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開口

第十二章 開口

大仇得報,心裏頭憋了一年的氣像是一股腦通了,好似解飢又像解渴。可這股凝在心裏頭的氣散了以後,總覺着那裏空落落得不是個滋味。

現在沒有那一股氣了,他留在這兒又能幹嘛呢?難道真的像師父說的,就此走了?他有些不甘心,但留下來的理由又是什麼?

沈一弓第一次沒有再焦急地去追上霍左的腳步,如此落寞望着那人離去之後,僅僅只是嘆了口氣,略喪氣地轉身朝房間走去。

他入霍府的第一日便是來的這個房間,那時徐媽叫他洗一個澡再去見人,熱騰騰的水沁入傷口火辣辣的疼,滿身血污洗凈,換上衣服好似新生。

他就以為自己爬回了人間。

沈一弓摸着竹篾席在床邊坐下,手肘撐在了膝頭,思索着自己接下來能去做什麼。走?去哪?留?為誰?

這麼想着便合上了眼,只一合上眼,霍左的背影與那日書房所聽所見又一股腦的涌了進來。

他朝後一仰躺倒下來。那些畫面越發的清晰,聲音在他腦海里不斷響起,那些隱秘的呼吸,還有細碎的囈語,終於在他將眉頭緊縮的一剎,由腦中聽一個人呼喚起他名字:“沈一弓……”

一遍又一遍的,與平日裏的語調全然不同,那樣喊着。

“沈一弓。”

他腦子裏像是閃過一抹白光。達頂的瞬間,他渾身肌肉都緊繃起來,釋放過後他用毛巾胡亂擦了一遍,倉促收拾好衣服,卻聽門外一陣急促敲門聲。徐媽在外頭喊:“沈先生,我們老爺出事了!”

沈一弓一個箭步過去把門打開:“怎麼了!”

“剛接着電話,尤小姐叫他今朝千萬別去十六鋪,那兒有人等着他。可……老爺坐車都已經走了!”

少年聞言,回房拿上刀就往外跑了出去。徐媽年紀大跑不動,送他出門那點時間把事情講明白了。尤一曼從頭到尾一共來了兩個電話,第一個催霍左去,是因為十六鋪那店裏來了個污衊窯姐偷錢的癟三,對方故意把事情鬧大了堵在店門口,無奈打電話來。第二個電話是喊他不要去的,原來是尤一曼反應過來,那群癟三污衊偷錢是假,想尋霍左鬧事是真,連忙叫他別來,哪曉得電話打過來的時候人已經出門了!

“儂叫老爺當心啊!”徐媽奔了門口朝沈一弓背影喊,“儂也要當心的!”

沈一弓應了她,在路上狂奔起來。上了大馬路,左右又是行人又是電車又是黃包車,亂糟糟賭的一塌糊塗,倒是讓沈一弓鬆了口氣,路那麼堵,說明霍左該沒那麼快到尤一曼那邊。便加快了腳步,過了二白渡橋,遠遠都瞧見霍左小汽車了,沈一弓晃起雙手要喊,誰料路況複雜,喊叫淹沒在馬路上拉板車的人叫罵聲里。眼見着小車無動於衷自顧自地朝前行去,沈一弓也只能再追。

這樣一路追一路趕,眼見着進了十六鋪的地勢範疇,不遠就是尤一曼新開的“花漫里”,沈一弓憋足了勁朝前一個猛衝。那車堪堪停下,後座門也將要打開,沈一弓斜眼一瞥,便見巷子裏有道光閃過,弧度正是槍口,便猛地一衝,由那大開的車門撞進去,將霍左壓在了真皮座椅上,並和司機大喊:“開車!快開車!”

司機也是訓練有素,油門一踩,車一路竄出街口。門叫沈一弓撲進來瞬間用力甩上,汽車引擎聲下,槍聲大作,一連串的子彈打在了車玻璃上。

霍左讓沈一弓壓在了車座上,聽車玻璃一片碎裂,皺眉望着這青年:“你怎麼知道來的?”

車為避子彈,一個急轉彎將後座兩人甩到了座椅底下。沈一弓抖落身上玻璃碎渣,細心着不敢叫這些落到霍左身上,聞言匆匆解釋:“徐媽接了尤姑姑的電話叫我來的。”

子彈聲依然未停,想來設陷阱埋伏的人早有準備。眼見着車上了高地,一枚子彈穿過司機太陽穴。整輛車筆直朝着電線杆那撞去。

車朝前撞去的瞬間,霍左抓住了沈一弓的手臂,才停下他便問:“帶傢伙出來了吧。”

對方點了下頭。

男人利落撕扯開副駕駛座的椅背從裏面取出了刀。最密集的槍聲過去以後,子彈像徹底銷聲匿跡。只聽一群人在外壯膽吼了起來,霍左冷笑:“一群癟三,哪裏來那麼多子彈。”

輕推了一下沈一弓,兩人踹開車門一個前翻,刀先咬住最先衝出的來人腳踝。霍左帶來的另一輛車也已叫人圍住了,車上的弟兄都撞開車門拔出刀來對付來人。

沈一弓與霍左背靠着背一人一把雙刀,身子微微前弓下傾,腳步如風,刀光劍影之間便已將那些尋事滋事的癟三解決。沈一弓出刀時總不經意就去瞥身旁師父,見那人面容冷峻,出刀極快,一刀下去帶出的血滾過面頰,染了一道紅痕。

短暫走神,叫人迎面一刀將要劈下,是霍左抬腿一踹把人從沈一弓跟前踹開:“瞎想什麼!”

