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第六十八講」

68 「第六十八講」

谷慈轉醒的時候,覺得整個人輕飄飄的。

那日在土地廟裏看見沈清和后,她沒過多久便暈了過去,像是做了一場夢一般,唯一提醒她這不是夢的,是還隱隱作痛的胳膊。

她迷濛地支起身子往窗外看。

小雨如珠,淅淅瀝瀝,頗有節奏感,不似平時令人煩悶,屋外似乎有什麼人正朝着她的方向走來。

定睛一看,那是個相貌極為好看的藍衣公子,眉眼間是斂不去的孤傲,神色專註凝重。

谷慈陡然清醒了幾分。

沈清和並未撐傘,迎着雨緩慢地走在雨中,手裏似乎捧着什麼東西,小心翼翼地呵護着。他不一會兒便走進屋來,瞧她醒了,連忙放下手裏的湯藥,驚喜道:“你醒了?”

谷慈輕輕點頭。他這般小心端着的,竟只是一碗湯藥。

沈清和將碗捧了過來,又拿了包蜜餞,看這架勢是要喂她吃藥。

谷慈沒有拒絕,就這樣靠在榻上一口一口喝葯,一瞬不瞬地盯着這個極為認真照料她的男子,末了才問:“我睡了多久?”

“三天。”

她吃驚道:“這麼久?”

沈清和凝着眉:“你本就有傷未愈,還染了風寒,幸好傷口沒有發炎,否則就不是睡三天這麼簡單了。”

谷慈沉默片刻,揉揉眉心。

“綉春姐姐其實沒有嫁去瀧城。”她緩慢地開口,“她死了對不對?”

沈清和將葯碗收了回去,平靜道:“你現在不需要思考這些。”

她正色道:“我想知道。”

沈清和凝視她片刻,微微嘆了口氣。

“楚綉春,嚴格意義上的第一個死者,早在三個月前就死了。”他坐在榻邊,輕輕給她蓋好被子,“嫁去瀧城,不過是一個幌子。楚綉春生前,是與城南一家米鋪家的二兒子相好。那許二公子性情暴躁,在外其實不止楚綉春一個,兩家都不同意這門親事,偏偏楚綉春認定了他,成日要離家與人私奔,終於在有一天爭吵之時,楚柳氏失手殺了她。”

莫名想起那日柳氏喚着楚綉春名字時那凄哀的眼神,谷慈心中一驚。

“楚屹沒有忍心將妻子送去官衙,本是決定掩埋了楚綉春的屍體后,借口說她嫁去瀧城便罷。可惜楚柳氏殺死女兒之後便患上失心瘋,時而正常時而不正常,認定楚綉春沒死,也不準楚屹將屍首埋掉,最後將楚綉春的屍體一直藏在地窖,直到她開始腐爛。”

沈清和頓了頓,“先前我注意到楚屹時常住在醫館裏,因為那時沒有想到兇手會是女人,我曾以為是他不想被妻子發現這等凶行——實則,恰恰相反。

楚屹在女兒死後便不常留在家中,楚柳氏獨居宅中,‘楚綉春沒有死’這個想法愈來愈烈,最終她開始認為地窖里開始腐爛的屍體不是她的女兒,她的女兒還好好地活着。

就在這時,錢亦荷出現了。”

“楚柳氏在布莊遇見錢亦荷之後,時常假裝去與她偶遇,後來還給了她幾瓶所謂吃了可以保養容顏的葯,說是這葯是在官家小姐之間流行的,普通人家根本買不到。

她拿的不過是胡亂配的一些補藥,這價錢對於錢亦荷來說不算高,錢亦荷嘗試過之後確實發現有滋陰補血之效,便一直與楚柳氏私下有來往。終於有一天,在得知錢亦荷的丫鬟生病的那一日,楚柳氏邀請她去楚宅做客。

孤身一人來到楚宅的錢亦荷被楚柳氏餵食了許多丹砂,最終因為不能動彈而慢慢被毒死。楚柳氏給她穿上楚綉春曾經的衣物首飾,把她打扮成楚綉春的樣子,當作女兒回來了。可當她意識到錢亦荷也已經死了的時候,她又開始尋找下一個目標。”

谷慈思考片刻,“……陶芸綉?”

沈清和點點頭,“同樣的方法,也騙到了陶芸綉。而第三個目標羅琴,是康成為她找來的。”

谷慈驚訝道:“康成是幫凶?”

“可以這麼說。”沈清和道,“康成是楚柳氏的一個遠方表侄,他原本只是聽說了所謂‘秘葯’的事,想要藉此在他認識的姑娘中賺一筆錢。羅琴是樂坊的姑娘,雖然無父無母,但其實能拿出的錢比錢亦荷這樣的小戶人家小姐多上許多。羅琴在樂坊中人氣並不高,對於這樣的誘惑自然沒有把持住,於是她成為了第三個犧牲者。

羅琴的死,讓康成意識到了楚柳氏的所作所為,但他並沒有選擇報官,而是藉此訛了楚家一大筆錢。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即便是楚屹,也不希望一切敗露,於是又有了後來的章慧,以及張元香。”

谷慈捏緊雙手,小聲地問:“所以其實楚大夫……並沒有殺人?”

