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雷騰不可沖
“來啦來啦!”許飛瓊拿着今天的《大唐日報》,興沖沖地走進了玉真宮秘書處。女史們嘩地一下圍了上來。
“不過這篇不是昨天那個Jerk寫的。”許飛瓊說。
“沒關係”,“我先看看”,沒人理會許飛瓊,都在哄搶報紙。很快就人手一份了。
《大唐日報》(海外版)娛樂動態欄目:《眾神的狂歡——“九歌”演出紀實》
聯合供稿:“今日拜占庭”駐唐特約評論員,奧列金神甫;薩珊波斯駐唐使驛二等司馬員,安敦萬-德-聖埃克佩利蘇勛爵。
發稿時間:開元十五年五月七日
全文:
大唐帝國的皇室,從天皇時代(註:這是西域各國對於唐高宗的稱呼)開始,就宣稱自己是一千七百年前的某個古老王室,楚王室的後代,並且將道教的教主李耳供奉為“太上玄元皇帝”。與之相關的,一些關於那個神秘的楚王室的文化元素也被發掘出來,並加以全新的演繹。在前不久舉行的“端午藝術節”上,具有道教和皇室雙重背景的玉真基金會,就推出了一台名為《九歌》的神仙歌舞劇。據稱,其主要的情節和歌詞,都來自古代楚國文獻《楚辭》的原文。
演出開始時,尊貴的開元皇帝陛下親自來到現場。這時,舞台上就奏響了《東皇太一》的音樂,來向他致敬:“吉日兮辰良,穆將愉兮上皇;五音紛兮繁會,君欣欣兮樂康。”皇帝陛下聽了十分高興。
由於贊助人玉真長公主殿下,將親自出演月亮女神“雲中君”,所以傳統上應該第一個出場的太陽神“東君”,被安排在了稍後出場。(其實是因為“東君”的飾演者遲到了,安敦萬悄悄告訴你們。)
美麗的玉真公主,看起來確實像是希臘神話中的月神阿爾忒彌斯。她在織有捲雲紋圖案的宮扇的掩映下降臨舞台;當宮扇搖向兩邊時,她就像初出雲中的明月一樣光照四方。
“靈連蜷兮既留,爛昭昭兮未央;謇將憺兮壽宮,與日月兮齊光。”
她在舞台上停留了一小會兒,並演唱了一首簡單的歌曲:“徘徊映歌扇,似月雲中見。相見不相親,不如不相見。”然後就匆匆地離開了舞台。她的目光一直在搜尋着觀眾席上的某個角落,似乎是在表現對於一位不知名的愛人的思念。又或許這是劇本的情節安排,是為了表現原文所敘述的“靈皇皇兮既降,猋遠舉兮雲中”、以及“思夫君兮太息,極勞心兮忡忡”的情節。(重要的事情說兩遍:這還是因為,“東君”的飾演者遲到了!——安敦萬)
隨後的演出,都是男女配對的雙人舞。(我不會告訴你們,劇本本來安排的是由“東君”和“雲中君”,也就是日神和月神,作為第一對夫婦登場的!東君遲到了!——安敦萬)
“湘君”和“湘夫人”,看起來像是一對夫婦。他們生活在一種類似於海底龍宮的環境中,因為他們的台詞及其所描述的環境,都與水文環境有關。有人認為他們來自古代楚國的“湘水”流域,也就是今天的江南西道的南部地區。但也有人認為,這對夫婦在神話中的排名如此之高,甚至位列於命運之神(大司命)和愛情之神(少司命)之前,所以他們不太可能是地上的神靈,而是更有可能與傳說中的天河(銀河)有關。唐帝國(事實上,從九百年前的漢帝國開始)一直流傳着關於居住在銀河兩岸的一對不幸的情侶,牛郎和織女的傳說。據說他們真心相愛,卻由於某種原因而分居,“盈盈一水間,脈脈不得語。”
湘君的飾演者,現任大唐中書侍郎的張若虛,被認為是將來有希望在公共事務中發揮重要作用的青年才俊之一。他身材高挑,面如冠玉,乘坐在一隻由名貴木材製作的河船之上,緩緩駛入舞台。(“美要眇兮宜修,沛吾乘兮桂舟。令沅湘兮無波,使江水兮安流。”)
湘夫人的飾演者,非常年輕的宮廷女官江采蘋,則由另一隻用荷葉為傘蓋、薜荔做帷帳的小船傳送到舞台中央。(“築室兮水中,葺之兮荷蓋。罔薜荔兮為帷,擗蕙櫋兮既張。”)
他們之間的互動,是深情的然而有趣的。在一番各懷鬼胎的試探之後,好像彼此都看對方不順眼。湘君還曾經試圖去誘惑某個“下女”(即人類女性),而湘夫人在很長一段時間內都保持在“沅有茝兮醴有蘭,思公子兮未敢言”的狀態。無論如何,這一段優美動人的歌舞,最後還是以“時不可兮再得,聊逍遙兮容與”的合唱而結束,似乎預示着他們將在“捐余玦兮江中,遺余佩兮醴浦”之後,舉行某種象徵著夫婦團圓的儀式。
登場的第二對夫婦(事實上,本來應該是第三對。——安敦萬),是命運之神“大司命”和女愛神“少司命”。他們的表演,更加的輕鬆活潑。大司命顯然把自己當成了一個道士,“高飛兮安翔,乘清氣兮御陰陽”。但是他的修鍊似乎並不成功:因為,當他試圖超速駕駛自己的氣態飛行器時,卻把所有人都帶到溝里去了——“吾與君兮齊速,導帝之兮九坑。”
這讓他的老婆少司命很無奈。這位安詳而溫婉的愛情女神,只是帶着一絲感傷地唱着自己的歌曲:“入不言兮出不辭,乘迴風兮載雲旗;悲莫悲兮生別離,樂莫樂兮新相知。荷衣兮蕙帶,儵而來兮忽而逝;夕宿兮帝郊,君誰須兮雲之際。……”這甜蜜的感傷中似乎還有着另外一個故事,可是我們已經來不及去慢慢尋繹了……
因為,光芒萬丈的太陽神,突然登場了!
