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第五十五講」

第55章 「第五十五講」

?姑姑的死來得毫無預兆,彷彿是晴天霹靂。

谷慈一言不發地看着方竹卿將白布蓋在姑姑的身上,只覺得喘不過來氣。

早該發現的。

她早就注意到姑姑有什麼事瞞着她,但卻沒有想到會是這樣要命的事。方竹卿在她旁邊低聲啜泣,而她卻連哭都哭不出來。

當年父親也是這樣,突然就沒了,甚至連喘口氣的機會都不給她。

屋外仍在下着小雨,空氣濡濡濕濕的,不見一絲陽光。沈清和注視着那沉默的二人,想要解釋一下生老病死,但看着谷慈那張獃滯的臉,還是閉上了嘴。

方竹卿抹了一把眼淚,斷斷續續道:“早晨我……我想叫娘起來吃飯,結果發現……怎麼都叫不醒……”

谷慈沉默了一會兒,艱難地抬起手,放在他的肩上。

他們趕到的時候,姑姑早就沒了呼吸,露出的手臂和脖子上全是紅色的斑塊,看起來尤為血腥可怖。

難怪她總是要穿許多衣服,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谷慈先前還當真以為她是關節怕冷。

“我們找個日子,把姑姑下葬吧。”

方竹卿點點頭,便在這時聽到外面有人開門,老遠便聞見濃烈的酒氣,緊接着是一個醉醺醺的聲音:“冬娘,之前釀的酒還……”

三人皆循聲望去,看見姑父提着酒壺大大咧咧地進來,有些驚訝地看着他們。

方竹卿小聲地喚了聲“爹”,但方琰像沒聽見似的,望了望床上蓋在妻子身上的白布,突然明白了什麼,還打了個酒嗝:“噢,已經死了啊。”

谷慈猛地抬起頭,杏眸直直地瞪着他。

方琰咧着嘴,沖她冷笑了一聲:“瞪什麼瞪啊,慈丫頭,這可是你姑姑,你不出錢把她下葬么?”

谷慈深吸一口氣,捏緊雙拳,“我會把姑姑下葬的,她的遺體我也會帶走。”

方琰沒有看她,繼續在家裏找酒喝,發現幾個酒罈子都是空的,不滿地全砸在地上,“那可不行,這是我媳婦兒,你要帶走也成,給我一百兩安家費啊。”

看着他滿不在乎的表情,谷慈甚至想衝上去給他一巴掌。

她摁住氣得發抖的手,極為緩慢地拿出錢袋,從裏面取出一張銀票,狠狠甩在方琰的臉上。

“你走……”她的每一個字都極為用力,“從此以後,谷家的人跟你沒有任何牽扯。”

第一次看到這樣的谷慈,連方竹卿都有些發愣。

方琰看見她扔出來的銀票,眼睛像是發了光,連忙俯身去撿,果然是一張一百兩的銀票。

“看不出來啊,丫頭你這麼有錢?”他伸出手,眼看着就要去搶谷慈手裏的錢袋,突然被人從旁邊扼住。

轉頭一看,沈清和不知何時走到他身邊,一把握住他的手腕。方琰使出力氣掙扎,一身橫肉都在顫動,卻絲毫掙脫不開,一下就被沈清和猛地扔了出去,整個人撞在門上,痛得嗷嗷直叫。

“滾。”沈清和冷冷地看着他,“一百兩已經拿到了,你若再出現,就不是這麼簡單了。”

方琰滿臉不屑,但到底還是有些忌憚他,狠狠啐了一口,指着方竹卿道:“小兔崽子找到靠山了啊?真是個窩囊廢!”

言罷他摔門就走。谷慈陡然鬆了口氣,拍了拍方竹卿的肩,“別怕,我會照顧好你。”

方竹卿咬着嘴唇,默默點了兩下頭,過了好一會兒才道:“我……不是窩囊廢。”

谷慈沖他微笑:“嗯,你不是。”

方竹卿注視着她的笑容,忽然想起當年穀章去世時,他嚇得手足無措,不知該如何安慰她。然而那時谷慈也是露出了這樣的微笑,分明眼角還帶着淚水,卻反過來安慰他。

他一直吵着鬧着要保護的人,自始至終都在保護着他。

給姑姑的小斂是谷慈請人來幫忙的。谷家在濯城沒有其他的親戚了,只有父親那邊有幾個遠方的表親。

其實這些親戚里大多數她都不認識,只在父親去世時見過幾個。方竹卿去發報喪貼,谷慈則是去佈置靈堂。

她忙了一整天,直到天黑才回去,習慣性地往沈清和家一看,卻沒有亮着燈。

她不知他去了哪裏,走到家門口,竟看見沈清和坐在門前的台階上,仰頭凝視着天空。

谷慈不可思議地看着他:“你等了多久?”

“你出去的時候我就在這裏了。”

他居然等了她一整天。

一天沒搭理他,沈清和像個被偷了糖的孩子,看着她的時候還有些委屈的樣子。

“你回去吧。”谷慈揉了一下他的腦袋,“姑姑的事我來就好。”

沈清和沒有動,沉聲道:“方夫人讓我照顧你。”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她擺了擺手,才意識到他的表情和先前有些不一樣,似乎一直在欲言又止,又帶着些許的……愧疚?

谷慈凝視着他的雙眼,聲音輕輕的:“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姑姑的事了?”

沈清和點了點頭。

“什麼時候知道的?”