沈清和凝視着她,一字一頓道:“他殺了康成。”

谷慈一抖。

“在張元香死後,楚屹沒有再給康成錢。那日我們在衙門外看見他,其實他原本是打算來報官的,或許是後來想想認為他會被當作幫凶也跑不了,所以他沒有進來。”沈清和閉了閉眼,“康成從衙門逃跑後去找楚屹,威脅他如果不給錢讓他遠走高飛,他就真的報官。於是,楚屹就殺了他。”

谷慈扶着額頭,儘管心中已經隱約猜到了,但心中依然是難言的震撼。

沈清和挪開她的手,輕輕握住,“之後的事,你也都清楚了。你是楚柳氏的第六個目標,我趕到家裏時,看見你的屋門開着,我就知道出事了。”他的手慢慢攥緊,神色凝重肅穆,“那日我根本不該同意讓你去竹山寺,是我的過失。”

谷慈抬手將他緊皺的眉頭揉開,“那……楚嬸嬸呢?”

“趙捕頭在城門附近抓到了她。”沈清和對於這一舉動有些錯愕,但沒有排斥,“你去竹山寺的那日,楚屹去了衙門自首,為的是幫助楚柳氏爭取時間逃跑出城。他將一切安排得很好,但他沒料到楚柳氏會想把你也帶走。

我們在楚宅挖出楚綉春的屍體后,我找到屋中有一個包袱,裝的都是女子的衣物,楚柳氏自己的衣物,而沒有楚綉春的。這是楚屹為她收拾好的,但她並沒有帶走,所以我想到,最開始,她就沒打算一個人離開。”

谷慈捂住胸口,回想起先前與柳氏在馬車上的那一幕,既害怕又覺得可悲。沈清和注視着她蒼白的面頰,微微俯身抱住了她。

突然被他環住,谷慈有些不知所措,只覺身體溫暖了幾分。良久,她開口道:“你是怎麼找到我的?”

沈清和微笑:“還記得《飛刀俠客》這本書么?”

谷慈扶額:為什麼又要提到這個。

“你在這個故事的前半段用很詳細的筆墨描繪了一座土地廟,詳細到我認為這個地方是真的存在的,所以我根據線索去找過,真的找到了,可是我沒有見到飛刀俠客。”

谷慈不可思議:他竟真的做過這般無聊的事。

“在知道是你寫的之後,我想這個地方對你來說應該有什麼特殊的意義。”他自信道,“所以我認為,如果你會去私會情郎的話,應該就是這個地方。”

……原來是這樣。

谷慈哭笑不得。

那間廢棄的土地廟其實一開始不是什麼土地廟,而是一家書舍,兒時她時常隨同父親前去。可惜書舍主人經營不善,沒過多久便將書舍變賣掉,經了不少商家之手,生意卻都不見起色,漸漸無人問津。

她寫小書時回憶起這麼件事,覺得甚是可惜,於是就以這塊地方取了景,誰知竟還真的有人認真到將這地方找了出來。

谷慈掙開沈清和,微笑:“你覺得我要私會的情郎是誰呢?”

“哦,那就太多了。”沈清和嚴肅道,“除了那個林昔白,盧家書舍的幾個秀才,藥鋪掌柜的兒子,胭脂鋪的夥計,燒餅攤的小販……他們都對你有意思。”

谷慈一掌將他推了出去。

***

楚柳氏的案子牽扯重大,最終交由刑部處理,厲知府結案后終於鬆了口氣,等着刑部來提人。

這回約莫是吸取了上次的教訓,來的是兩個沒見過的年輕主事,不見孫嶺和段紹琴。

楚屹上路那日終於露了面,一出衙門便看見了沈清和站在外邊。他嘆了口氣,走到沈清和身旁時,停步道:“沈公子為何不相信老夫是兇手?”

沈清和看着他:“疑點太多了。我問過你許多問題,除了錢亦荷和張元香之外,你連其餘三人的順序都弄錯了。”他頓了頓,“小慈說過,她從小就認識你,你不像這麼窮凶極惡的人。”

像是自嘲一般,楚屹忍不住笑了笑,一旁的柳氏多日來受了驚嚇,瘋了似的蜷着身子不動。

楚屹看了一眼妻子,正要步上囚車,餘光忽的注意到路口站着什麼人。轉頭一看,是谷慈正遙遙注視着他們。

谷慈站在原地掙扎了許久,最終還是走了過去,聲音有些發顫:“楚大夫,謝謝你曾經……那般努力地救治家父。前幾日清和書了一封信去刑部,你在京中的處境……不會太糟糕。”

楚屹望着這個他看着從小長大的姑娘,雙眼漸漸混濁起來:“小慈姑娘啊,對不住……我是老糊塗了,你們可要好好過下去啊……”

谷慈閉着眼,心中五味雜陳,直到沈清和拍了一下她的腦袋,才回過神來。

她眼睛紅紅的,拽着他的袖子:“他們做了很壞的事。”

沈清和點頭:“嗯。”

“所以應該受到懲罰。”

“嗯。”

話畢又是一陣沉默。

沈清和道:“姨丈收到我的信后,會保證他們不受皮肉之苦;待秋後,應該會走得不痛苦。”

谷慈點點頭,將腦袋埋在他的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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閑人難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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