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章 斯圖雷特修道院

這是一條寬闊的步行街，按照往常，該時段是它正熱鬧的時候，但此時卻空無一人。兩人走向最東邊的街口，隔着老遠就能看到五顆並列排放的石球和停放在石球外側的一輛通體黝黑的老式重機車。

“該不會？”吉爾試探性地瞄向一旁，見到卡洛琳嘴角似有似無的俏笑后便立刻明白了過來。卡洛琳漫步走向機車，一氣呵成地完成側跨、啟動和一百八十度調轉車身等動作，然後滿是驕傲地扭頭示意他上車。

他剛坐穩，機車便“突”地飛馳而出。

涼風生成勁風，呼呼地從兩側刮過。因為之前跑動出了一些汗，吉爾能感到身上的冷意在成倍地增長，8分鐘過後，他終於沒忍住、抱胸將身體蜷縮起來，心中感慨道：“分明是7月份，卻像進入了深秋，反差未免也太鮮明了。”

至於造成該現象的原因，在取機車的路上他一併問過卡洛琳，對方告訴他是量子波動引起的，已經持續了足足半年的時間，至今還沒能找到根治的辦法……可是，他清晰地記得，量子波動的問題早在5年前就已經解決了啊？思緒像被打了死扣的繩子，令他苦悶煩躁。他把頭歪向一側，呆望着已退去燈紅酒綠的紐約街道，感覺風拍在臉上也沒有那麼刺疼了。

“再忍忍，離得不遠了。”卡洛琳大聲提醒道。

機車正好行上女皇鎮大橋，海風呼嘯而過，將卡洛琳的聲音淹沒。吉爾本就有些神情不屬，所以傳入他耳中的就寥寥幾個字音而已。被勾起好奇心的他卻開始聯想，覺得卡洛琳是在提醒自己什麼。又不知不覺間，他擺正了腦袋，坐直了身體。

他得打起精神來，懂得隨遇而安。

今夜的新月格外的清澄明亮，即便濃雲遮蔽，也能透出微微的白光。白光與城市的霓虹相互交匯，由伊斯特河映射，勾勒着懸停在上空的阿格利亞飛船充滿冷金屬質感的輪廓。它又恰巧正對着大橋，那一雙和卡車一般大的兩隻眼睛忽明忽暗地閃動，造成一種壓迫感，令人極不舒服。

忽然，兩隻圓球機械人冷不丁地鑽出來，一左一右懸停在機車前方的半空中，沖吉爾和卡洛琳轉動它們中間的那顆水晶球大小的眼珠子。

“這是什麼？”吉爾隨口問道。為了讓卡洛琳聽到，他特意將嗓音提到了最大。

“阿格利亞母船派出來的巡邏無人機。”卡洛琳放開雙手，將左手拇指輕放到右手手腕的金屬腕帶上。金屬腕帶鋪展開來，重新組合，變成一把紫色三尺太刀。她斜握太刀，對準無人機偏左的位置一劃。

吉爾不解，斷定兩隻無人機會安然無恙。然而，就在下一秒，他見到那道光弧用它的邊角將兩隻無人機都截成了兩半。

無人機應聲落地，在橋面上翻滾了幾圈后才停止了眼珠子的轉動。

“坐穩了。”話音一落，卡洛琳已經把機車的檔位勾到了“6”，機車像一顆脫膛的子彈，飛馳而出。通過改造后的機車有了6檔的加持，時速到達180km，能比肩中高端跑車。剎那間，兩邊的鐵圍欄、斜拉索、索塔以及伊斯特河的水色都一一成了虛影。

如此一來，順利避開了無人機的追蹤，同時卡洛琳又向吉爾展示了她引以為傲的機車性能。然而，吉爾卻並不想領情，覺得每一秒都是煎熬的。他真真切切地感覺到自己的臉被強風扭曲着，每根頭髮都在放飛自我，慶幸的是，這個過程只持續了58秒。

當機車停下的那一刻，吉爾終於感覺可以自由呼吸了。當五幢外形宛如巨大薯片串串的旋轉大廈依稀浮現時，他也見怪不怪了。況且，他知道一定還有很多驚喜在等着他。

卡洛琳告訴吉爾，她的房間在第二幢第77層，能夠清楚地眺望到羅斯福島和伊斯特河，欣賞那兒的夜景。

可，吉爾並不太確定自己會有這份心情。

“哈哈哈，吉爾，你的頭髮……”從車上下來，卡洛琳轉身看到吉爾炸開的頭髮時大笑起來，笑地整個人前後搖擺着。她暗喜，因為她又找到一項重要的證據能證實吉爾就是她要找的人了。若是用百分比來評判的話，此時，其匹配指數以上升了20%，達到70%。

