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血河亡魂,刻在靈魂上的愛情
傳說,人死以後,要過鬼門關,其中途經黃泉路,在黃泉路和冥府之間,有條河為分界線。
這條河的河水呈血色,裏面儘是不得投胎的孤魂野鬼,而且河中蟲蛇滿布,腥風撲面。
這條河正是俗稱的血河,學名叫忘川。
傳說河上有座橋,因為往來鬼怪皆在輪迴前將諸前塵往事,化作一聲奈何,因此,河上橋得名奈何。奈何橋邊坐着一個老婆婆,她叫孟婆,要過忘川河,必過奈何橋,要過奈何橋,就要喝孟婆湯,喝孟婆湯,了前塵舊夢,斷前因後果,忘盡一世浮沉得失,一生愛恨情仇,來生都如同陌路人,相見不識。
也有鬼魂為了銘記今生所愛,可以不喝孟婆湯,但那便須跳入血河,在血河污濁的波濤之中,受銅蛇鐵狗咬噬,受盡萬般而折磨不得解脫。
千年之後若還能記得前生事,便可重入人間,去尋前生最愛的人。
“救救我……”
一聲像是在哀凄又像是在唱戲的女聲幽幽傳來,並不是多尖銳的聲音,聲音的主人好像不急不緩,只是在講一句再平常不過的話般。循着這聲音看去,正是血紅色的河水裏,一顆僅剩下幾縷凌亂長發的頭骨浮浮沉沉,浮起時,幽幽的求救聲傳來,下沉時,一切又歸於寂靜。
我不再理會,在我眼中所見的不過是一具朽骨,而若是其他人見了,說不定就是傾國傾城的花容月貌了。
人人都有過往,人人都曾經起起落落,浮浮沉沉,所有的過往都應當被承擔,血河裏的鬼怪,都是凡夫俗子難以企及的堅強偉大之輩,他們的故事往往都顯得凄美動人,令人難以自禁地同情,可於他們而言,最不需要的也是同情。
前方不遠處,有一點燈火如豆,茫茫渺渺地落在河中央。
河岸上荒草從生,根根獨立,看起來有些特別。
人有一種本能,如同飛蛾撲火般,會不由自己的向著明亮的地方靠攏。
走着走着,先是看見一根坍塌在地的石柱,柱子上青苔遍佈。再往前看,是一座古樸且狹小的石橋,青石橋面,五格台階,橋的兩邊並無什麼特別裝飾,只橋頭石柱上雕刻這一種不知名的花。
橋頭有位看起來十分祥和的老婦人,穿着藍布衣裙,頭髮悉數綰在頭上,用一隻與橋頭雕花相同性狀的木頭花釵插在髮髻。老婦人微笑着看向我,手中還拿着一隻和勺一隻碗。
此地正是黃泉,而這老婦人正是孟婆,那時我在山神回憶中見她時她便是這樣,如今不知多少年過去,她還是一如當時的模樣,相同的衣裙,相同的髮式,相同的笑容。
忽然有種他鄉遇故人的歡愉從心底生出,我大踏步向前,耳邊是望鄉台上,小爐子火煮得咕咕響的湯。
等我走到橋邊站定,爐子上的湯忽然卻不響了。
孟婆迎上前來笑呵呵地對我說道:“孩子,回頭看一眼吧,最後再看一眼人世間那些摯愛的人。”
我愣了愣,條件反射的回過頭去,只見先生正在洞中打坐,心無旁騖;爸和媽正帶着醒過來的寧御上街吃牛肉粉,身邊大包小包的放着,看樣子是寧御出院了,要準備回家。
寧御帶着大病初癒的柔弱臉,認真地對媽說著什麼的樣子,爸聽了在一邊笑得真切。
然後又是一些人陸陸續續的過去,或顰或笑,百般模樣,要不是站在這裏看見他們,我都不知道,原來在這個世上,我竟有這麼多放不下的人。
等我回過頭來,只見孟婆揭開爐子上的湯鍋蓋子,我看了一眼,鍋里竟然什麼都沒有。
孟婆詫異地抬頭看向我,說道:“這裏沒有你的孟婆湯,你一個未死之人,跑來這裏做什麼。”
“這不是做夢嗎?”我以同樣的眼神回敬孟婆,又接著說道:“我本來以為我在做夢的。”
鍋里沒有湯,孟婆不再理會我,又退回到她原本的位置上等着下一個人來,我略略靠近半步朝她說道:“婆婆,我特地來是為了向您打聽一個女子的,鬼判葉知秋說一個叫之桃的女子曾經為您在忘川鋤過一段時間的草,您還記不記得?”
