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翔着的自由精靈9(1)
整整一個上午,阿芒都有些憂鬱、苦悶和迷惘。他拖着因血壓有些偏高而引起頭暈的軀體,在辦公室里來回踱步。他已經倦於在這個風光旖旎的異國城市。但塞納河畔召喚着他的幻想。他在巴黎一眨眼,已經是第五個年頭了。歲月如梭,他的心卻是依然年輕。
六月的巴黎是個節日。是阿芒喜歡的節日。是夏爾—戴高樂將軍,1940年在英國倫敦組織法國抵抗運動發表“618號召書”的紀念節日。阿芒喜歡戴高樂。戴高樂是法蘭西的精神。戴高樂從聖西爾軍校走進第一次世界大戰,受過傷,差一點兒死在戰場上。他被俘過,被囚過,直到戰爭結束。1940年希特拉對法國的閃擊戰,遭到了擔任法國第四裝甲師師長戴高樂的有力狙擊。戴高樂在洛林雙橫十字架的旗幟下,領導“戰鬥着的法國人”進行殊死戰鬥,以挽回法蘭西的榮譽。
阿芒在收錄機里,聽到過戴高樂雄獅般的吼聲。也知道戴高樂在法國最困難時期,宣佈法國不孤立。因為,法國的戰鬥已經點燃了第二次世界大戰的烈火。因為,戴高樂相信法國能夠把戰爭繼續下去,並且取得勝利。如果說巴黎擁有榮譽和輝煌的歷史,那麼戴高樂就是這種榮譽和歷史,最具代表的一位偉大締造者。戴高樂在想像和現實、豐富的智慧和歷史的選擇之上,建立了法蘭西式的權威。權威不是權力,不是武力、不是教條。亞歷山大、凱撒、拿破崙都在或希望、或時運、或星宿之迷惘中告別歷史,戴高樂則是在權威和權力、武力之間的彷徨中,一度失掉了法蘭西。然而,假如沒有戴高樂,法國就不可能在第二次世界大戰戰敗的悲劇中倖存下來。假如沒有戴高樂,法國就不可能從第二次世界大戰的廢墟中復蘇……
阿芒對法國的歷史、文學、藝術都十分感興趣,小時候他就讀過雨果的《巴黎聖母院》。如今他對這個在西岱島上的《巴黎聖母院》的歷史,已了如指掌。他不至一次地對凱瑞說:“在莫洛溫王朝的時代,西岱島上已經有了一座小教堂。1163年,教皇亞歷山大和路易七世,他們共同為這座教堂奠基,但直到1345年才算建成。以後又經過多次戰火的焚燒和修復,這座八百多年前的莊嚴巍峨的建築才保留到今天。”
阿芒與凱瑞很少一起游巴黎。最多在古老的香榭麗舍田園大街上走走。香榭麗舍田園大街,西北東南走向,它寬闊、壯觀、豪華、典雅,是巴黎引以為榮的風景線。兩旁各十餘米寬的行人路,中間日夜涌流不息的車道,能並排行駛十輛汽車。然而擁擠、噪音、污染、車禍,已成為威脅人們生活的公害。法國著名建築師貝爾納—戴斐斯說:“巴黎正在形成一個地獄……”其實不僅僅巴黎,全世界的大城市,幾乎都有這種現象。
香榭麗舍田園大街的西端,有拿破崙一世為遠征莫斯科於1806年2月12日頒佈命令開始建造,於1836年7月29日落成的凱旋門。凱旋門高五十米,寬四十五米,比意大利羅馬著名的君士坦丁門還要宏偉壯觀。東西兩側是描寫戰爭與和平的莊嚴而神聖的巨大浮雕,最負盛名的是描繪1792年威武的義勇軍高唱《馬賽曲》出征的場面。拱門內壁鐫刻着一百二十個有名的戰役和六百三十八位將軍的姓名,拱門下面安放了無名戰士的墓碑。一盞長明火炬燃燒着英雄的精神。鮮花組成的國旗,表達了人民對為法蘭西民族而戰死的無名英雄的追念。
阿芒與凱瑞沿着香榭麗舍田園大街,由西而東,穿過人群走到它盡頭的協和廣場。廣場建於1757年,六年後取名路易十五廣場,中心有路易十五的巨大銅質騎馬像。1793年,在法國資產階級大革命的**中,覺醒了的法國人民,憤怒地推倒了路易十五的騎馬塑像,搭起斷頭台,處死了封建暴君路易十六。1795年廣場改稱為:協和廣場。協和廣場,曾經是巴黎公社的英雄們,用信仰和沙袋築成街壘,抗擊凡爾賽匪徒進攻的地方。它的四角有八座雕像,分別代表馬賽、里昂等八大城市,象徵著民主。所以,漫步在香榭麗舍田園大街,不僅能目睹世界一流的時裝,還能恍惚間走進法蘭西歷史,彷彿在《馬賽曲》中聽到遊行者的吶喊、強盜的槍響……
那天阿芒與凱瑞回到家裏,凱瑞接到阿芒母親的電話。阿芒母親說,阿芒父親心臟病犯了,住醫院了。
凱瑞把電話筒轉給阿芒,阿芒知道父親的病一旦複發,總是來勢兇猛。那晚阿芒父親坐在駛往醫院的出租汽車裏,仰着的身體緊靠神情黯然的老伴。天空中飄着傾盆大雨,汽車擋風玻璃前形成一道冒着白汽的雨幕。阿芒父親自己感覺這次複發不很嚴重。他似乎相信自己的心臟不至於衰竭。於是他把眼睛瞪得大大的,看車窗外刷刷的雨滴和交會而過的汽車。
夜晚的街道是冷清的,沒有白天高密度的人流。阿芒父親靠在老伴身上,感到從沒有過的親切和安詳。此時此刻,他是完全忘記了蘊藏在他心裏幾十年的紅了。幾十年來,紅不過是個虛無的女人。是他心靈隱秘的一個想像、一份眷念。而老伴是實實在在,在他身邊守候和照顧他的女人。他忽然感到愧疚,感到對老伴的一份深深的歉意。
出租車經過一個十字路口后,停在一座潔白圍牆前。阿芒父親由老伴攙扶着走進醫院,醫院裏的酒精、阿摩尼亞、福爾馬林混合而成的刺鼻氣味,讓阿芒父親剛才的自信與好情緒,一下糟糕了起來。尤其看到冷酷無情的醫生,和愁眉苦臉的病人。阿芒父親的雙腿,便直打哆嗦。說實在,他焦慮的心情,並不寄希望於藥物和護理。只是在內心深處懇求生命本身的機制,再次獻出它的不為人知的秘密。讓一個生命以它原來的方式,繼續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