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貂怨4
“小姨婆,這是什麼?”元岸問道,“突然一點都不冷了。”
孟婆一道:“流蘇。”
元岸忽然想起一直掛在孟婆一腰間從未摘下的淺藍色流蘇腰飾,原來還真的是絲線。
然後想着那些掛在孟婆一腰間的絲線此刻正纏繞在自己全身,忽然就有一種……一種特別慶幸現在烏漆麻黑啥都看不見的感覺。
元岸悄悄揉揉發燙的臉頰,故作鎮定道:“這裏是什麼地方。”
“紫貂的魂內,或者說記憶里。”孟婆一似乎停頓了一下,又道,“元岸,我說過這裏的幻境對我沒用,我能看見,而你現在的臉色很奇怪。”
“……”故作的鎮定土崩瓦解,元岸選擇故作驚訝,“什麼,魂裏面,那還怎麼渡魂呢?”
“知根由方能渡,看看就知道了。”
“怎麼……看?”
元岸再一次語塞,因他話音剛落,就見本來一團漆黑的地方,忽然亮如白晝。或者說,根本就是一下子從深夜到了白日。而兩人在的地方,也從一片虛無,到了一個養殖場似的地方。
“這是什麼地方?”元岸問道。
孟婆一道:“金家貂場。”
一排一排的金屬籠子規模驚人,籠子裏趴着一隻只或白或灰或褐的貂,層層疊疊的堆放起來,面積很是壯觀。
元岸只覺得自己像是從一片雪的世界,忽然就走進了籠子的世界。有個比較哲學的比喻怎麼說來着?當周圍的生物都生活在籠子裏的時候,從另一種角度來說,籠子外的人才是那個在籠子裏的人,想着想着忽然就覺得這場景有些滲人。
孟婆一依舊目標明確,繞過各式各樣的貂籠,而後在一個裝着白貂的籠子前停下。
“小姨婆。”元岸走過去問道,“現在該做什麼?”
孟婆一道:“等。”
元岸問:“等什麼?”
孟婆一道:“這裏不過是貂的記憶構成的世界,等一個因果。”
知道越問只會越複雜,元岸站在孟婆一身邊,做好等的準備。
不過顯然沒有讓他等多久,不過片刻,就聽見人聲傳來:
“小姐,這裏養的貂太多,氣味有些重,不然你先去旁邊等着,我挑一些去給你過目。”
而後一道有些耳熟的嗓音傲慢的道:“別忘了,我父親早已經說過,以後這一切都是我的,不看個仔細怎麼行?”
“小姐說的是,只這裏面積較大,需得費些功夫,小姐請!”
然後是越來越近的腳步聲,很快就要走到兩人跟前,元岸見孟婆一完全沒有避讓的打算,便也好整以暇的等待着。
想來小姨婆既然說這些都是那紫貂的記憶,那麼自己和小姨婆,應該就是完完全全的局外人,那麼這裏面的人應該是看不見自己的。
果然,一行人浩浩蕩蕩的走來,目不斜視的從兩人旁邊走過,最後停在孟婆一先前看着的那隻貂前,頗有興趣的打量着。
“小姐好眼光,這隻貂品相確實不錯。”
籠子裏趴着的貂終於被幾人驚動,搖搖晃晃的抬起頭,兩隻前爪揉了揉腦袋,而後濕漉漉的眼睛懵懵懂懂的看着眼前幾人。
“總覺得……”元岸不解的道,“那金琴語方才看得見我們。”
“恩。”孟婆一道,“她的魂是真實存在的,除了她,這裏的人都是紫貂的幻像。”
元岸驚道:“所以她果然看得見我們,那怎會沒什麼反應?”
