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第六十九講」
楚屹一案在濯城引起了不小的轟動,一時間成為了街坊的話題，不時會有人談論,沒想到這慈眉善目的老大夫竟會是這起凶殺案的幫凶。
谷慈聽見成衣鋪內有人議論此事,有些心不在焉,連楊氏說話也沒注意，直到被人在肩上拍了一下。
楊氏低聲喚她：“小慈。”
谷慈突然回過神,歉疚道：“抱歉，夫人,我走神了。”
楊氏笑容溫柔：“還叫我‘夫人’？”
谷慈紅着臉,憋了半天：“……姨母。”
楊氏滿意地低頭，轉身繼續為她挑選飾物。
今日一大早,谷慈便被唐府的家丁接去,想來是商討定親的事。果不其然，她一來楊氏便問她還有何長輩在世。
谷慈如實回答,如今還在濯城的親人唯有方竹卿一個,倒是有幾個遠方表親住在別處。
楊氏悟道：“這些親戚待你不好罷？”
谷慈搖搖頭：“也不是不好，只是不怎麼來往。”
楊氏想了想，“那便由我出面請他們罷，今日我們先去成衣鋪,上回量的嫁衣應當做好了。”
是以她便帶着谷慈來到濯城最大的成衣鋪。
唐家出手闊綽,選的都是最好的布料。谷慈在看到嫁衣的那一刻，心中驀地有些忐忑。
她與沈清和的婚事，楊氏是最積極的一個，恨不得她明天就嫁過來。雖然與沈清和經歷了種種,她心中早已堅定，但到底還是不知所措。
谷慈就這樣迷糊地跟着楊氏跑了一天，回家時已近黃昏，暖色的夕陽籠罩在天邊。她一進大院便看見沈清和坐在她家門口，手裏還捧了本書，不由扶額。
“你不會又在這裏坐了一天？”
沈清和合上書，一本正經地點頭：“我原本是打算跟着你去，但是姨母不讓，我便只好在這裏等你。”
谷慈想了想，“今日徐記不是要上新的木雕么？”
“哦，你竟然連這個都記得，看來你真的是很關心我。”沈清和神采奕奕道，“今日我沒有去。”
谷慈打開門鎖，好奇道：“為什麼不去？”
“我不知道你們女人家會去哪裏，也不知你什麼時候回來。”他一本正經地解釋，“我想你回來若是看不見我，一定會很難過。”
谷慈斜着嘴角微笑：“你還真是有自信呢。”
沈清和點頭：“向來如此。”
她進屋後轉身想關門，誰知沈清和已然跟進來了。
“回你家去。”
沈清和道：“我餓了。”
谷慈扶額，想起他在這裏等了一天，心上像被捏了一把，於是去做了幾道他愛吃的菜。
沈清和對菜肴倒沒有表現出多少熱情，時不時盯着她的臉。
谷慈不自在道：“我臉上有什麼嗎？”
沈清和放下碗筷，直截了當道：“你似乎對成親這件事有所抗拒。”
像是被他說中了心事，谷慈看向了別處。
“那日在橋上你還沒有回答我，那我便再正式地與你說一遍。”
谷慈心中一抖，不知他又要一本正經地說什麼讓她臉紅的話，誰知卻是這一句：“你嫁給我有很多好處的。”
谷慈看了看他，忽而一笑。
是了，這可是沈清和，他能說出什麼肉麻話來。
“什麼好處，說來聽聽？”
見她來了興趣，沈清和分析道：“首先，我的俸祿不低，你想買什麼想吃什麼都可以；其次，我比他們都聰明，你不會被人騙；然後，根據我對你的了解，你很在意我，人要順從自己的心意。”
谷慈向他吐了吐舌。若非是有這等相貌和才學，只怕世人都會當他是個不要臉的瘋子。
她埋頭繼續吃飯，手卻突然被沈清和握住，一抬頭對上他一雙認真的眸子，心中忽地漏跳一拍。
“最後一點。”他直直凝視着她，“我無法想像，你嫁給別人。”
谷慈紅着臉，有些不自在地移開雙眼。
她並非不想嫁給沈清和，只是從兒時開始的經歷讓她有些懼怕改變，正如之前決定賣掉書院一樣，下定決心是一件艱難的事。
迎着沈清和的目光，她正要開口說什麼，忽然聽見一陣急促的敲門聲。二人出屋一看，來者是一個身材精瘦的黑衣男子，手裏握着一枚信箋：“沈大人，京中出了狀況，這是太子殿下傳來的密信，請務必儘快查看。”
那男子神色焦慮，看得出是十萬火急的事。谷慈正想詢問，卻被看完信的沈清和一把抓住了手。
“快去唐府。”他的聲音沉了下來，“姨丈出事了。”
***
韓昭的密信是暗衛加急送來的，講述了京中發生的一件大事。
驃騎大將軍蘇揚在皇帝設宴時闖入御花園，被認定為殺害許淑妃的兇手，然而事情尚未調查清楚，竟又有人故意殺害獄卒想將大將軍劫走。所有證據指向劫獄之人乃是刑部侍郎唐岷，於是二人雙雙獲罪入獄。
