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第七十講」

70 「第七十講」

入秋之後,濯城連續下了幾場雨,天色霧蒙蒙的。=樂=文=沈清和離開濯城已有五日,算一算日子,大約還有十日才能到京城。

谷慈近來在唐府住得有些不自在。楊氏一直沒同意讓她回家,就連平時出行也會派兩個婢女跟着。她從小到大自由慣了,哪裏適應什麼婢女在身邊,索性出門也少了。

楊氏不是這般會強人所難的人,必然是沈清和叮囑了什麼。

她一邊在花園裏澆水一邊思考,不自覺地嘆了口氣。身後有人道:“小慈,你不必做這些的。”

谷慈嚇了一跳,回頭一看,是楊氏站在不遠處的小亭內,一身素氅莊嚴大方。

她笑笑道:“多謝夫人關心,我在家中便很喜歡照顧花花草草。”

楊氏點點頭,示意她進來。谷慈放下瓢盆進了小亭,楊氏已讓下人準備好了茶水,問:“近來是不是悶得慌?”

谷慈望着她,良久點了點頭。

楊氏端起茶飲了一口,平靜道:“清和應該沒告訴過你,他身邊一直有人在監視他。”

谷慈眸中露出不可思議。

“先前只是監視罷了,但如今不一樣了。”楊氏看向遠處,“既然朝中已有人對老爺下手,下一個估計便是清和本人。我們能做的便是呆在這裏,保證自己不出事便好。”

她語調平靜,察覺不出什麼情緒。谷慈心中波瀾重重,吶吶道:“夫人就……不擔心嗎?”

“說不擔心是不可能的。”楊氏收回目光注視着她,莞爾一笑,“只是習慣了。”

小亭中瀰漫著淡淡的茶香,清新怡人。楊氏像是打開了話匣子,聲音悠長:“我年輕時生過一場重病,一直難以懷上子嗣。曾經唐家,就連我自己,都想讓老爺納個妾室,不能讓唐家因為我無後。可是老爺他,死活都不同意,當時和唐家鬧得不可開交。

我那時想過就此離開唐府,但老爺他察覺出了我的意圖,跟我說即便我死了,他也不會再娶。直到後來,我們把清和抱回來,唐家的閑話才說的少了。”

谷慈有些驚訝,看不出這個恬淡優雅的中年婦人竟有着這樣的過往。

楊氏的嘴角露出笑意,捧着茶杯:“以前啊,我就一直在這個小院子裏,盼望着他回來。”

這笑容不知為何有幾分寂寞。谷慈有些不敢想像,倘若沈清和日後也與唐岷一樣,奔波於京城與濯城之間,時常不着家門,她又能否受得住這份寂寞。

“夫人,”谷慈忽然抬頭,目光明亮,“我想去京城。”

楊氏似乎並不驚訝,“想好了?”

谷慈鄭重地點頭。

“也好,還是年輕好。”楊氏露出微笑,“待過了這陣子的雨季,我便安排人送你入京,做我一直以來都未做過的事。”

***

決定入京之後,谷慈的心情明快了許多。

她從不是這般會坐着乾等的性子,既然呆在濯城會有危險,那倒不如入京,至少陪在沈清和身邊,而不是只能隔着十萬八千里等消息卻仍舊束手無策。

楊氏着手安排了幾名身手不錯的侍衛,一方面也是希望保護唐岷,谷慈則是去準備了些入京需要的東西。

跟着她的兩名婢女一個叫素珠,一個叫翠溪,都是楊氏的貼身侍女。谷慈去買了一把小小的匕首收在身上,還想再逛逛時素珠卻道:“姑娘,天色不早了,明日再來吧。”

谷慈點點頭。這兩個婢女每次同她上街都是一副精神緊張的模樣,好像生怕她會遇到什麼豺狼虎豹似的。

她們沿着長街回去找馬車,路過盧家書舍時看見大門開着,有人在裏面搬東西。谷慈這才想起許久都沒來過如意巷了,不由停步往裏瞧。

“谷姑娘?”

谷慈循聲往裏看,只見盧子洵正站在門邊,一身墨綠長袍,君子翩翩,似乎剛才便注意到她們了。

谷慈向他打了個招呼:“盧公子這是要搬家?”

盧子洵笑着搖頭,指着地上被收拾好的幾個箱子:“是京城那邊有一戶官家在收集小書,這些都是好幾年前的了,有些更是絕版,不過出的價格很高,我便準備送去京城。”

谷慈有些驚訝:“盧公子要去京城?”

“這是自然,和達官貴人做生意,哪能不親自上門。”盧子洵瞧了瞧她手裏拎着的東西,“谷姑娘這是要出遠門?”

谷慈尚未回答,翠溪便答道:“我們也是要去京城的。”

素珠猛地拍了翠溪的腦袋一下,皺着眉與谷慈道:“姑娘,天要黑了,我們快些回去罷。”

盧子洵似是沒注意到素珠的表情,笑道:“這麼晚了,姑娘家在外邊確實不安全。谷姑娘,需要我送你們回去么?”

谷慈擺手道:“不必了,謝謝盧公子,我們的馬車就在路口。”

盧子洵點頭,將她們送到門口,又叫住谷慈:“谷姑娘去京城是所謂何事?”

谷慈望了他片刻,微笑:“去玩玩。”

“這樣,”盧子洵悟了悟,“我們書捨出發了日子定在三日後,應當是剛好過雨季。你若是要去遊玩,跟我們一路走應當更安全些。”

谷慈想了想,只覺素珠一直在扯她的袖子,於是道:“多謝盧公子,不過我們只是去玩玩,沒有定下具體的日子,還有許多東西要準備,可能趕不上你們的時間。”

“無妨,我不過是提議一下。”盧子洵笑若春風,“你若是想同我們一道走,可以再來告訴我。”

谷慈道謝后便轉身走向路口,車夫就在不遠處等着她們。她突然停住腳步,身後的素珠與翠溪險些撞在她身上。

素珠問:“姑娘怎麼了?”