“上個月。”

“為什麼沒有告訴我?”

這回沈清和沒有回答。

那次他無意中發現姑姑患有不治之症,本是打算回去告訴谷慈的,但那可憐的婦人幾乎跪下求他。他不喜歡說謊,也不懂得這些人情世故,只是忽然覺得,如果患上不治之症的是他,他也不會想讓她知道。

既然早知無藥可救,又何必給身邊的人帶來負擔?

谷慈沒有再追問,把他往門外推:“你回去吧。”

沈清和拉着門不肯走:“你生氣了嗎?”

“沒有。”她搖了搖頭,“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沈清和默默將手移開了,谷慈便立即將門關了起來。她沒有回屋去,而是就這麼坐在台階上,臉埋在膝蓋里,整個人像是鬆了一根弦,任眼淚肆虐地湧出。

她不知道坐了多久,聽見外面有聲音,一開門看見沈清和仍然站在外面,似乎壓根就沒走。

這回她沒再趕他,只是回到台階上繼續坐着。

沈清和以為她還在生氣,不作聲地握着她的手。谷慈讓了一下,埋着頭道:“別碰我。”

他委屈地收回手,果然不碰了,坐在她旁邊和她一起抱着頭。

“如果你不高興了,我可以道歉。”

谷慈依然沒有說話。

沈清和一副認真思考的模樣,似乎在想應該說些什麼來安慰她,良久才道:“你白天很厲害。”

谷慈抬起頭,不解地望着他。

“你把一百兩砸在那個人臉上的時候,很厲害。”

谷慈破涕為笑,而沈清和在這時輕輕抱住她,低聲問:“你考慮了嗎?”

“什麼?”

“我娶你的事。”

谷慈沉默了一會兒,掙開他的懷抱。月色之下,那張俊秀的臉孔少了平時的銳氣,寧靜而柔和。

“你不必因為姑姑的拜託而說要娶我。”

沈清和匪夷所思地看着她:“你怎麼會這麼想?”

谷慈不想討論這件事,只覺得有些心煩意亂,便將他攆了回去。沈清和抓住她的手,嚴肅認真道:“我以為以你的智慧,應該能明白我想表達的意思。”

谷慈依然將他往門外推,微笑清甜:“你不是說我是笨人嗎?我聽不懂的。”

言罷她便將門關上還鎖死了,直接進了裏屋。她的心猛跳,但即使聽見沈清和在外面敲門也沒有開,等確定他走了,才鬆了口氣。

她不是沒有思考過這個問題,只是會忍不住去想,那樣一個聰慧決定又不通人情世故的人,對此究竟是懷着怎樣的心情。

姑姑的喪事沒出什麼差池,谷慈有個遠方表舅就住在濯城附近,不日便趕到了。餘下的親戚也在陸續趕來,紛紛安慰她與方竹卿。

自那之後,沈清和便沒再主動找過她,一直忙到給姑姑入葬,他都很少露面。谷慈近來頗有避他不見的意思,想等一切結束后再與他說明白。

按照風俗,送葬之後便要與親朋設宴。谷慈與這些遠方的親戚都不是很熟悉,飲了兩口酒後便出去吹風。

月色清清冷冷,像灑了一層銀輝。谷慈的小臉因為飲酒而微紅,在晚風中顯得尤為秀美。她散了會兒步,突然看見街那頭走過來一個醉漢,她本想轉身避開,可對方卻看到了她,幾步便追上了她。

“小姑娘一個人啊?”

谷慈沒有回答,快步往回走,可那醉漢卻窮追不捨地跟着她,沒走多遠她忽然撞到了一個人,一抬頭竟是沈清和,光潔如玉的臉上神情肅穆,眼神冰冷地盯着那個醉漢。

醉漢一見眼前是個男人,也沒再糾纏的意思,怏怏轉身走了。

谷慈剛鬆了口氣,就被沈清和拉着走了。他步伐飛快,似乎有些生氣,她險些追不上他,低聲道:“這些天是因為姑姑的事才沒去找你的。”

沈清和依舊沒有說話,一直拉着她走到了河堤上才停下來,轉過身俯視着她。

他站的地方比谷慈高一些,頎長的身影更顯挺拔,沉默了良久,才緩緩開口:“我思考過了,你似乎誤會了很多東西。既然你聽不懂,我很樂意解釋給你聽。”

他的表情比先前還要正經一些,嗓音低沉飽滿。谷慈很難得在破案以外的事上看到他如此認真的表情。

“我的事想必你已經從姨母那裏聽說了。從小到大,除了姨丈和姨母之外,我身邊能信任的人只有成叔。成叔去世之後我便搬了家,雖然我不喜歡說什麼觸景生情,但確實不想留在那個地方。好的回憶對我來說,只會更加悲傷。

我不喜歡和人親近,因為人都喜歡說謊,都喜歡做壞事。如你所言,我不知道怎麼與人相處,我也不懂什麼是待人好,但如果這樣的我你無法接受,我可以去學,我學得很快。

我說想要娶你並非是一時興起,也不是因為你姑姑的拜託,只是我無法想像有一天醒過來看不到你。我可以做到很多很多事,很多你做不到的事,所以一切你都不必自己扛,有我在。”

谷慈愣愣地望着他,一時間竟不知該說什麼。

沈清和直視着她的眸子,漆黑的雙眼中映着她的倩影。

“如果你願意——當然我認為你肯定願意,請一輩子都呆在我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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閑人難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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