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給梁靜的信 (1)

第二十六章 給梁靜的信 (1)

一個月後的某個下午,陳盈放學回來。約翰和約娜都去上班了,家裏靜悄悄的。下午茶時間剛過,她也並不感到飢餓。作業和小組討論都已完成,上課用的文件夾在房間角落裏疊放着,時間像曬在含羞草上的太陽般慵懶。此時寫點東西真是再合適不過。陳盈順手打開筆記本電腦。她要給最好的朋友寫一封長信,填補這一個月來思念的空白。

她去廚房沖了一杯熱茶端過來,茶水在陽光的照射下映出橢圓形的光環。她熟練地敲擊登錄密碼,開始寫信:

親愛的梁靜,

希望你收到郵件時一切都好。

經過一個月的努力,我終於學會不在那些相似的碎石路上迷失方向。上學的路程很遠,為趕上早課我經常五點半起床,在排隊等候公交時吞下幾塊麵包。這趟車是小鎮唯一的車輛,乘客多半相互認識,有位不會說英語的年輕人總在第一時間給別人讓座。房東說他可能患有某種神經疾病,所以經常抑制不住嘴角的涎水。沒人知道他的名字,但我想如果有天他不在車上,每個人都會想念他。

哥本哈根不愧是丹麥最繁華的大都市。除了發達的交通和高層公寓,這裏還有港口。每天清晨,總有大大小小的船泊在碼頭。岸上白色的帆布篷下,聚集着喝早茶的人群。如果不是趕去上課,我希望有天也能成為其中一員。

哥本哈根大學沒有圍牆,正如它的管理者希望的那樣自由。它從不脫離社會卻能保持學術氛圍,我還沒能理解這看似矛盾的兩者究竟怎樣實現了平衡。在這裏做交流學生的大多是美國人,只有極少數歐洲人和亞洲人。我的英語水平從來不會得到照顧,就連印度學生也比我講的流利。這真是件令人沮喪的事。開頭兩周我甚至懷疑自己不該來這裏,每門課都配着幾百頁厚的閱讀材料,我通宵達旦地閱讀、查字典只能勉強跟上進度。我不知道像這樣的日子還需堅持多久,大概因為課程的選擇,我沒能像其他人那樣到處逛街。

儘管如此,我還是找時間去了趟丹麥國家博物館,就在小美人魚雕像旁邊。精緻的波斯金幣和埃及法老面具讓人着迷,我在古羅馬雕塑前流連,而那些維京時代的精美羅盤使我險些錯過返程的末班車。大概是貪念作祟,每到一處我總是捨不得離開。相機的內存快用到盡頭,還好房東夫婦答應幫忙刻成光盤,屆時我會把制出的第一張郵寄給你。

正如開學時一位美國女生的發言稿所言,這裏隨處能見到各種生物。哥本哈根廣場上到處是鴿子,中午我在噴水池邊吃三明治時它們就圍着腳邊打轉。廣場上有體格巨大的流浪狗,它們溫順地聚趴在一起,偶爾在垃圾桶邊撿吃的。有天晚上放學后,我將午飯剩下的麵包留給一隻黑色拉布拉多犬。它吃后尾隨我到地鐵站口,下到拐角還能看到它探頭張望。大概它也明白這裏的公交是無法攜帶寵物的,不然它一定會堅持到底。

松鼠常趁不注意時偷摘剛結出的蘋果,它們無視我的存在,從不因為我站在樹旁放棄採摘。我總以為它們無法辨別食物的味道,否則不會捨棄鄰家甜美的櫻桃。僅有的蘋果樹無果可尋,因此我只能轉向超市裏那些昂貴的進口水果。這裏的香蕉比中國貴三倍,而且大多很不新鮮。我已適應了這裏的飲食,不會因為主食總是煮馬鈴薯感到難耐。丹麥肉球是我最喜愛的食物,回國時我想帶一盒請你品嘗,希望經過十一個小時的飛行它的味道沒有變質。

在這裏最大的痛苦不是學業,不是孤獨,而是尋找不到自我。身處異國他鄉,同學來自世界各地,被迫用外語交流,我不知道除了外表還能從哪裏辨識自己。酒吧間的喧鬧讓我頭疼欲裂,商場裏的奢侈品讓我望而卻步,圖書館一排排通天的架子上沒有一本書能回答我的問題。我徘徊在無人的鄉間小路上,參加不同教堂的主日活動,義賣小朋友的畫作為教會募捐,或給窮困的老人分發食品,又或協助整理花園。我一直在到處跑來跑去,時間就在忙碌間悄悄溜走。我長着一張亞洲人的臉,走到哪裏都被偷看;我又瘦又矮小,處處被當成孩子。

可惜我又遠超作為孩子的年齡,卻仍處處透露幼稚的氣質。我甚至不能記起自己原先拚命忙碌的理由。在這個被國籍支撐又遠離原本國界的地方,沒有誰能告訴我,到底需要記住什麼,忘卻什麼。我懷念那些和你在一起的時光,曾經的促膝長談分享秘密,現在變得格外珍貴。同學們成天奔波,大家猶如行星般有條不紊地行走在各自的軌道上,除去上課和安排好的活動,沒有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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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塵梵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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