谷慈沒有回頭看她,反問:“盧公子怎麼了?”

素珠沒有回答。谷慈轉頭盯着她,“夫人究竟給你們交代過什麼?”

素珠垂着頭,支支吾吾道:“夫人只說,不能讓任何人與姑娘接觸,尤其是……盧家書舍的人。”

谷慈仍然注視着她,良久才道:“夫人有說原因么?”

素珠搖搖頭。

谷慈心口像是悶了一團氣,一路回程都沒再說話。她道是身體不適要早些休息,也沒吃晚膳,躺在榻上輾轉許久。

楊氏一個官夫人,和盧家書舍自然不會有什麼來往,必然是沈清和吩咐的。

為什麼先前沒有注意到呢?一個會不聲不響地出現在他們身邊,幾乎參與到所有他們經歷的事件之中,卻絲毫沒有引起注意的人……

她陡然想起先前每每遇見盧子洵時,沈清和的種種怪異舉動,那時還當他是吃醋。如今想起,竟是只有她看不分明。

沈清和將她瞞着,便是怕如同楚屹的事情一般,身邊信任之人帶來的打擊是最致命的。

她不知不覺中睡了過去,醒來時天還未亮,實在睡不着了,便想回家一趟收拾包袱。唐府的侍衛不讓她在天亮前出門,她只好等到吃完早飯,與楊氏知會了一聲后,才回到家中。

這幾日她只回來過一次,上回拿了幾件衣服便匆匆離開,桌上都落了一層灰。谷慈取來抹布準備將小廳打掃一遍,素珠上前道:“姑娘,讓我們來罷。”

她說完便與翠溪開始忙活起來,谷慈也沒再推辭,回屋決定捎幾件輕便的衣裝,收拾柜子時不經意地看見放在最裏邊的一塊青蓮玉佩。

這是林昔白在入京之前贈予她的,這麼久了她都快忘了還有這麼個東西,於是一併收進了包袱里。出屋時素珠正好來尋她,問:“姑娘,可還收拾好了?”

谷慈點點頭:“我們回去吧。”

雨季似乎要過去了,不似前些日子的陰沉,今日出了太陽,晨光暖洋洋的,早起的攤販在沿街叫賣,一派安定景象。

三人往路口方向走,素珠的臉色突然變了。定睛一看,不止是車夫不見了,連馬也不知所蹤,走近細瞧,竟是韁繩被人剪斷了。

翠溪也嚇傻了,瞪大雙目道:“這是怎麼回事?”

素珠倒是冷靜一些,拉着谷慈的手道:“姑娘,我們走回去,一定要緊跟着我們。”

谷慈應聲,與她們特意挑了大路走。素珠一直緊緊牽着她,避開了如意巷長樂街這幾條常走的路,畢竟是白天,路上倒沒有什麼可疑的人,只是路經同溪樂坊的時候看見外邊有人鬧事。

谷慈不常來這條街,上一回還是查案時看見方竹卿被人扔出來,知曉這附近不太平。素珠果然警惕了幾分,拉着她繞道走,誰知經過樂坊門口時人卻突然多了起來,鬧鬧哄哄的將她們衝散了。

谷慈被人群推推搡搡離素珠越來越遠,心中警惕了幾分,趕緊往人少的地方躲。一個戴着頭巾的大漢不時往她身上瞥,伸手像是要抓住她。

谷慈倉皇後退,手臂卻突然被人一拽,一個踉蹌被拉進了身後的小巷裏。她連忙想要拿出身上的匕首,卻在看見來人時愣了一下。

盧子洵正站在她的面前,不似往常寬大翩然的深衣,此時身着一件黑色的曲裾袍。

谷慈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盧公子怎麼會在這裏?”

盧子洵望着她,笑容依舊溫和儒雅:“谷姑娘,我聽說京城不是什麼好地方,你還是不要去了罷。”

谷慈深吸一口氣,聽見自己聲音顫抖:“盧公子在為誰人做事?”

盧子洵依舊未回答她的問題,指了指巷子的另一頭,“你順着這條路走,這條路上沒有要找你的人,可以平安回到唐府。”

谷慈凝視着她的臉,發覺她從未讀懂過他臉上的笑容。巷外吵鬧聲不斷,她的確也別無選擇。

她躊躇了片刻,邁開步伐向著盧子洵指的方向前進,與他擦肩時聽到這樣一句:“留在唐府吧,不要去京城。”

谷慈沒有回頭。

***

素珠與翠溪在大白天把谷慈給弄丟了,此刻正在唐府里長跪不起。

楊氏氣得不輕,指着素珠道:“你是這府里唯一會武功的侍女,怎麼把人弄丟的?”

素珠的頭磕在地上,不知該如何解釋;翠溪忍不住流眼淚,哽咽道:“夫人……不要責怪素珠姐姐,當時、當時……”

她話未說完,只聽得一聲馬嘶從門外傳來,隨後便有人快步進門。唐府眾人皆露出頗為詫異的神色,翠溪更是瞪大雙眼:“……公、公子?”

那人身披一件雪白披風,裏面是一身月白色勁裝,身形高挺,風華俊朗。他一副風塵僕僕的模樣,環視四周大致了解了什麼,轉身便衝出門外,因步伐太急,腳剛過門檻便被迎面而來的一人撞退了一步。

谷慈一路小跑回來,氣喘吁吁的,還沒進門就被人撞到了腦門,有些吃痛地揉了揉眉心,一抬頭看見眼前之人,陡然愣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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閑人難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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