“身不由己控制。”孟婆一道,“現世魂已離體,入了魂境,故而雖然在外面神志不清,在這裏卻是清醒的。”
元岸再抬頭去看,果然發覺金琴語動作微有些僵硬,像是一個被控制言行舉止的提線木偶。與語氣里的傲慢不同,眼裏帶着幾分難以察覺的惶恐。
原本是不愛養這些軟糯的寵物的,金琴語還記得那日,看見這隻貂時,忽然就想起平日裏小姐妹一起遛寵的情形,忽然就動了豢養的心思。果然,此時也不受控制的開口了,內容和那日一般:
“這貂品相甚好,帶回去養起來倒有幾分意思。”
“小姐若是確定了,我這就命人好生給這隻貂收拾一番,稍後給小姐送去。”
貂的眼神依舊懵懂,並不知這兩人言語之間已經決定了自己今後不同的命運。
幾人轉身之際,金琴語掙扎着看向孟婆一兩人的方向,眼裏帶着乞求,嘴唇蠕動着,想說些什麼,然而下一刻,幾人所處的場景卻忽然一變。
這一次所處的環境倒是很熟悉,正是先前那間所謂的金琴語特意給紫貂收拾出來的住所。
雪白的紫貂慵懶的趴在柔軟的墊子上,愛惜的舔着自己的皮毛。屋裏其實很空曠,雖然住着一隻活物,卻感覺不出一絲生氣。
紫貂舔了一會兒,起身在屋裏踱着步子,似是有些無趣。忽然又跳起來,趴到關閉得緊緊的窗前,嘗試着推了推,半響終於放棄了,低頭繼續舔舐自己的皮毛。
顯然這就是金琴語養貂的方式,一個金壁輝煌的籠子,其實和先前貂場的籠子並沒有什麼區別。
忽然門聲響了一下,金琴語的聲音在門外響起,“我等下要出去,把雪團收拾一下,一會兒讓保鏢帶着。”
只見那紫貂忽然一下抬起頭來,圓溜溜的眼睛裏已不見先前懵懂,亮晶晶的看向正走進來的金琴語。
不知怎麼的,元岸只覺心裏跳了一下,顯然這貂對比先前,已經對它的主人生出感情。
然而金琴語並沒有接收到紫貂滿懷感情的晶亮眼神,甚至沒有一般人養貓時那種不自覺的喜愛和寵溺。
她坐在一邊的沙發上,把紫貂抱在懷裏,伸手在紫貂身上摸了摸,感嘆,“這皮毛摸起來倒是越發的舒服了。”
紫貂陶醉的眯上眼睛,並不曾了解金琴語話語中的含義。
元岸與孟婆一一般,漠然看着眼前情形。只在金琴語偶爾掙扎着看向兩人時,眼裏帶着幾分嘲諷的寒意。
場景一再變化,只見剛剛熱鬧的貂屋裏又只剩下正在撞着窗扇的紫貂。紫貂這次明顯很焦灼,動作也不似之前用爪子試探性的拍打,整個身子拚命的往窗上撞去,“砰砰砰”的聲音聽得人心裏發顫。
孟婆一神色不變,依舊局外人一般。元岸眉頭微皺,卻也未曾開口。
半響,只聽得“嘩啦”一聲響,已經頭破血流的紫貂終於撞碎了玻璃,縱身一跳不見了蹤跡。
孟婆一二人未動,果然眼前場景很快變化,又黑又髒的小房間裏,金琴語手腳被繩索困着,被毫不留情的扔在地上。
一人站在她旁邊,惡狠狠地道:“老實待着,你們金家這麼欺負人,我這樣對你可算是客氣的。”
那人雙眼充血,着一身灰色直裾,直裾又破又臟,袖子已經扯去大半,依稀能看見布料質量不錯,顯然是破落得較為突然。
金琴語又怕又恨,惡狠狠的道:“哼!若非你貪圖財務暗中行盜竊之事,又怎會被我父親開除?”
“呵,這個時候牙齒還挺利索。”那人冷笑一聲,一腳踢在金琴語肚子上,“真不愧是金家目中無人的種,話說你一直前呼後擁的,好不容易終於找到這個機會,你說我是跟你爹要點贖金彌補一下呢,還是直接……”
他頓了一下,語氣突然變得陰森森的,“做掉你,出了這口窩囊氣?”
“你敢!”金琴語又痛又怕,縮了縮身體,眼淚嘩嘩的開始掉,抖着嗓音道,“你敢對我有一絲不敬,我爸絕對不會放過你的。”
“怕什麼?”那人用匕首在她臉上拍了拍,“你爹弄得我現在家破人亡,我還有什麼好怕的?”
正說著,他手裏的電話響起來,那人接起電話聽了幾句,掛斷之後對金琴語道:“你爹速度倒是挺快,看來得去找他談談,拿你小命之前先換點零花錢也是不錯。”
金琴語聽着門被鎖上的聲音的,氣得用力掙了掙繩索,邊哭邊抬頭打量四周。然後就看見了一臉漠然站在旁邊的二人。
金琴語雖然控制不住自己,只能不停重複當年她被綁架時的言語行為,但意識是極為清醒的。
從一開始進入這個莫名其妙的地方,看見那個血淋淋的雪團,然後就不得不一點點重複和雪團的事情起,已經隱隱明白自己此番遭遇以及之前的噩夢昏迷還有那些疼痛,只怕都是和雪團有關。
如此想明白因由,再想到雪團被自己剝皮的情形,簡直嚇得幾乎魂飛魄散,偏又什麼都做不了,甚至連情緒的表達都不能改變分毫。
此時看見這兩人,驚異之下,想起自從遇見孟婆一時這人一直神神叨叨的言語,忽然明白過來,只怕自己的遭遇,這個人是一直知道的。再看向孟婆一旁邊那人冷冰冰的嘲諷眼神,更是明白只怕這二人對自己遭遇不僅清楚明白,更是一直是冷眼旁觀。
想明白這些,金琴語又怕又悔。怕紫貂對自己的報復,悔當初對這女人的輕視。
她努力回頭看向孟婆一,想要說些求助的話,誰知別說開口求救,她連一個求助的眼神都傳達不到。
金琴語越加的害怕,眼淚倒是流得更凶了。
正在此時,只聽得窗扇“卡塔”一聲輕響。金琴語聞聲立即恐懼得渾身都顫抖起來,顯然是已經知道那是什麼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