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第七十一講」

71 「第七十一講」

幾日不見,沈清和似乎清瘦了幾分,寬大的披風與往日閑散的裝束截然不同,英氣逼人。樂文。

他一把扶住谷慈的手臂,上下檢查她一番,關切道:“沒受傷吧?”

谷慈愣愣地望着他,好半天才道:“你……你怎麼回來了?”

他沒有回答,抬頭看向谷慈的身後,只見一個身材高大的黑衣男子站在門外,向他們頷了頷首。

沈清和解釋道:“這是太子殿下的暗衛,我安排他留在濯城監視,得知盧家商隊遲遲沒有前往京城。我想應該是為了從唐府抓人,不論是要傷害你還是姨母,我都得回來一趟。”

谷慈訥訥點頭,想起方才在同溪樂坊外險些出事,不禁心有餘悸。

楊氏見她平安歸來,趕忙讓他們進屋,素珠和翠溪也止住了眼淚。

谷慈喝了杯茶壓驚,問:“你不去京城了?”

“去,帶你們一起去。”沈清和正色道,“我已傳書給太子殿下,讓他拖延審訊的時間,足夠我們趕到京城。”

楊氏想了想,嘆了口氣:“你是說,旭王的人,還留在這裏?”

“姨丈出事,旭王必然能想到我會入京。只要我入了京,查清此事是遲早的事。”沈清和道,“我本以為只要我去了京城,旭王的人馬便會跟隨其後。不過如今看來,他似乎覺得,與其到那時再來思考對付我的方法,不如先發制人,抓住我的把柄。所以我這次回來,便是要帶你們一同入京。”

楊氏撐着額頭,“何時?”

沈清和道:“最好是今夜。”

唐府的人得了沈清和的吩咐后,便着手去準備了。谷慈要收拾的東西倒是不多,基本也都拿來了唐府。

她打包時聽見有人進屋,還未回頭便被人從身後摟住,低頭一看,那雙手似乎在微微發抖。

“你是怎麼回來的?”

沈清和的聲音有些疲憊。與他相識這麼久,谷慈是頭一回從他的話語中聽出他的擔憂。

“是盧公子救了我。”谷慈拍了拍他的手,微笑,“我沒事的,不用這麼擔心。”

沈清和沉默片刻,“他沒有抓你。”

谷慈搖搖頭,“他給我指了一條路,說這條路上沒有人埋伏。我別無他法,只能信了他,然後就回來了。”

沈清和輕輕“嗯”了一聲,將她摟緊。

谷慈在他懷裏轉過身,與他離得很近,鼻尖是他的呼吸。

“盧公子是旭王的人?”

沈清和凝視着她,點頭。

“你從何時開始注意到的?”

“上一回去洮城,太子殿下提醒我,有人一直在我身邊監視我。”沈清和道,“在此之前我並沒有這樣的感覺,所以我斷定這個人隱藏得很隱蔽。直到那一次在前往江東的客船上,在魏蒙要對我下毒的時候,有人在茶壺邊用鮮卑語提醒我,茶有毒。”

經他一說,谷慈陡然想起來這回事。那時他們還分析了一番,最終不了了之。

沈清和續道:“當時我下樓打聽過,那時去過廚房的只有褚秀英,何信,方竹卿,和盧子洵。褚秀英是個神婆,何信沒讀過書,方竹卿是個官學學生,讀的都是聖賢書,而且我去過他家裏,並無關於鮮卑語的書籍,剩下的船工都是大字不識的土匪,更別談鮮卑語了,那麼只剩下盧子洵一人。

況且,知曉我能看懂這文字的人,必然是調查過我的過往,所以回來之後,我便去查了一下盧子洵初至濯城時的情況,有意思的地方就從這裏開始了。”

谷慈回想了一下,她認識盧子洵是在兩年前,那時街坊里流行的許多小書都是盧家書舍刊印的,但若要具體追溯盧子洵是何時出現在濯城的,她倒是沒什麼印象。

沈清和慢悠悠道:“我詢問了不少與盧子洵打過交道的人,有人提到過他曾經有輕微的京城口音,還有人說盧家是老字號。神奇的地方是,關於盧子洵是何時出現在濯城的,每個人給我的答案都是不同的。”

谷慈有些驚訝。

沈清和問:“你可還記得,你最初認識他,是什麼情況?”

谷慈想了想,“那時我父親剛去世不久,我急需用錢,因為知道盧家書舍刊印小書,就拿着稿子去找盧公子試了試。他看完稿子之後便答應收下了,後來我們便認識了。”她停頓片刻,“其實後來我的小書賣的並不好,當時他看一眼便同意了,我也有些驚訝。”

沈清和嚴肅道:“你分明寫的很好,連徐記都曾經有意要出一個飛刀大俠的雕刻。”

谷慈震驚道:“還有這種事。”

沈清和的嘴角露出一個笑容,“他這麼做的緣由,是為了給你留下一個印象。”

谷慈疑惑道:“印象?”

“盧家的確是濯城的老字號,但最初只是小戶。盧子洵的身份,是盧家前任家主在外闖蕩後來回來繼承家業的兒子,盧家在他手中才有如今的輝煌。他在濯城主動接觸了許多形形□□的人,將每一件稍微與他有點關係的事都提早一些,每一件事都提早一些。在你們的印象中,他來到濯城的日子,起碼提早了一年。”

谷慈恍然大悟。

難怪她時常會覺得記憶中發生的一些與盧子洵有關的事在時間上很模糊,原來並非是她記錯了,而是對方刻意混淆了時間。

沈清和續道:“不單單是你,幾乎所有的本地百姓都認為他早在五年前就回濯城繼承家業。正因為如此,在我初至此地時,便被潛意識灌輸了這個印象,故而我一開始並未懷疑到他身上。”

谷慈咬着唇,想起過往的種種,低聲道:“他……並沒有傷害過我們。”

“是的,他的任務應當只是監視我,我自然也不會對他做什麼。”沈清和握住她的手,“不過,等到了京城,在時局的影響下,或許一切都會改變。”

谷慈捏着拳,仍舊有些難以接受,“……怎樣的改變?”

