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貂怨3
翌日一大早,孟婆一推開卧室的門,有些驚訝元岸竟不在屋裏,而玄關的門正開着。
“小姨婆,早!”元岸反手把最後一個人放倒,笑眯眯的道,“餓了嗎,早餐馬上就好了。”
“有勞。”孟婆一雙手環胸靠在門上,看了一眼走廊上橫七豎八的黑衣人便回身往屋裏走,隨口說道,“那金遂還算有點顧忌,人倒是派了幾波來,到底沒帶什麼武器。”
“帶了武器也沒事。”元岸追在她身後進屋把門關上,一低頭見她一如既往的赤着腳,又叮囑道,“小姨婆,這天越來越涼了,你要記得把毛絨拖鞋穿上,我放在你屋門口了。”
“多謝!”孟婆一雖然沒啥感覺,到底承了這份好意。
視線掃過被拔掉的電話線,算是找到了昨夜那麼安靜的原因。而後毫不在意的回到自己屋裏,過來會兒,洗漱出來時到底還是記得把拖鞋穿上了。
用了早餐,元岸收拾好之後,孟婆一叮囑道:“走吧,去金家。衣服穿厚一點,所往之處約零下二十度左右。”
現在不過深秋,然而元岸好似一點都不懷疑孟婆一說的內容。理所當然的點點頭,回自己卧室換衣服。
孟婆一本無所謂天氣如何,不過視線落在腳上的棉絨拖鞋上,想到元岸的性格,還是回衣帽間拿了一件厚厚的披風。
兩人到金家時,先前有條不紊的別墅里已經一團混亂。金遂急的在屋裏走來走去,一夜焦急擔憂讓他滿臉的疲憊。
待聽見去孟婆一家裏請人的保鏢再次沒有音訊之後,氣的摔了電話。正要發貨,管家跌跌撞撞的進來稟道:
“老爺,孟小姐和元先生來了。”
“真的?”金遂一喜,慌忙出門,果然見孟婆一和元岸正從車上下來。
“孟小姐,從昨夜到今日,你可真是貴人事忙。”見着人雖然心安幾分,然想起打了一夜的電話以及派了幾波的人都被拒之門外,金遂還是怒從心起。
“金老。”孟婆一懶得廢話,邊往裏走邊說道,“若想金姑娘無恙,無關緊要的話還是之後再說。”
金家家大業大,何時被人如此三番五次的掃了面子?本就因孟婆一怠慢而使金琴語備受折磨生氣,金遂此時忍不住有些怒髮衝冠,“孟小姐好大排場,只是此番若是治不好小女……”
“不知那隻貂生前所養何處?”不待他威脅說完,孟婆一冷聲打斷,見他怔愣,又道,“晚宴時金姑娘肩上的紫貂,生前所養何處?”
“這……”金遂一時有些納悶,“小語的病情,和貂有什麼關係?”
幾人邊說邊往金琴語屋裏走,步履匆匆,片刻之間已到了金琴語卧室。
先前的屏風已經撤去,屋裏雖然人多,卻極為安靜,只餘下被幾個保姆按在床上的金琴語嘶啞的吼叫身。
“雪團,雪團不要!不要過來!”
金琴語神志不清,全身紅得嚇人,頭髮稀稀疏疏竟已掉落大半,而身上顏色最深的脖頸處彷彿被開水澆過一般起了無數水泡。然而她卻又渾身顫抖着,雙手極力想抱住自己的身體,好似極冷的模樣。
“小語!”不曾想不過出門片刻,金琴語已經惡化到如此,金遂忙走上前去,心疼之下不知如何是好,急急轉向孟婆一道,“孟小姐,先前你既然已經那樣說,定是有辦法的吧,求你救救小女!”
“看來魂已徹底離體。”孟婆一說了這一句,轉向金遂問:“金老覺得令千金此番情形,像什麼癥狀?”
金遂愣了一下,聯想方才孟婆一提起的紫貂,當下大駭,半響方才有些顫抖的道,“可是製取貂皮的過程?”