聽他一句罵聲,沈一弓忙聚精會神對付起敵人。他張望,看亂斗一片中,街角有光一閃,定睛一看,又是對準霍左的黑魆槍口,便也顧不上自己左前的敵人,一個猛衝,拿小腿硬生生扛着鐵鍬的硬度撞了過去,扎在了那把槍前。

“鋥——”聲作響,刀鋒抹着一人槍管爬上了喉,來不及多想,隨着這一聲槍響,血隨着硝煙蔓了出來。沈一弓這刀將槍口往下一壓,子彈打在了霍左身旁的那人身上。

這一刀引來男人目光,沈一弓看着自己刀鋒滴着血,下意識望向霍左,對上男人眼神,學了他慣用的姿勢抬起手臂把血給擦乾淨了。

霍左眼中閃過些微振動,想着當初跟這少年說的“事不過三”,想起以前聽老人講過的一句話:開過口的狗若不宰了,就只會咬人了。

也好。

“沈一弓!過來!”

這一聲槍響像是一個信號,原本還跟霍左這邊打成一團的混混一個個都畏懼地後退了。練過家子和街頭癟三混混歸根結底還是有些不同,霍左待在身邊的各個下手都狠。見了血,放了槍,誰還敢多動一下。

此刻兩邊屋子的窗都開了,那個人拿了槍坐在陽台上,瞧見誰動了就往誰身上開一個血窟窿,抬頭一看。是尤一曼那女人帶了一種姑娘站在了上頭。

沈一弓護在霍左跟前盯着那群散回巷子口的人,烏泱泱的一片,靜的卻像塊壞了的錶盤,一點聲兒都沒有。

這片寂靜里,霍左叼起一根煙,拿打火機點了,聽“咔噠”一聲。他往四面望去,掃過眼這群烏合之眾,開了口:“是看不慣外頭長三把手伸進你們十六鋪?”

那群癟三一片噤聲,不少人的眼就盯着兩人刀鋒上滴落下來的血滴。

尤一曼站在陽台上握着槍:“我看,是看不慣女人在這地方做大了,怎麼著,你們這群癟三還想搶老娘的錢?”

霍左朝上頭這女人輕笑,轉頭又看向他們。終於有人開口:“你們殺周家三兄弟的事怎麼算!”

一人喊了,就有一群人附和:“是啊!怎麼算!”

“殺人償命,難道就想算了嘛!”

一群人吵鬧起來。尤一曼抬手對天放了聲空槍,見底下的人靜了她才開口:“當初買地的時候,前後買賣把賬都算明白了,這點大傢伙該知道的吧?他們周家三兄弟已經答應了,這你們也知道的吧?可緊接着見我們有點小錢便心生歹念跟我們獅子大開口,那你們也不是不知道吧!至於他們三個死了?是他們自個跟當地的一些幫派利益分贓不均沒有談妥給打死,怪在我們身上?誰跟你們算這筆賬!”

尤一曼這邊言畢,低下頭去看霍左。男人的煙已抽了半根,聽她說完,有意叫自己開口,便也說了:“今日裏起,看不慣我的就看不慣吧。要是想賺錢,想過好日子,想抽上口好的,喏,樓上大姐。”

霍左指了指尤一曼。

“你們自己想明白。”

尤一曼接過話來:“我‘花漫里’還做‘紅青幫’,女的長三,男的癟三,只要是叫我一聲大姐的,我有銅幣一分,不會差你們一厘,說不上帶大家富貴,但至少,只要你到我名下拜過門,我不會虧待你們的。”

言畢,又朝天放槍三聲,拍下搶來利落一句:“好了,開門,做生意!”

霍左隱入門牆下,咬着煙看騷動起來的人群,等‘花漫里’的門板一放下,那群平日裏遊手好閒的混混們都爭先恐後要往裏面涌。

“沈一弓,你接下來想做什麼去?”

沈一弓本來就在那兒站着,聽霍左問他,半天沒想出個答案。男人把煙扔了腳邊:“算了,不問你了。今天你也算是救我,剛剛好在我要趕你走以後。那就不能用師徒情誼來搪塞過去了。走,上樓,跟你尤姑姑討杯酒,我想想怎麼報答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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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開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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