“我不知他與旭王究竟有着什麼樣的關係,但既然旭王已經對蘇將軍和姨丈下手,必然是決定在秋祭做一番大事的。”沈清和停頓片刻,拍了拍她的手,“屆時便是成王敗寇,不是我一人能定奪的。”

谷慈凝視着他的眼,莫名感到這一切變得有些陌生,連眼前的沈清和似乎也與往日有所不同。

像是察覺出她心中所想,沈清和粲然道:“不必擔心,這些蠢人自然是贏不了我的。”

谷慈不禁一笑,起身繼續收拾東西,突然想起什麼,道:“我……還是去與竹卿道個別。”

***

因沈清和回來了,素珠和翠溪便沒再貼身跟着谷慈。

上一回方竹卿沒察覺出楚柳氏的異常,險些令谷慈在家中出事,一直尤其懊惱。自打沈清和離開濯城之後,谷慈已有許久未見到他了。

谷慈到達方家時已是掌燈時分,屋內卻不見亮光。她叩了叩門,許久不見方竹卿出來,不免有些擔憂。

沈清和看了一眼門鎖,道:“他出去了。”

谷慈站在門外,又靜待片刻,依然不見方竹卿身影,決定回去時卻見巷口有一人提着燈款款而來,看見他們時,神色略帶驚訝。

多日未見,方竹卿似乎又長高了些。他一手提着燈一手拎着幾本書,看了看站在他家屋外的二人,微微垂着頭。

谷慈關切道:“竹卿,你去哪裏了?”

方竹卿停頓片刻,道:“近來也沒什麼事,我就留在學舍多看會兒書。上回我去你家找你,後來才知道你去唐府了。我在唐府外轉了兩圈,守衛挺森嚴的,我就沒進去找你。”

他說話時語調平靜,聽不出什麼情緒,比先前成熟了許多。谷慈想要拍拍他的腦袋,才發覺這個一直與她差不多高的少年,不知何時已經比她高了半個頭。

她收回手,在他肩上拍了拍,安慰道:“竹卿,上回楚嬸嬸的事不是你的錯,我們都沒有料到。”

提起這件事,方竹卿皺着眉,低聲道:“我以為把你送回家就沒事了,我沒想到會發生那樣的事。還好你沒事。”

他說著開了門,回頭望了一眼沈清和,“進來坐一坐罷。”

谷慈依舊站在門口,搖頭道:“不了,我們今夜就會出發前往京城,這次是來同你道別的。”

方竹卿驚愕道:“為什麼要去京城?”

谷慈不知該如何解釋,良久道:“我們去京城有要事。你一個人在這裏要小心謹慎一些,好好照顧自己。”

這話令方竹卿聽得怪怪的,連忙問:“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谷慈沒再回答,沈清和道:“具體發生了何事,待我們回來,你若想聽,可以與你細說。雖然這件事同你沒有什麼關係,但還是小心些為好,我已安排好人手,你若遇到危險,就去唐府尋求幫助。”

方竹卿啞然,但不同於往日,他的神色很快平靜了下來,注視着沈清和,一字一頓道:“照顧好我姐姐。”

***

雨季將過,這一夜天氣尚好。唐府的下人將行李搬上馬車后,便依照沈清和的叮囑匆匆回去滅了燈。

這一行走得隱蔽,沈清和也只挑了唐府中武功最出色的兩名侍衛。因着楊氏需人照顧,唯一懂武功的素珠也跟着同行。

谷慈掀開車簾往外看,城中亮着星星點點的光芒,安靜而又美麗。

父親去世之後她便陷入了拚命打工掙錢的怪圈中,這三年來出遠門的兩次竟都是同沈清和一道。她不禁有些感慨,倏然迎上了沈清和的目光。

他策馬在馬車外與她對視,正欲開口,卻見谷慈搖了搖頭,指指身旁,示意楊氏已經睡著了。他會意,壓低嗓音道:“不用難過。”

谷慈有些莫名其妙,用口型說:“難過什麼?”又不是不回來了。

沈清和粲粲道:“因為我們的婚事要推后了。”

谷慈扶額:“我才不難過。”

瞧見沈清和一臉憋屈的模樣,她心情大好地將車簾合上,一轉頭望見對面的素珠一邊笑一邊看着她,頓覺有些不好意思,乾脆閉眼睡覺了。

同一時刻,臨近如意巷的一條街上傳來一陣馬嘶,領頭之人策馬停在盧家書舍的門口,等了許久門才從裏邊打開。

盧子洵未穿外罩,只披了件氅衣,打着哈欠走出,不緊不慢道:“這麼晚了有什麼事?”

那領頭之人是個身材魁梧的青年人,一襲黑衣,怒然道:“你該知道要做什麼。”

盧子洵懶洋洋道:“我不知道呀。”

“你……”那人猛地伸手想抓他衣領,但盧子洵只是輕輕退了一步,對方便撲了個空。那人捏緊拳頭,冷哼道,“別忘了你答應過殿下的事。”

盧子洵的笑意淡了下來,抬頭望了一眼夜空,緩緩點頭:“嗯,進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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閑人難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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