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6章 碗碗糖
雞叫第一遍,任胭已經梳好了兩條長辮。
對門豆腐坊的婆婆推窗叫她:“任姑娘,上大娘這來吃豆腐腦兒啦!”
“噯!”
她從窗根底下拎了個小罐,扣了門栓上對門吃早飯,風正吹起她頭繩上的藍穗子。
“您上回給的韭花,我用剛磨的姜鹽辣椒末給瓮這罐里了,過五天成了醬,您吃的時候舀一勺。”
任胭邊說邊將手裏剝好的花生米拍碎,和着蘿蔔乾撒豆腐腦里,再澆兩勺鹵子,就是倆人的一頓早飯。
婆婆笑:“都便宜我了,這鹵子還是你做的,比外頭買的好。”
“我還天天上您這填肚子吶!”
任胭三兩口吸溜完,洗乾淨碗,再把模子搬到獨輪車上,拴在磨盤邊上的驢子拿嘴來拱豆包布。
她薅把它腦袋上的絨毛,沖屋裏笑:“大娘,豆腐給您擱好了,我上工去了!”
婆婆站門口,往她兜里揣個紙包:“這個拿着,姑娘家吃了好。”
紅通通的碗碗糖,看着就叫人喜歡。
任胭捻小塊擱嘴裏,到了鴻雉堂也捨不得含化。
后廚沒個人影,她自顧用火筷子捅開了煤泥生了火,再把昨天下半晌砸好的塊煤用簸箕兜來擱進去。廚里這才有洗涮的,叮咣一通。
杜立仁領着倆徒弟來時,預備着挑錯。
灶膛里的火旺的恰到好處,用具擺得齊整乾淨,連人也是規矩地站在門邊行禮,他滿腔的火啞在肚裏。
他揮手,把礙眼的姑娘攆到堂口洒掃。
任胭拎了比她還寬的大水桶上井沿兒,打水抄了墩布,自三樓往下抹樓梯。
二月的大清早,冷水扎骨頭。
堂頭抱着胳膊哈欠連天地來監工,瞅着任胭凍得通紅的手指頭,氣得直踹懶散的夥計罵廢物點心,又講這姑娘是死個膛兒,甭幹了。
任胭溜溜達達上后廚。
杜立仁正教徒弟,沒她的份兒,她就扒着窗扇支棱着耳朵偷聽。
“你嘛呢!”偷師是大忌,她那師兄吳司海下半晌找着她訓斥。
年輕輕的爺們說話老氣橫秋,任胭盯着他寬扁豆似的眉毛,一個字兒也沒聽心裏去。
吳司海反叫她套出被杜立仁罵到狗血淋頭的糟心事兒。
任胭說:“鹵子湯里有羊膻味兒啊,好辦,白瓷瓮里的紙袋存的是蒙西白蘑吧,下回加湯里一塊兒煮,去膻去膩還增香。”
吳司海面無表情地看着她。
任胭很誠懇:“蒙西白蘑是上品,肉厚鮮嫩,味兒香得不得了,擱湯里保管藥到病除!”
吳司海的扁豆眉抖了抖:“你知道的不少。”
任胭還是笑:“師兄也是一時沒想起來,而且同門理應,互相照應!”
得!
拿人手短在前,照應在後,偷師只當看不見。
他拿腳走人。
“任姑娘真是伶俐。”成世安不知道站後院裏多久,熱鬧看了幾成,“才來一天,鴻雉堂上下誰不說你好?”
任胭鞠躬:“都是看成先生的面子。”
成世安搖搖手指:“可不是我,是那位爺。”
他身後的樹下,辜廷聞站在那,手臂上掛着西裝,漆黑的眼睛看向他們,也映着溫吞的落日。
浮沉的餘暉正慈悲地照拂着世間眾生。
和他這個人很像。
守禮溫和,只是表象。
好或者歹,都冷眼旁觀,如昨晚也如今日。
她委曲求全,或洋洋得意,卻從不能入他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