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丁俱樂部》第十八章(3)
“出賣國家的叛徒損害一國人民的美德,”朗費羅說,“他們被打入地獄第九圈——最低的一圈。”
“對於我們,它就表現為阻止我們的但丁研究項目的企圖了。”菲爾茲說。
霍姆斯陷入了思索。“就是這樣,不是嗎?我們已經得知蒂爾在進行與但丁有關的活動時,不管是研習但丁還是籌劃謀殺,都是身穿制服。由此我們可以理解他的想法,他認為捍衛但丁就是在捍衛合眾國。”
朗費羅說:“蒂爾在大學講堂當門衛,想必他是知道曼寧的陰謀的。在蒂爾看來,曼寧正是他為之捍衛的事業中最壞的背叛者之一。出於這一目的,蒂爾把曼寧幹掉了。”
尼古拉斯·雷說:“可以估計到他會遭受什麼懲罰嗎?”
他們屏息等待朗費羅回答。“叛徒全身被浸在一個湖泊中,只有頭露在外面,‘由於結冰看起來像玻璃而不像水’。”
霍姆斯嘆息着說:“兩個禮拜以來,新英格蘭的所有水坑都結冰了。到哪兒去找曼寧呢?而且,我們只有一匹疲勞不堪的馬!”
雷搖頭,“先生們,你們待在坎布里奇去搜尋蒂爾和曼寧。我趕回波士頓去搬救兵。”
“如果找到了蒂爾,我們該怎麼辦?”霍姆斯問。
“用這個。”雷交給他們一個報警器。
四位學者開始進行大搜索。他們搜遍了查爾斯河、比弗灣、弗雷什池塘以及埃爾伍德附近的幾處廢棄的堤岸。他們提着幾盞煤氣燈,藉著微弱的光亮警覺地搜索,一個夜晚就這樣不知不覺地過去了,他們卻連一點蛛絲馬跡都沒有發現。他們身上裹着幾件大衣,鬍鬚上結了霜也沒有注意到(而霍姆斯醫生的濃密的眉毛和鬢角上結了霜)。寂靜,出奇的寂靜,連一聲馬蹄聲都沒有。這種寂靜似乎籠罩了整個北方,只是間或被遠處運送貨物的蒸汽列車發出的刺耳鳴笛打破。
好在這是一個晴朗的夜晚。星星羅布在天幕上,秩序井然。傳來了輕輕的馬蹄聲,在馬呼出的熱氣中影影綽綽地顯出坐在馬背上的尼古拉斯·雷。雷越來越近了,大伙兒默不作聲,一個個在這個年輕人稜角分明的臉上尋找着有所斬獲的跡象,哪怕只有一點點。可他的臉就像一塊鐵,看不到一絲喜色。他報告說,沒有發現蒂爾,也沒有找到奧古斯塔斯·曼寧;本來他找了六名警察來搜索查爾斯河的,可是除了他自己的那匹馬,只有四匹免除檢疫的馬可供使用。雷警告這幾位爐邊詩人要小心,並許諾他會一直搜索到清晨,然後就騎馬走了。
凌晨三點半的時候,他們中不知是誰提議說,何不到洛威爾家裏去小憩一會兒?到達之後他們便躺下休息。在睡鄉中,溫暖的氣流直接落在霍姆斯的臉龐上。他通身上下沒有一處不是疲勞至極,他沿着一道狹窄的柵欄輕手輕腳地走到外面,而他自己卻懵然不覺。隨着氣溫陡然升高,地面上結的冰迅速融化,一團泥濘。他腳下是一個陡峭的斜坡,他彎着腰往前走,像是在走上坡路。他站在坎布里奇公地往外望,辨認出獨立戰爭時使用的大炮噴射出滾滾濃煙,而那棵挺拔的華盛頓榆樹,繁多的枝椏伸向四面八方。霍姆斯回頭一望,看見朗費羅正在緩慢地向他走來。霍姆斯催促他走快一點,他不願意讓朗費羅一個人待得太久。就在這時,一陣隆隆聲引起了醫生的注意。
兩匹長着草莓斑、白色馬蹄的馬,各拉着一輛搖搖晃晃的四輪運貨車,向他猛衝過來。霍姆斯戰戰兢兢,跪倒在地上;他緊緊抓着腳脖子,抬頭剛好看到范妮·朗費羅——火紅色的花朵從她披散着的頭髮、從她豐滿的胸脯上飄落下來——勒緊了一匹馬的韁繩,而小霍姆斯在信心十足地駕馭着另一匹馬,似乎他一生下來就會騎馬似的。兩匹馬從矮小的醫生兩側擦肩而過,醫生似乎難以保持平衡,跌進了黑暗之中。
霍姆斯挺身從扶手椅上站起來,他的膝蓋離壁爐不過寸許之遙,爐中的木頭燒得噼啪作響。“現在幾點了?”他問,意識到自己剛才在做夢。洛威爾的座鐘顯示:五點四十五分。洛威爾在安樂椅上翻了一個身,吃力地睜開雙眼,就像一個睡眠不足的孩子。他問是不是出什麼事了。嘴巴里的苦味令他沒有追問下去。
“洛威爾,洛威爾,”霍姆斯一邊叫,一邊把窗帘統統拉開,“兩匹馬。”
“什麼?”
“我覺得我聽到了外面有兩匹馬。不,我相當肯定。就在幾秒鐘前,它們從窗前奔跑過去,一直向前奔。肯定是兩匹馬。眼下雷警官只有一匹馬。朗費羅說蒂爾從曼寧家偷走了兩匹馬。”
“我們都睡著了。”洛威爾神色驚慌地答道,他眨巴着眼睛恢復了清醒,透過窗戶看見天色已然漸白了。
洛威爾喚醒朗費羅和菲爾茲,緊接着他拿起一架小型望遠鏡,把他的來複槍往肩頭上一扛。
從溫暖的室內來到寒風刺骨的戶外,霍姆斯的哮喘又犯了,劇烈地咳嗽起來。洛威爾跑在前頭,追蹤着新的馬蹄印,其他三位學者則小心翼翼地進了榆樹林。榆樹的葉子早已掉光,光禿禿的樹枝高高指向天宇。
“朗費羅,親愛的朗費羅……”霍姆斯說。
“霍姆斯?”詩人溫和地應答。
夢中的一幕幕逼真地閃現在霍姆斯的眼前,他顫抖着看着他的朋友。他真怕自己脫口而出:我剛才看見范妮向我們走來,真的!“我們把報警器忘在你家裏了,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