趴在她耳朵邊簌簌低語一番。尤一曼那笑先是收起,臉色一沉,繼而掃了霍左一眼,又不懷好意笑起來了。

霍左站在旁側有些疑惑看着那兩個女人。卧室的門是虛掩着,他朝里瞄了一眼,只看見沈一弓一個背影。

等藍旗袍說完,沖兩人福了福身退下了,尤一曼才含着煙嘴和霍左開了口:“想不想知道,發生什麼?”

霍左把玩着手裏的打火機:“你不說我也猜到了。”

“哦?”尤一曼把腿一收,身子朝前傾,“個么,你想怎麼樣?”

霍左將那根一直沒點着的香煙跟打火機一塊放在了桌上:“你好去準備晚飯了,再備上點酒。”

“幾人份?”

“我跟我徒弟留下來吃,其他還有幾個,你自己算。要覺得不熱鬧,就去把程長宇也請過來。”

看這樣子就是要叫尤一曼走了,女人巴不得呢,起了身把水煙揣好,臨出門沖他笑笑:“十七歲,霍老爺,你悠着點老腰。”

霍左啐她一口:“你成天就不能想些正經的!”

尤一曼鼓着嘴做了一個下流的口形,沒等霍左數落她,自己先溜了。出了屋還能聽見這女人幸災樂禍的歌聲,唱一句“郎有情,到如今,剪了燈花入暖帳,脫了衣裳捂真心……”

霍左進門前還小聲嘟噥一句:“咿,瘋婆娘。”

就進屋去見那個“童子雞”。

推開門,沈一弓撐着個膝蓋皺眉坐在床頭邊。霍左靠在門框旁開口:“哪樣啦。”

沈一弓看他:“師父?”

“不是說叫個姑娘給你開開葷。今朝就不做童子雞了。”

“我……”沈一弓又低下頭,似有難言之隱,“我不是真想做童子雞。我是個男人,師父!我……我不是不行!”

霍左就笑:“我又沒有這樣說你。”

“我知道師父不是這個意思。就是,不是滋味。”

“你還有什麼滋味?”霍左那嘲笑語氣在沈一弓聽來更加難受了,“那個姑娘不好看?”

“好看呀!”

“那手不夠巧?”

“當然不是!”

“個么你跟師父說說,到底是怎麼回事情?”男人這樣信步一走,就到了沈一弓的跟前,他蹲下身,抬起頭,對着對方澄澈一雙眼,似笑非笑,桃花眼中不知涌動着何種暗潮。

“你來跟我說說看?她是這樣子的,還是……那樣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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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開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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