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暗中何人

第七十六章 暗中何人

這想法一起,孟驚鸞陡然驚住,做賊心虛似的四下張望,悄不做聲溜回寢房,坐在木桌一側,點了昏暗油燈,暗自思忖。

倘若是當真不想留孟驚鸞,大可逐下山去,當孟驚鸞是禍害,便真做絕了滅口亦乾淨。而既然只是發落……是不是還有迴旋的餘地?

論蓬萊門規,恐怕絕非這般輕易相與,那麼,是誰暗中幫孟驚鸞么?

若此刻逃了,且不論事成與否,只怕是坐實了這罪名,反而無法洗脫。

罷了,且走一步說一步,如宋紫棠所言,見機行事吧。

數日之後。

今兒善後堂上下徹行清掃,有搬柴的,有挑水的,一時頗是忙碌,孟驚鸞的任務是洗一大木桶的衣裳。

這活計算不得繁重,還不及孟驚鸞在年家寨的多,這般想着,便欲尋青兒搭個伴,誰知上下尋了一圈,竟不見她的人,心下不由些許失望,又想她在善後堂算是老人,自然活更多些,只得一個人抱着木桶,向竹林深處行去。

“曲徑通幽處,禪房花木深。”

看那景緻,不由得輕輕吟出了聲,忽而想起爹曾經傳授孟驚鸞的正統典學,不許孟驚鸞背這些吟風弄月的歪詩,而孟驚鸞每每偏與他作對,故意時不時來上一句,他又氣,又是無奈,末了總要嘆息孟驚鸞從未謀面的娘,一番黯然。

如是想着,心下湧上幾分酸澀,止了腳步,怔怔出神。

噗通!

忽然不遠處響起水聲,將孟驚鸞思緒驀然打斷,不由得抬頭四下張望。

這不望不打緊,竟看到一個迅捷的黑影,迅速穿過密密匝匝的樹林,很快轉了彎,消失不見了。

孟驚鸞好是疑惑,這竹苑盡頭,便是上次見宋紫棠的樹林,有一條小溪,是活泉眼流淌下的,平素罕有人至,怎麼……

難耐好奇之心,孟驚鸞放下木桶,緩步尋着適才水聲響起的地方行去。

一面撥開肆意生長的枝椏,一面四下打量,周遭靜謐如斯,彷彿適才那水聲和一晃而過的黑影只是孟驚鸞的錯覺。

……且慢!

就在孟驚鸞以為看錯了,欲回身折返的時候,虛眸一暼,竟見那湍急清亮的溪流中,有一個人平躺着,長發一層一層散開在水中,如同黑藻般上下沉浮。

孟驚鸞陡然一驚,忙三步並兩步跑了過去,鐵索在腳腕叮鈴鐺啷地做響。

“喂,你是誰,怎好端端泡在溪水裏,這水涼的很,仔細着了風寒!”

孟驚鸞一面招呼着,已跑至那溪流邊的碎石甬道,話音落地,才覺不對。

這個人……似乎不像是鳧游,更像是……淹沒其中啊。

溺水了么?

沒道理,孟驚鸞記得這溪流不過只及孟驚鸞腰間那麼深啊……登下喚了兩聲,那少女仍舊悶聲不做答,不由心下焦急,蹬掉靴子,胡亂挽了褲腳,一個縱身躍進溪流中。

幾步鳧游到她身側,一把扯住了雙肩,自水中提出,那少女便毫無意識軟在孟驚鸞懷中,一動也不動,孟驚鸞抹一把額角的水花,有些吃力背着她一步一步挪上岸,放到了一側的樹榦下。

少女長發在溪流中浸透,此刻濕漉漉貼在面頰上,孟驚鸞從懷中抽出布帕,幸好尚未全濕,俯下身去,撥開她長發想擦一擦,誰知這不看不打緊,一看心下陡生詫異,少女不是別人,正是前些日子在膳堂刁難孟驚鸞的唐月。

本俏麗面龐此刻泛着異樣的青白,雙唇全無血色,鬢角眉間還掛着水珠。

孟驚鸞皺眉去探鼻息,心下腹誹道,“早知道是你,就讓你再在冷水裏泡上一泡……”

誰知才替她擦凈面頰,她忽然口鼻間湧出淡淡血水來,渾身猛然一顫,緩緩蘇醒過來。睜眼看到孟驚鸞,起先怔忡片刻,隨即卻似活見鬼了一般,猛地雙手抱頭,蜷縮成一團,口中喃喃道,“別殺孟驚鸞……別殺孟驚鸞!”

孟驚鸞被她突如其來的反應唬了一跳,半晌,瞠目結舌,“喂……不是,唐姑娘,你可別胡亂誣賴孟驚鸞啊,適才可是孟驚鸞救你上來,你這麼著……”

她爬了兩步,一把抱住孟驚鸞的褲腳,雙目直直看孟驚鸞,那本明媚的眸中此刻全無神采,好似受了極大驚嚇,“莫驚水!孟驚鸞錯了……孟驚鸞不該受人指示刁難你!求求你放過孟驚鸞!”