見孟婆一點頭,想起自己家做的便是這樣的生意,而金琴語此時赫然便是被取皮毛時的貂的癥狀,當下連話都說不清楚了:
“竟是貂的……作祟嗎?怎麼可能?這也太詭異了些,金家百年以來都未出現如此情形,怎麼竟會……孟小姐,請你一定要救救小女!”
“因果輪迴,沒什麼奇怪的。”孟婆一語氣淡然,“我需要在紫貂氣息最濃厚之處開啟魂境,不知金老可否告知那紫貂生前養於何處。”
終究是見慣了世面的,驚駭過後,金遂也冷靜下來,“就在隔壁屋子,小女極為寵愛那隻紫貂,這兩間屋子甚至讓人打通方便照顧。”
寵愛到刮皮穿在身上嗎?孟婆一不置可否,進門前說道,“還有,把那些象骨蛇皮什麼的送遠一點,否則怨魂太多,渡不過來。另煩請金老着人看住此門,勿擾!”
金遂正吩咐幾個保姆把金琴語屋裏的各種貂皮蛇皮鱷魚皮以及象牙等製品送走,聞言忙點頭道:“這是自然。”
“有勞!”
金遂又問道,“在孟小姐結束法事前,小女就一直如此?”
“看住勿讓她撓破身上就是,疼痛之外,身體無甚大礙。”
說罷直接關上門。
待看清屋裏情形,元岸冷笑一聲,“單看這些價格不菲的貂窩貂食貂的玩具,倒真如金遂所說,那金琴語對這貂確實寵愛得緊。”
孟婆一道:“不管是取樂的寵物,還是取美的貂皮,在她心中並無區別。”
“殊不知區別可大了,後者不過死物,前者卻是一條對主人有了感情的生命。”元岸邊整理帶來的器物,想了想問道,“外面屋子裏真有那麼多怨魂?”
“自然沒有。”孟婆一無所謂的搖頭,“不然金家如何能發達到今日。”
不過是隨口把事情說嚴重些而已,之前兩次讓孟婆一明白,循循善誘對這家人根本沒用,在他們心中,自己有錢便應該高人一等。
一切準備就緒,孟婆一取出匕首劃破手腕,滴血於一黑色器皿內。
元岸眉頭緊緊皺起,盯着孟婆一的動作滿臉糾結:“小姨婆,若非不是你自己的手,我都懷疑,看你下手的兇狠程度,簡直像要人命似的。”
“拿好。”
孟婆一頭也不抬,把紫貂的皮毛扔他懷裏,而後蘸血畫符。
嘴裏輕聲念道:“魂所依處,境之門啟!”
兩指捻符於半空,指上施力,但見那符在瞬間的灼燒之後化成一股青煙,煙繞成門,兩人先後走進門裏。
而後,門散人無影蹤,紫貂曾住過的屋裏恢復一片死寂。
“你怎知我不是為了送命?”
似嘆息又好似一如既往無甚感情的嗓音忽然在耳邊響起。
“嗯?”元岸聽得清楚,回頭看着孟婆一,一臉的悲傷模樣,“小姨婆你……”
孟婆一早習慣他這般作態,手指一彈,一粒漆黑丸子扔進他嘴裏。
丸子極苦,元岸面不改色的吃下,正要接着先前的話題,孟婆一打斷他道:
“你不冷?”
“啊?”元岸這才反應過來,立即覺得一陣陣冷風幾乎要凍到骨髓里去,打着冷顫齜牙咧嘴的道,“嘶,好冷,感覺不止零下二十度的樣子啊!小姨婆快把披風披上。”
邊說邊從背包里拿出披風給孟婆一披上,又翻出一雙厚厚的手套看着她套好,最後拿出一個護目鏡就要給她戴上,邊喋喋不休道:“這四野白茫茫的就剩下雪了,小姨婆你快把護目鏡帶上,小心雪盲症。”
孟婆一往後退了一步避開護目鏡,“我不需要這個,你自己快些穿好外套。”語氣里還難得有些驚訝,“不過讓你帶件厚衣服而已,竟弄出這麼多?”
