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嬌弱的女人摟在懷裏
183.這個嬌弱的女人摟在懷裏
溫顏象是被人抽去了神經、麻木地站着。突然。他衝著祁榆木一昂頭,扭歪了的嘴唇溢出一絲冷笑,目光像一把尖刀似的,恨不得撕裂對方,亂石后的洪葉看了,也禁不住心驚肉跳起來。“好吧!既然如此,我也就沒話可說了!不過,要想讓我完蛋,怕沒那麼容易呢!朋友,咱們把話說到這兒放着,沒準兒你完蛋了,我還好好地活着!你若不信,我們就八仙過海,各顯神通吧!看誰能贏得了誰……”
眼看着溫顏腳步瞞跚地走下崎嶇的山道,洪葉才從雜亂如麻的思緒中抽出一條線頭:難道,丈夫真是和溫顏聯手,搞了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難道,祁榆木真會為了絲綢廠鋌而走險,搭上自己的前程和事業?她想得不寒而慄,想得不敢再想下去,忙從藏身的地方閃出來,跑向那個獃滯不動的高大身軀,“榆木!”
一隻寒鴉被她驚醒,驀地從樹權上方騰空而起,留下一串令人心悸的叫聲。祁榆木看見妻子突然現身,腸胃立刻開始劇烈地痙攣,頭皮也**辣地發麻,衝口而出地問:“你在這兒幹什麼?”
“我到處找你!”她緊緊依偎在他身邊,聞着那熟悉而又陌生的氣息,感慨萬分發地閉上了眼睛。這樣雄偉壯實有力度的男人,才是她心靈真正的支撐。但她不敢向他打探剛才偷聽來的消息,何況,她還有更重要的事情想問:“榆木,你真的聘用了那個古運含?你也不問問,他跟我是什麼關係?”
祁榆木象遭了雷擊一樣,身心都為之一震,所有男性的直覺與靈感都蘇醒了!上帝呀!妻子今天的言行舉止,還不夠他思索玩味的嗎?難道……他深深地顫慄了!心底哺哺地說:“不可能,決不可能……”
洪葉的上下牙齒直打戰,嘴唇囁嚅着終於抖出聲:“榆木!”她的聲音無比溫柔,蓄滿從未有過的深情,“你想不想知道,我為什麼要提出離婚?我可以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訴你,包括一切細節,你要不要聽?”
祁榆木原本踏實下來的心,一下子又被掏空了,莫名的恐懼剎那間扭歪了他的臉,渾身的血液也都躁動起來……他腦海中一片陰霾,好不容易才咬緊牙關,吐出斷斷續續然而無比清晰的詞句:“不……不要!我什麼都不想聽!一切都別告訴我……我是你的丈夫,我聽了,會受不了……”
“榆木!”洪葉猛地摟住丈夫,把臉貼到他溫厚的胸脯上,兩行熱淚潸然而下。聽着他如擂鼓一般的心聲,她自己也怦然心碎。“榆木!你放心,我再也不會離開你了……但是,你得答應我一個請求,別用那個古運含!別用他!我求求你了!”
祁榆木慢慢伸出手來,扶住妻子的肩頭,平靜地、穩定地摟着她。他聞着她髮際的馨香,感到心裏陣陣疼痛,卻又夾雜着酸酸甜甜的歡樂……他自以為是個歷盡磨難、鋼鐵一般的漢子,沒想到在自己感情最深層的隱秘處,競蘊藏着對一個女人的熱烈渴求……是呵,必須跟妻子在一起,他才活得充實,才富有人格,才能是顯示出男子漢的雄性和優越。此情此景,使他這個鐵打的漢子也心動。患得患失的情緒交織着困惑與迷惘,但只要把這個嬌弱的女人摟在懷裏,他就是戰無不勝的百變金剛!
“洪葉,你聽我說。”他慘然一笑,潔白的牙齒在月光下熠熠生輝。“古運含以前跟你是什麼關係,我管不着,也不想過問!但你現在已經把他推薦給我,而我已經聘用了他,豈能出爾反爾?這是我們廠扭虧為盈的大事,不是我們的家務事,更不是兒戲!說得正式一點、嚴峻一點,就是軍中無戲言!當然,你今天的言行已經透露出,他跟你曾經有過的關係。但現在千斤重擔剛剛壓在他肩頭,我怎麼能為了你們的兒女私情,而破壞了工廠的大業呢?洪葉,請你原諒,我不能聽從你的要求,我也不得不起用那個古運含。但是從今往後我們再別提起他,好嗎?”