孟驚鸞被她拖拽,一時止了腳步,心下莫名其妙。

什麼是孟驚鸞放過她?孟驚鸞根本就沒把她怎樣啊?

看到這昔日高傲的少女此刻匍匐在地不斷地祈求,孟驚鸞心下並無風水輪流轉的快感,而是逐漸地,感受到後背泛起森然涼意。

這種古怪的感覺重現了。

善後堂所有人都好似躲着孟驚鸞。

那一閃而過的黑影……

孟驚鸞俯下身,也顧不得與唐月昔日那點子愁怨,努力放輕聲調,試圖安撫她,“你先別慌,孟驚鸞沒有要害你,否則剛剛何必救你?告訴孟驚鸞,發生了什麼事?”

唐月的神色逐漸平復下來,雙眸卻仍舊閃爍着懼意,身子瑟縮着,“有人……害孟驚鸞……孟驚鸞昏過去了,便……”

孟驚鸞摸着下顎,垂首沉思,緩緩道,“你是說,你被人打暈,再投到溪水裏?”

是了,這溪水並不深,且不論孟驚鸞這般自幼在年家寨河中鳧水長大的,便是不通曉水性,也斷不會溺亡其中。但是,倘若那人全無意識,不得掙扎,這要另當別論了。

再環視四周,此刻除了孟驚鸞和神志有些不清的唐月,更無他人,林間一片靜謐。

是誰人敢在南殿這般作為……孟驚鸞首個想到的,竟是那一襲白裙的明媚少女。

難道是宋紫棠為孟驚鸞上次給刁難的事,這才找人對唐月出手?

可是她已當面掌摑唐月,怎樣也算出氣了,何必再下重手,這一次倘若不是孟驚鸞發現,如何敢想,唐月豈非要溺死在水中,這可是一條人命啊,如何在蓬萊敷衍的過去?倘若徹查下去,她怎麼脫的干係?

孟驚鸞愈想愈怕,斷然料不到少女行事竟狠決至此,口中喃喃,“荒唐……”

且慢。

且慢。

宋紫棠並非意氣用事之人,相反,她很聰明,否則不會在善後堂出手的時候,以紗蒙面,她既不願沾惹是非,又怎麼會再尋人下殺手呢?

孟驚鸞百思不得其解,頭一陣隱隱作痛,深吸一口氣,俯身向她道,“唐月,之前指使你刁難孟驚鸞的人,究竟是誰?”

她的恐懼逐漸平復下來,閉着雙眼,微微搖頭,“孟驚鸞不能說……”

“唐姑娘,你分不分是非,現在孟驚鸞們兩個俱被暗算,知不知道?孟驚鸞救你,她害你,你竟還幫那個人掩飾什麼!”孟驚鸞又氣,又焦躁,也是無奈,登下語氣也凌厲起來,“好,好,孟驚鸞一個廢人,總之也做不了什麼,哪有你主子厲害呢,你不說也罷了。”

言畢,轉身就走。

“莫驚水…!”身後忽而傳來她的喚聲,語速有些急促,“孟驚鸞也不是忘恩負義之輩,只是有些事,真的不能說,的確是有人要害你,孟驚鸞只是個引子,厲害的只怕在後頭,你,你一定要當心身邊的人!”

孟驚鸞頓了一頓,略微旋身去向她頷首,“謝了。”隨即不再停留,疾步離開。

洗完那堆衣裳交付管事,便去膳房打了晚飯,端着盤子回至房中,望着熱騰騰的粥和齏菜,孟驚鸞卻半分也不想動筷子。

這段修習時間裏,有師父的扶持,和韓鳶他們交好,一切來的順水如意,讓孟驚鸞險些忘了,蓬萊是什麼去處,早在入門選的時候孟驚鸞就該知道,這是個複雜縝密,弱肉強食的修羅場啊。

而師父的實力,韓鳶的家室,這些孟驚鸞什麼都沒有。失去了他們,失去了修為,生存竟是如此艱難。

聽到那唐月所言,有人要暗算孟驚鸞的時候,起先充斥於胸口的是憤怒和屈辱,恨不能即刻要那幕後人現身,當面分證明白。然而待孟驚鸞冷靜下來之後,取而代之是無盡的疲倦。

真的……好累啊。

甚至不願反抗了……

有一下沒一下地舀那稀粥送入口中,昏暗的油燈下,斑駁土牆上只有一個瘦影微微搖曳着。

食不知味地用完了晚膳,孟驚鸞簡要收拾一下碗筷,起身正要送回膳房,忽而發現木桌角落處,有一條遺落的髮帶。

孟驚鸞只覺這秋香色髮帶分外熟悉,想了半日,俯身拾了起來,口中喃喃,“這不是……青兒的髮帶么?”

翻過一看,上面竟歪歪扭扭,寫了幾個字,孟驚鸞疑惑地湊到燈下,待就這那油燈看清之後,整個人一驚,旋而寒意頓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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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君有三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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