“那是當然。”元岸翻出一件羽絨服給自己套上,也帶上手套,“小姨婆既然特地強調冷了,那肯定就要把所有最嚴峻的情況考慮到。”
說著原地蹦了兩下,開始打量四周環境。
難怪剛才進來第一反應不是觀察周圍環境,因為實在沒什麼吸引眼球的,周圍空曠至極。入眼一片白晃晃的冰天雪地,除此之外,什麼都沒有。
腳下的雪倒是不厚,只薄薄的一層,細看甚至能看見雪地下面凍住的草地,以及已經腐爛的枯枝。
“奇怪,草還有青的呢,按理說不至於這麼冷啊。”
孟婆一挑了一個方向往前走,慢聲回道:“這魂境裏的一切雖是真實存在,但也是以貂的魂為中心而成,那紫貂被人颳了皮毛,它的感覺,自然是冷得入了骨髓。”
元岸下意識打了個寒顫,忙跟上孟婆一腳步。
視野里一片荒涼的白,初時尚能依靠遠處的山峰辨別方向,時間長了,就感覺雪山以及灰白的天空完全融為一體,好似身處一片虛無之中。
元岸漸漸感覺到不太對勁,慌忙把視線放在走在前方的孟婆一身上,直直盯着那道纖細的身影看了片刻,方覺得找回了焦距。
“一路上沒什麼障礙,若是眼睛不舒服,就閉上眼睛往前走,到了我會提醒。”
“不用。”元岸笑得歡喜,“一直看着小姨婆也是一樣的,何況我還戴着護目鏡呢,不過小姨婆你確定你沒關係嗎?”
“恩。”總覺得在這樣的天氣里,孟婆一的嗓音更加冷清了一些,“這裏是魂境,再如何真實,於我而言不過幻境。”
事實上,何謂魂境何謂現世,早已無分明。
“那我呢。”元岸往前走了幾步,笑眯眯的看着孟婆一道,“在小姨婆眼裏是真實還是虛幻的?”
“……”孟婆一頓了頓,忽然說道,“十幾年光陰轉瞬已過,元岸覺得,我真實否?”
隨着這一句話,元岸思緒恍惚回到六七歲時,這人忽然出現在自己面前。
面對孩童時期的自己提出的關於兩人關係的疑問,難得糾結了片刻,找了個輩分頗老的稱呼解釋和自己的關係。
然後一晃到了如今,再次見面,她還是當初那個模樣,一樣的面容和神情,彷彿在過往十幾年的時光里,年歲於她而言,一直止步不前。
元岸欣喜自己的年齡終於趕上她的同時,卻又害怕,有遭一日自己終於被光陰追趕着直到結束了生命,她還是在原地,冷漠的旁觀着。
“自然是真實的。”元岸眼睛微微彎起,笑眯眯的點頭,“小姨婆是真的,我才是真的。”
孟婆一沒回話,緊了緊披風,抬頭看了看方向,道,“再走一刻,就到目的地了。”
“恩。”元岸也抬頭向前方看去,不知是不是錯覺,總覺得小姨婆看的那個方向,漸漸攏起一團黑色。那黑色有生命似的,一點點吞噬着這一片荒涼的白。
兩人直直往那個方向走,直到走進一團漆黑,視線里忽然一點光亮也無,像這無邊的白突然被吞噬了。
元岸伸手抓住孟婆一伸過來的衣袖,方才肯定,剛才果然不是幻覺,這就是一個會吃光線的……黑糰子?
而且溫度瞬間急降,就好像身上的衣服忽然被人全部脫去似得。
這種冰寒簡直不能用平時說的冷來詮釋,元岸打了個冷顫,只覺得周身的皮都被人剝去了一般,侵入骨髓的冷。
就在牙齒都快要開始上下打顫的時候,元岸忽然感覺孟婆一握住了自己的手。他激動得一下子忘記了寒冷,正打算回握住,便聽見孟婆一清冷冷的嗓音說道:
“別動!”
而後好像有什麼東西順着手腕爬上手臂,並不覺毛骨悚然,反倒特別溫暖。那東西軟軟的好似絲線一般,很快就包裹了全身,隨之而來的,是一陣讓人特別舒服的暖意,那陣刺骨的寒意終於徹底不見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