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叛逃之心

第七十五章 叛逃之心

她起先一驚,只是短短一瞬,又恢復了無奈,看了少女片刻,那匕首還在,不由抬手握住她的手腕,橫在脖頸比劃,“好好好,你動手吧,來,就照着這兒砍一刀,保准要不了半柱香,便如你所願了。”

那白裙少女秀眉輕皺,看她滿面不在乎的模樣,良久,低哼一聲,將匕首撤回,合鞘納入袖中,一把扯下面紗,嗔道,“洛意師兄給她的什麼化音散,真是沒用的玩意兒,一下子給你看穿,無趣!”

是了,這少女的聲線嬌媚而尖細,並不熟悉,然而當她近身的時候,那股獨特的暖香教她霎時辯出,早心下瞭然,“宋大小姐,能自由出入西殿,下手又沒個輕重,她實在想不出第二個人。”

她登下不滿皺眉,秀目一眯,瞪她,“嗬,倒怪她?也不知是為誰出頭來?”細細看她一番,萬般不解似的,“她說,那魔頭的一掌不是打在胸口,是打在你腦門上了吧,給這起小蹄子作威作福,打不還手罵不還口的,可不像你了!”

她低頭,一晃腳腕,那鐵索立刻窸窣有聲,無奈苦笑道,“這勞什子也不知是什麼,困的如今她半分內力也使不出,同個廢人無異,如何還手,不是自討苦吃么。”

她俯身端詳了一番,若有所思,“原來如此,她適才還當是有人追了來……怪道了,她還說若換她是你,她敢摔碗,老娘就敢摔了她!”

她才要點頭,忽而想到了什麼,恍然大悟指着她,叫道,“好啊宋紫棠,你你你原來早就看到了,只等到她被逼上絕路了才出手,你……”

她被她戳破,抬手摸了摸下顎,似是些許心虛,卻仍嬌聲強辯道,“她哪料到你的身手,連幾個刁小娘們也收拾不了?”晃了晃頭,急道“……休再提這有的沒的了,如今蓬萊大亂而後,上下嚴禁門令,弟子等除卻練功的那幾個時辰,其餘一律不得外出,她也是得了師父口諭,去東殿傳令才跑出來的,時間也不多,你可有要託付的,快說!”

她經此一問,反沉默下來。

無聲杵了良久,這才壯着膽子開口,卻仍不敢看她,垂首低聲道,“她師父,迦羽……還有韓鳶他們怎樣了?”

宋紫棠正扶着鬢角束簪,聞言停了下來,嘆了一聲,“李掌教自東殿大祭台那一戰以後,似乎受了些傷,在南殿靜養,絕塵真人陪侍。迦羽……他比你此刻境況好不到哪裏去,私闖禁地,據說長跪於掌門的陰陽閣外頭請罪呢。韓鳶,林昊他們她亦不知,如今東殿要出要進,難得很。”

宋紫棠言畢,暼一眼她面色蒼白,黯然失神的樣子,又忙不迭補充道,“不過,你也不必太過憂慮,李掌教修為高深,絕塵醫術精湛,左沒什麼大礙。那個迦羽,雖說有錯……人家後面可是南海天衍宮,她看蓬萊不會因此逐出門牆,頂不過略施懲戒而已,韓鳶,林昊他們可比你穩妥多了,能出什麼亂子?”

她怔怔然聽她說完,沉默半晌,點頭稱是。

“哎,那兩個婆娘傷你什麼地方?”宋紫棠說著,自袖中掏出小巧青玉瓶,向她一晃,得意挑眉道,“可見過?”

“……創傷葯啊?”

她惱恨剜她一眼,“你個沒眼見的……真是,罷,懶待同你廢話,還不把衣裳脫了呢。”

她咬了咬下唇,四下打量無人,才伸手去解腰間束帶,逐漸將外裳褪下,只留月白肚兜在身,暼了她一眼,以肘支撐,緩緩伏在樹榦上。

“這可不是尋常玩意兒,名喚沉雪凝華膏,一片千金,難得……”宋紫棠一面拔出木塞,一面絮語,話不曾完,忽然間抬眸看到她,不由倒抽一口冷氣。

“她的娘!”一聲尖銳驚呼后,她忙掩口,四下環顧,見是無人,這才顫聲嬌嘆,“怎……怎麼成了這副樣子?”

她不答,她微微點頭,了悟似的咬牙冷笑,“是那幾個小娘皮動手,對么?等着,她非……”言畢利索一個轉身,她一驚,忙拉住了她,“這傷……並不與她們相干。”

“還能是誰!?”

她五指收緊,垂眸不語,衣裳在掌心扭曲了紋路。

——此乃是掌教親諭,也能冤枉了你不成?恕你一死,是天大的仁慈了,你還有何詭辯!