就像希臘神話里每天駕駛馬車行經天空的日神阿波羅一樣,東君的飾演者(據說他的本職工作是一名廚師)駕駛着六匹天馬拉着的龍車,慌慌張張地闖進了舞台。他的造型,似乎是為了還原《九歌》原文中的“青雲衣兮白霓裳,舉長矢兮射天狼”,所以特意訂製了一套原始社會的狩獵裝扮。除了那張永遠不會脫下的白熊皮之外,他現在還背着一張雕花填漆弓,並且斜挎着一筒五彩穿雲箭。更加令人髮指的是,在他那為了表現“操余弧兮反淪降,援北斗兮酌桂漿”的意境而特意裝備的馬車操縱桿上,儘管用閃耀的金箔勾勒出了北斗七星的形狀,卻怎麼看怎麼像是大廚手中的勺柄,完全無法直視。
但是更糟糕的情況還在後面。當東君試圖表演“撰余轡兮高馳翔,杳冥冥兮以東行”的常規太陽神動作時,顯然是臨時拼湊起來的六匹駿馬已經完全失控,轟隆隆的車輪直接衝進了舞台深處為屈原投江的情節而佈置的水池裏。——當然,剛才大司命也已經在那裏砸出了好幾個坑,現在還沒填完呢。——幸好正在伴奏的樂隊指揮富有經驗,立即“翾飛兮翠曾,展詩兮會舞”了起來。於是“應律兮合節,靈之來兮敝日”,日神得以在他們的掩護下,悄悄撤退到了後台。而現場的觀眾們還為這個別出心裁的舞台效果設計而鼓起了掌。
“這就是傳說中的《雷騰不可沖》嗎?”看到這裏,董雙成問道。
“雲中君不是還在等他踩着七彩祥雲來娶她嗎?”許飛瓊也笑了起來。
“喲嗬,這樣的蓋世英雄,總有一天他會踩着七彩祥雲娶別人。”杜蘭香翻了個白眼。
“看報,看報。”田四飛忍住沒笑,招呼着大家繼續往下看:
第三對登場的夫婦(第四對。——安敦萬),是“河伯”和“山鬼”。據說這對由大自然的力量變化而成的神祇,象徵著先秦楚帝國的遼闊疆域。——在今天,當然也就象徵著唐帝國的遼闊疆域,因為楚地自古以來就是唐堯虞舜的領土。
河伯和山鬼的雙人舞,充滿了力量與激情。河伯好像我們所熟知的海神波塞冬,“乘白黿兮逐文魚,與女游兮河之渚”,在鳶飛魚躍的大洋之上與海的女兒們嬉戲打鬧。而山鬼又好像是豐產女神得墨忒爾,“乘赤豹兮從文狸,辛夷車兮結桂旗;被石蘭兮帶杜衡,折芳馨兮遺所思”,被各種豐盛的動物和植物所圍繞。這對夫婦的歡聚,象徵著豐產和豐收,這是對於最原始的生命力本身的一曲不朽的頌歌。
在這樣的狂歡中,這台演出就來到了尾聲。節目單上原定有一個由青年近衛軍組成的方陣展示唐軍新式武器“吳戈”和“犀甲”的內容,但是當天的現場並沒有出現這個環節。某位不願披露姓名的消息人士稱,節目的贊助方認為,雖然關於戰死沙場的英雄必然會升到天堂與眾神同列的信仰不容置疑,但是犧牲本身並沒有什麼好慶祝的。他們期待在將來組織這些英勇的近衛軍成員,去參加一場場“從勝利走向勝利”的,沒有死亡也沒有悲傷的凱旋。
最後,來自大唐國教“正一會”的袁天罡、李淳風、葉法善、羅公遠等四位道長攜手登場,演唱了《九歌-禮魂》:“成禮兮會鼓,傳芭兮代舞;春蘭兮秋菊,長無絕兮終古。”
現在,就讓我們借用這些美妙的歌辭,祝福所有的觀眾和讀者:歡喜無量,福樂綿長!
“哇奧~~”杜蘭香看到這裏,意猶未盡。
“你們猜九公主今天寫了什麼?”田四飛不知何時,手裏多了一張錦心竹葉箋。於是女史們扔下報紙,呼啦一聲又聚攏在了田四飛的周圍:
“《擬淮南王二首之二》:新月裁冰已初成,紫房花樹作明燈。作明燈,照錦台,台上鳳聲時往來。可憐歡樂雲之際,人間安得長比翼。”
董雙成若有所思:“都這樣了,她還想跟東君比翼雙飛啊?”
“不~是~吧?!~~”杜蘭香簡直忍無可忍:“嫁給誰也不能嫁給他吧!她連賀蘭進明都不肯嫁!”
“誰知道呢?”田四飛忍俊不禁:“這應該是最後一個求婚者了。既然他演太陽神,說不定真是東王公轉世。也許這樣憨憨笨笨的才是真命天子呢。只要她喜歡,無論嫁給誰我們都支持。”
“不,這不會是最後一個求婚者。”許飛瓊十分肯定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