洪葉驚駭地看着丈夫,他的話有如一條閃光的弧線,硬朗而又柔和地切割開了混沌的空間,使跟前這渺茫的霧幻化出旖旎的色彩。她的心境也一變面為非同尋常的明快及歡愉。似乎凜洌的空氣也是一方清新劑,腸胃都被淘得乾乾淨淨……冥冥之中有着隱約而又清晰的暗示:這才是你所需要的真正的男人呀!他將是你生活的靠山,任憑風砍雨打也巋然不動他會是你生命中的一片綠洲,任憑烈日暴晒而蒼翠常青;他就是一條永不枯竭奔騰不息的人生之河,將載着你奔向浩瀚、深沉的大海……
這是返璞歸真而又恬靜超脫的片刻,也是流逝而又永恆的一瞬間。他陪伴着她,默默無語,只有高大的楊樹在頭頂輕輕搖撼,連天的衰草在足下婆娑作響。她仍然躺在丈夫的臂彎里,兩個人的心靠得那麼近,那麼近……
突然,他推了她一把,“你看,那是什麼?”
她定睛一看,象個孩子般地跳起來,又驚又喜地叫道:“鬼火!那是真正的鬼火!我們看見鬼魂啦!”
霧靄沉沉的山坡上,曲折小徑的褶皺里,線條清晰、層次分明地閃現出一排排火光。那是山間墳場的熒火?還是冥冥中鬼神的魔力?如此誘人而又變幻多端?
祁榆木列開嘴笑道:“不,那是老鄉們打着火把,在為自己的親人送行……”
呵!這山野曠闊、神秘黝黑的背景!這虛無縹緲而又經久不散的迷霧!這虔誠而又韻味無窮的鄉間習俗!就象是夜晚的繁星落到人間,高低遠近,起伏閃爍,流瀉出超凡脫俗、光怪陸離、神秘朦朧、濃邵不朽的意蘊。他與她皆被感動,被震驚,被迷惑,就像着了魔似地位立着,不知天上人間……
永無止境的安寧之中,突然傳來一聲凄慘的叫聲,那是賈翠勤,永遠風風火火的女人,她跑上山來,打破了這片滯重而又岑寂的沉默。
“榆木!洪葉!你們在這兒……天哪,我一個人都找不着。他們都不知道跑哪兒去了!你們看,這是什麼?”
祁榆木神色嚴肅地瞪她一眼,似乎料定了這個女人又在大驚小怪。洪葉迅速接過賈翠勤手裏的中文傳呼機,發現她正在抖顫個不停。祁榆木擰亮了手電筒,小小的屏幕上赫然出現一排黑體字,洪葉突然間頭痛欲裂。
“媽,趕快回來救救我爸!鄭明明。”
這是今年的第一場秋雨,天空灰濛濛的一片霉敗頹喪,整個城市都籠罩在霏霏細雨之中,連那塊被雨水濡濕的“聖淘沙”招牌,也給人一種虛無縹緲的感覺。
洪葉站在茶樓靠街的一角,隔着落地玻璃窗打量着外面的世界。紛紛揚揚的雨絲,層層疊疊的花傘,匆匆來去的行人。亂糟糟,髒兮兮,水汪汪,卻又是流動着生命質感的城市!在她的視線以下,是在雨傘中時隱時現浮浮沉沉的無數張臉龐,那些雖在一個城市然而瞬息相見過目便忘的陌生人,生命中真正的過客。在她的視線以上,是一排排濕漉漉、黑黝黝的梧桐樹枝幹,帶着已經開始疏落的枯葉無奈地舉向蒼天。再往上看,便是一覽無餘的真空地帶,影影綽綽若即若離的一片雨霧,活象一副意義含混的抽象畫,更好似一張人生軌跡的座標圖。
洪葉的心抽緊了,有一份不由自主的感傷與凄楚……
每當秋雨連綿、都市迷茫之際,她的心總是活潑而清新,腦海中總會浮現出自己最喜愛的詩句:“自在飛花輕似夢,無邊絲雨細如愁。”好一派描摩不盡的詩情畫意!好一副意蘊深沉的空靈境界!然而今日的霏雨又不同於往日,一個她所熟悉、所憎恨的人離開了塵世,而且,他的死並非纖塵不染,卻是跟她大有關連。歡快的激情和雪崩般的絕望在心頭撞擊,她甚至把握不了她自己!
人死而方為世人所惜。因為死,生命的鏈條便突然間顯得可貴起來!鬼使神差,鄭為澤竟然跟喬益芳選擇了同樣的方式離開人間!雖然一個是仰藥一個靠煤氣,但畢竟都是他們自身的意願。
而對好友的死一直耿耿於懷的洪葉,似乎本該心滿意足了,但是遺憾的很,她竟然滋生了一股愧疚之心!好象悲天憫人與冷酷無情這兩種品質,是不能夠划等號的?然而洪葉卻時時想起劉紅的警告,並且心裏頭沉甸甸的壓抑;彷彿鄭為澤的死,她確實要負一部分責任似的!
唉,一切都是虛幻,只有死亡才是真實的!其實到可以撼動你的心靈,使你從頭到腳地被改變。物質不滅,而物質與精神是可以轉換的,洪葉現在才深刻地認識到這一點。所以溫歆要給她引見心理學家楊楊,她便欣然同意。她此刻需要一下理性的聲音,去壓倒內心出現的哪怕是一絲惶惑、一絲恐懼和一絲疑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