吉爾連忙用十指去順理頭髮，快速地理了3遍后覺得不合意又用手掌壓了一遍。

“作為補償，我給你普及一些無人機的事吧。”卡洛琳說道，“得從談判說起了。來到地球的第二天，阿格利亞強制要求和聯合政府談判，但在談判的前1小時他們已經悄無聲息地侵入了世界的人口數據庫，談判告敗后，他們開始逐一挑選擁有暴動情緒或社會紊亂型人格障礙的人進行殺害，製造社會輿論。接着，他們把矛頭指向一些擁有較高社會地位和影響力、尤其是主張人種隔離的人，逐一殺害，來進一步擴大社會恐慌和矛盾。因為事件大都發生在夜晚，19點一過，市民紛紛躲進家中，反鎖好家門……”

一部電梯降至一樓，正緩慢打開。電梯內已經站着一名女子。她擁有一頭黑色的秀髮、一雙清澈的藍眼睛、一張脂粉淡抹卻盡顯嫵媚的美麗臉龐以及一副被一襲紅色一字肩修身連衣裙、一雙黑色高跟鞋襯托得淋漓盡致的修長身材，耀眼得像個大明星，吸引着吉爾和卡洛琳的每一寸目光甚至是呼吸。

女子大方地與他們兩人對視，沖他們微微一笑，同時邁步往電梯外走。

吉爾能清楚地聞到女子從他身旁路過時留下的陣陣清香，沁人心脾。他不自主地滾了滾喉嚨。卡洛琳看到后，沖他悶哼一聲，一把將他拉扯進了電梯。

吉爾站在電梯的左側，由他來按樓層鍵。電梯門緩慢地合上。透過電梯門的門縫，他看着女子婀娜多姿的身影漸行漸遠，心生好奇：那麼晚了她會去哪？

他偷偷瞄了眼卡洛琳，她正若有所思地思考些什麼。

四方的空間內，靜如止水，只有樓層顯示器的樓層數在快速地由小變大。“叮”一聲，77層到了。當電梯門打開又重新合上的時候，卡洛琳綳不住了：“啊，終於可以說話了。真是的，早知道就選另外一部電梯了，一路上來早就把無人機的事情講完了。緩緩，緩緩。”

她小步在前面帶着路，用密碼打開房門，輕輕一推：“這就是我的房間了，還不賴吧。”

吉爾站在玄關就能將整個Loft公寓一覽無餘，裝修簡約且偏好暖色調，傢具簡單但不失元素感，大弧形落地玻璃窗的設計更是讓視覺充滿震撼和享受，彷彿走進一個空中樓閣。

“隨便坐。”卡洛琳說道。她徑直走向茶餐間，從內嵌的冰箱裏拿出一瓶玻璃裝的礦泉水，喝上兩大口后又從裏面拿出一瓶，走向吉爾將水遞過去。

她在一旁的半球椅上坐下：“我接着講。應對阿格利亞，聯合政府創建了JA，採取信息封鎖的同時，讓刀鋒小隊對形獸進行圍剿，對相關人員採取保護或者幽禁。可是，阿格利亞的花樣層出不窮，面對我們的信息封鎖，他們用無人機在紐約的各條街道進行四維掃描，對人進行行為鎖定。一旦被鎖定，24小時內，他們就能隨時調取目標人物的位置信息和行為時間了。有來有回，我們自然也不會妥協的，只要穿上特定的高隔熱仿生纖維的衣服就可以解決這個問題。”

她拿起水瓶往嘴中倒了一小口水，潤了潤喉嚨：“有件事，必須跟你說聲抱歉，就是，半年過去了，我們以為你一定回不來了，所以申請把你的名字註銷了。”