“千萬年來,打我這裏路過的鬼魂不計其數,你若問個其他的什麼鬼魂,我大概還真不記得,但你所說這個叫之桃的女子,我倒是還有幾分印象。”孟婆一番思索之後說道。
我拿平日看先生的眼神期待的看着她,孟婆也是一笑,摸了摸我的頭后坐到她的小凳子上說道:“索性現在也沒人來,我就給你講講。”
我順遂跪坐在她旁邊,只聽孟婆開始娓娓講道:“差不多一千多年前,這個叫做之桃的小姑娘到我這裏來,她也是和你一樣有禮極了,她一來便喊我婆婆問我說,‘婆婆,曾經是不是有個男子來到這裏說過要回去找她。’
也是巧了,來到這裏說要回去又放不下的鬼魂何止他一個,但我當時偏是將他夫妻兩都恰巧記住了。我告訴她,的確有這樣一個人。於是她便問我:‘我可不可以在這裏等他,我想問問他,既然來找我了,為何又不肯認我?’
一個人呆在這黃泉路上也是很無趣的,所以我同意了,我說讓她在河岸上幫我除除草。
世人盡知,彼岸花,花開葉落,花葉兩不相見。其實在三途本無草可鋤,不過是花謝后的滿岸綠葉;但那姑娘眼裏滿岸是草,鋤了又生,生了又鋤,就這樣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她整日忙得不可開交,把這岸上的花鋤了一遍又一遍。
我答應讓她在這裏等五十年的時間,到第五十年了,那男人的轉世還沒有到這裏來,每日鋤完草以後,她便一直站在這裏,那模樣,每一刻鐘都像油鍋在煎她心般,那樣難熬,那樣恍惚。
五十年過去了,沒見那人來。
於是我對她說:‘你也喝吧,不過是一碗水,有今生,沒來世,縱然你記得,他若忘了,跟真的忘記又有什麼不同。’”
是啊,她是該喝的,我心裏想,佛祖有雲,大喜不若大悲,銘記不如忘記;老子也說,魚,相與處於陸,相濡以沫,相掬以濕,不如相忘於江湖。
“可她依然不肯。我說,你若不想喝這孟婆湯也可,但那便須你跳入這忘川河中,受千年受銅蛇鐵狗咬噬,與河中數以萬計的惡鬼撕扯,千年之後若還能記得前生事,才可重入人間,去尋你前生最愛的人。這般,你可願意。她當時一頭扎便進了這血河之中,瞬間被河中惡鬼扯進去,至今,據她跳下河去也千年有餘了。這數萬年來,因為不舍前生摯愛的而跳下忘川的鬼魂橫多,而千年之後還能爬出來的寥寥無幾。
這河裏太苦,他們不僅僅要受銅蛇鐵狗的撕咬,還要與無數厲鬼惡鬼廝殺,大多數鬼魂在跳下去的百年間都變成了神智全無,模樣猙獰,只會撕扯的惡鬼,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只剩下一個撕扯的動作不斷重複。
當然,世人常說天道無情,可無論是多麼必死的境地,天道都會留下一線生機。對於這些河中的鬼怪也是如此,只要有朝一日他們能夠清醒過來同樣可以爬出來,或是有人一眼認出他來,拉他一把,他也能得解脫。
只是河中惡鬼不計其數,要在其中一眼認出誰來,我還從未見過。
那個叫之桃的姑娘,現在還在河裏,你要去認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