掌教親諭,那是他親自下令呵。

這般詰問如同一把綉針扎在胸口,牽連成細密的隱疼,將她所不願回憶,不敢深想的那些悉數明了。

“……大小姐,別問她,求你了。快上藥罷。”

她挑起一豆藥膏,是瑩潤的淡黃,“那你忍着些。”

她能感受到那指尖微微顫抖着,將藥膏緩緩,一層層暈開在她的背上。

有片刻的清潤浸染開來,是絲絲縷縷的涼意。然而不過片刻之後,那葯滲入傷口,如滾烈酒一般,瞬間瀰漫開大片火燒火燎的灼痛。

極疼。

她不願在宋紫棠面前示弱,遂將褪下的衣衫咬在唇齒之間,生生收緊,以求緩解一分。指骨扣在樹樁上,根根泛着森然白意,胸口因這一陣強似一陣的疼痛而劇烈起伏不止,額上迅速滲出一圈冷汗。

她一直緊鎖眉頭,閉眼強忍着,直至那疼痛逐漸平息,這才知她的手指已經離開,一抬頭,正對上她凝視她的目光,神色甚是複雜。

見慣了蠻橫強勢,嬌媚霸道的她,如今這般看着她,倒覺得分外陌生,好似從未相識。

她草草套上衣衫,她遞過來一方錦帕。

“擦汗。”

“宋紫棠,你為什麼幫她?”

她知道這話問的委實不合時宜,雖說她們經上次端木十九那一遭,也算是冰釋前嫌了,可是如今她身份尷尬,她突如其來關懷扶持教她不解,忍不住想要一探究竟。

“就路過而已,”宋紫棠聳肩,隨口便道。看她仍舊眼不錯地盯着她,自知搪塞不過,遂順勢靠在一側的樹榦上,把玩着那小巧玉瓶,似笑非笑地,“她也不知道。說真的,初見你又冷,又倔,又不討喜。實在讓人生厭。後來呢,你過了入門選,那時她倒未料到,她想看看,端木十九同你,究竟誰人能在蓬萊更勝一籌,可她賭錯了,韓鳶眼見高遠於她。”

她笑了,“原來是招攬心腹,收買人心啊……不論如何,還是多謝你,宋紫棠。”

她自袖中掏出一個雲團錦囊,和那小巧匕首,玉瓷瓶一併遞來,囑咐道,“這裏有些許碎銀,供你打點上下,匕首平素貼身藏着,縱使用不上,也有幾分威懾,凝華膏還有約莫三成,收好了。其他她倒也不擔心什麼,只聽那小娘皮說,她是端木十九的人,這廝和她們不對路,猶是恨毒了韓鳶,怕要牽連於你,平素行事,多小心在上。”

她應聲稱是,一面收了去,她揮了手,“最後一句,留得青山在,不怕沒路走。”

言畢一路飛身離去,那一襲輕盈身影逐漸消逝於林間。

這短短數日經歷的一切,教她將人心冷暖嘗個透徹,原來她一直不願承認,在蓬萊要倚仗師父行事,直至如今真的失去了他的庇佑,失去相熟眾人和這一身修為,才知道舉步維艱的滋味。

錦上添花,怎及雪中送炭更得人心。一直以來曲解的宋紫棠,似乎更為人情,也更聰明。

逐漸攥緊她的玉瓷瓶,她閉眼。

是,若青山在,便不愁無路可走。

自上次宋紫棠在膳堂出手,大鬧了一場,竟改善些許了她的境遇,本以為那英秀真人定要尋她不是,再狠狠懲戒一番,然而她卻隻字未提,好似不曾發生過,只要她跟隨眾弟子一併做活,縫補衣裳,挑水造飯之類。

而那為首刁難她的唐月,兩人再逢,也不至於劍拔弩張,只是互不理睬而已。

唯一難以釋懷的是,她同那些同在善後堂做事的弟子們,不論男女老少,似乎都有一種無形的屏障相隔,除了青兒招呼她,其他俱是對她敬而遠之,如此獨來獨往,不免有些孤寂。

她白日便隨那些弟子一般勞作,待入夜後,他們俱睡下了,獨自一個去房后那砍柴的空地上盤膝打坐運息。

這幾日以來,讓她最為不解的是,宋紫棠給她凝華膏之前,後背大片的傷口已在逐漸自愈,明明先才傷的很重……而在沉眠之時,似乎感受到某種力量如春筍破土一樣,緩緩在體內蘇醒,復原,成長。

然而當她起式,運氣,意圖調動起那股力量的時候,立刻如同被橫拍來一掌,好容易凝聚的氣團頃刻陡散,震蕩全身,凝血倒流。

幾次失敗教她愈發心焦氣燥,雙手交疊結印,緩緩提氣,猛然揮出一拳。一瞬間四肢如同電擊,又將這股力量迅速匯聚於胸口,全力撞擊在一處。

她只覺霎時眩暈,眼前陣陣發黑,心間一緊,還不曾反應,血便湧出口齒,噴落在地,殷紅血珠在地面滾動,迅速被土壤噬盡。

該死……不行……還是不行啊。

踉蹌站起身,發狠似的抬拳直搗木樁上,一聲悶響之下,骨節生疼,自虐般的痛感讓她霎時清醒三分。

以她的修為,恐怕是無法衝破這鐵索的束縛的,如今發落至善後堂,而後一切都是未知,而在得到最終的結果之前,她最重要的,是如何在不動手的情況下,明哲保身,再徐徐圖策。

且慢。

若是外面一直未曾傳召她,那她……能不能逃出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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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君有三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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