“也就是說，我現在是個黑戶。”吉爾暗嘆。他想笑，但突然又笑不出來了。

“但是，黑戶也有黑戶的好處，比如說現階段，阿格利亞盜取的人口數據庫的信息里沒有你的名字，在某種意義上，你是個透明人，即便不穿仿生纖維的防護服，無人機對你也起不到多少的作用。在女皇鎮大橋上，為了以防萬一我就順手把那兩隻無人機砍掉了。”卡洛琳接著說道。她起身，從吉爾和方茶几中間穿過，走向床挨着玻璃窗的一側。

那兒設置了一個1米7高、由簡單的雙桿掛衣架組成的可外拉式衣櫃。衣服數量並不是很多，但涇渭分明，一排是黑白兩色各參一半，以抹胸、夾克和短袖為主，另一排則多彩紛呈，以是粉色、綠色、銀灰色的禮服和裙裝為主。

卡洛琳從黑白一側的最裏邊拿起一件背部印有貓頭的軍綠色夾克，回到吉爾身邊，將夾克和兩張100美元一起遞過去：“這件夾克對我很重要，你用200美元賣了衣服就還給我。”

四目相對。卡洛琳貪婪地將目光停留在吉爾的眼睛上。5秒過後，吉爾略顯不自然地挪開了視線，她才意識到自己有些“失態”了。她轉身準備離開，忽然想到了什麼，回過身對吉爾說：“冰箱裏有麥片和水果罐頭，你肚子餓的話，可以吃一點。晚上就最好別出去了。還有，明天中午12點我會過來找你一起吃飯。”

房門徹底合上的那一刻，吉爾呼了一口長氣。他猛地起身，走近冰箱，打開冰箱門，一眼就看到了放在冷藏區中層的一大袋水果麥片和緊挨在一邊的兩罐黃桃罐頭。可是，他對黃桃過敏啊。他拿起那袋水果麥片檢查一番后發現裏面並沒有黃桃，才放心食用起來。

“吧唧吧唧”，他邊嚼着麥片邊走到窗邊。不知怎的，他忽然想看看外面的夜景了。

紐約褪去如豆燈火和如水車流的裝飾，擺脫了“不夜城”所帶來的一切喧嘩，變得孤傲、清冷。吉爾從來沒想過紐約會變得如此寂靜。他望向伊斯特河的上空，因為視角受限，只能看到飛船的尾部，那上面若影若現地站立着一隻體型巨大的鳥。他以為自己眼花，眨了眨眼睛再看時，鳥冷不丁地振翅一躍，朝曼哈頓的方向飛去了。

“真是一團漿糊。睡了，睡了。”為了有飽腹感，他嚼麥片嚼得腮幫子都有些酸了。

早上5點剛過，吉爾便起來了。

他決定去一趟位於布魯克林區西北部的斯圖雷特修道院。從這裏出發，他需要乘坐30分鐘的地鐵。此時，窗外的天還陰沉沉的，壓抑得人透不過氣來。他使勁地晃晃腦袋，讓自己清醒一些，然後出門了。

電梯的鏡面顯示器上實時播報着紐約發生的事，其中一條是說老百匯交叉口在凌晨2點半發生一起大爆炸，導致地鐵站塌陷、大樓倒塌，引起大面積的人員傷亡。震驚之餘，他意識到那是地鐵的必經之路，也就是說，他得提前一站下車換乘飛的。

街道上已經有不少的人，兩旁的門店也開始了營業。他找到一家早餐店，發現那兒的隊伍已經排到了店門口，估摸輪到自己至少得半個小時后，就放棄了。進入地鐵站，他見到的是人山人海，卻依然秩序井然。他花了5分鐘時間坐上地鐵。

到達目的地，已經是早上6點一刻。

這是一座非傳統意義上的修道院。它依坡而建，集底層架空、自由平面、橫向長窗和自由立面於一體，整體四四方方，屬於現代主義的建築風格。色調為單一的白色，樸實且整潔大氣。後面是小片半包圍着的橡樹林，綠綠蔥蔥，再往外是林立的高樓，錯落有致。

一條漆黑的柏油路蜿蜒着通向修道院，顯得很長，很長。

“這裏倒是一點沒變。”吉爾暗道。

下了車，剛準備關上副駕駛車門，卻聽到一陣馬達聲從修道院裏傳出，於是重新鑽進了車裏，對司機師傅說：“師傅，先往後退，等機車出來，再跟着她。”

“得加5美元。”司機師傅沖吉爾張開左手五根手指示意道。

吉爾不假思索地點頭答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