楊氏在得知這個消息後面色發白，不似往日的溫柔冷靜，幾乎是癱坐在椅子上。
唐府之中一片死寂，下人們不知發生了何事，大氣不敢出。
沈清和將信放在燈上燒了，“姨母無需太擔心，我即刻啟程回京。蘇將軍算是我的半個師父，他決不會作出如此歹事，姨丈必然也是受人誣陷。”
楊氏許久才回過神來，揉着眉心道：“這恐怕……並非單純的誣陷。這日子快到秋祭了，怕是……與皇位之爭有關啊。”
“即便如此我也是時候回去了，我決不會讓姨丈出事。”沈清和轉頭看向谷慈，“我明日一早便出發，姨母就交給你了。”
谷慈心中困惑，但見他目光決然，只能點頭。
因天色已晚，二人最後在唐府留宿。楊氏的臉色一直不好，早早便睡下了。谷慈翻來覆去睡不着覺，於是披上外衣出門走了走。
月色皎潔，清清冷冷，她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上回見到唐岷不過一個多月前，那時他還是個豁達清閑的刑部侍郎。谷慈對京城的情況不了解，初次了解黨爭也不過是先前在洮城聽太子提了幾句，怎知竟會發展到這個地步。
她正想得入神，忽然感到肩上一沉，轉頭一看，是沈清和給她披上了一件秋氅。
他身穿一件月白色的長袍，襯着月光像是畫中的謫仙，俊美絕倫。他輕聲問：“怎麼還沒有睡？”
谷慈握着他的手：“你明日就要去京城了？”
沈清和點點頭，“如今的京城是個很危險的地方，你還是留在濯城比較安全。等我解決完這件事，自會回來。”
谷慈緊張道：“要多久？”
他搖頭：“不知。”
印象中，谷慈從未見過他這般凝重的神色，即是說此去京城，即便對於聰慧如他的人來說，也十分棘手。
“你似乎很想知道京城的事。”沈清和注視着她困惑的眼眸，“我曾在京中大理寺少卿加銜太子少師，跟隨蘇揚將軍學習過武藝。京中的官員都不太喜歡我，加上大皇子時不時在陛下耳邊扇風，陛下便把我調離了京城。不過我本來也不怎麼喜歡那個地方，況且因為京中的疑難雜案他們都會來請教我，所以俸祿保留，我對回到濯城自然沒有意見。”
頭一回聽他敘說有關京城的事，谷慈有些難以想像他這般性格，曾經是如何入朝為官的。
“大皇子旭王一直在與太子殿下明爭暗鬥，爭奪太子之位，這一次必然也是他在背後做手腳。”沈清和頓了頓，“我若回到京城，查清案子簡單，但他們之後的計劃如何，我還需先見到太子殿下再作打算。”
谷慈沉吟道：“你可有想過，他們對唐大人下手，或許恰是為了引你入京？”
沈清和有些不可思議地一笑：“想不到你離聰明人越來越近了，他們自然是要引我入京的。蘇將軍與姨丈，還有我，都是臉上貼了字的□□羽，不把我們都肅清乾淨，旭王自然不會善罷甘休的。”
看他開起了玩笑，谷慈心中緊繃的一根弦也鬆了一些。她躊躇片刻：“既然如此危險，我想隨你入京。”
沈清和與她對視，輕輕抬手將她摟住，在她耳邊道：“這份心意我很高興，不過你同我回京，他們必然會知曉你是我的軟肋，屆時你的處境會比我還要危險。在這裏，姨母會保護好你的。”
谷慈還想說什麼，卻被他用食指抵住了唇。
突如其來的變故令她有些無所適從，甚至覺得自己愈發渺茫。她移開他手，咬着唇道：“我願意的。”
沈清和微訝。
“那天你在橋上說的話。”谷慈垂着頭，臉紅到了耳朵根，好在晚間不易被察覺，“我願意的，一輩子陪在你身邊。”
她好似用了很大的勇氣才說出這麼一句。沈清和的心上像被撞了一下，一把將她摟住，高興得像是得了糖的孩子。
“好，那等我回來我們便成親。”
***
次日沈清和起得很早，只收拾了幾件隨身衣物。他用完早膳后將楊氏帶到書房，寫下一張字條。
“姨母，還請你照顧好小慈。”
楊氏似是沒睡好，面容有些憔悴：“你既這麼擔心，又為何不將她一同帶去？”
沈清和搖頭，將字條遞給她。楊氏接過一眼，上面寫了一個名字。
“在我離開之後，這個人應當會隨我入京。”沈清和指着這個名字，“但如果他沒有，請務必保證，不要讓小慈接觸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