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一去別金匣

七夕佳節將至，大明宮光祿寺接到通知，定於七月七日當天，在長生殿內為玄宗準備一場私人宴會，用於接待薩珊波斯帝國新任駐唐公使一行。

光祿寺內的工作人員訓練有素，立即開始安排會場佈置。原來由皇室成員出席的私人宴會，並不等於國宴（國宴一般只用於過年時宴請文武百官、或者接待到訪長安的各國元首。大使級別的公務宴請，一般由中書省下轄的理藩院負責。如果玄宗一時高興，也想參加普通官員或者普通駐唐使節的宴會，那麼就算是私人宴會，費用從皇室預算中支出，而不會動用大唐國庫的資源），舉辦的地點是可以隨時變動的。近年來，大明宮內的太液池畔，新修了一間水上宮殿，稱為“長生殿”。仲夏之時，荷風陣陣，清涼軒敞，玄宗甚是中意，因而有時在此宴請賓客。當然能夠來到大明宮內參加宴會的，都不是等閑之輩。除了大唐皇室的直系親屬之外，玄宗目前在宮內還只招待過姚崇、張說、張九齡、許敬宗等一品大員，以及日本首相阿布仲麻呂和柔然大使索洛維約夫。柔然作為“鮮約”（鮮卑公約組織）的宗主國，跟大唐的關係自然不可與一般國家同日而語，所以玄宗親自宴請他們的大使，是理所當然的。可是這偏遠地區的蕞爾小國薩珊波斯，他們新近派來的區區一個公使，就拿到了前往長生殿赴宴的請柬？這，又是何許人也？……

“名字？”光祿寺工作人員甲問道。

“什麼名字？”光祿寺工作人員乙一頭霧水。

甲：“公使的名字。我要寫名牌。”

乙：“我看看……好像是什麼……穆穴干默德-艾哈邁德……”

丙：“應該是穆罕默德。”（唐代的公文是繁體豎排，從上往下書寫。所以眼神不好的人，會將“罕”字看成上下兩個字“穴”和“干”）

丁：“哦，這個名字我好像聽過的……他們的真主的名字，不是也叫什麼穆罕默德么？”

丙：“他們的真主的名字是安拉。穆罕默德只是教主。”

乙：“這個人怎麼直接用了他們教主的名字呀？真是的!”

甲：“穆罕默德是西亞地區常見的名字，就好像我們的張三李四一樣，一般人都可以用這個名字的。”

乙：“哼，拉虎皮當大旗，騙子！”

丁：“再檢查一下公文，會不會是跟祈禱文混在一起了。”

丙：“好，我再看一下……等等，這個人的名字後邊還有一個什麼……二世？”

甲感到疑惑，走過來拿起公文看了看，點頭道：“穆罕默德-艾哈邁德二世，沒錯。”

乙：“喲，這人還自以為是真主再世呢！”

丙：“教主，不是真主。真主另有其人。”

丁：“哦，那就對了。波斯人的名字裏邊經常有什麼二世三世的，一般都是王室子弟。”

丙：“怪不得能撈着駐唐公使這樣的肥缺呢。”

甲：“那我在名牌上就這麼寫了啊。”

過了一會兒，波斯那邊的客人的十幾個名牌，都已經寫好了。包括公使大人穆罕默德二世，副司馬員小胖墩（錯，劃掉重寫：小安敦），隨員阿拉甲，阿拉乙，阿拉丙，阿拉丁（咦？這個名字好像也有點眼熟……），等。

“看修水殿號長生，天路悠悠接上清……”不遠處的梨園教坊內，傳來了宮女們的一陣陣悠揚的歌聲。原來她們正排練着即將要在宴會上演出的音樂。絲竹齊鳴，新曲好像還加上了編鐘的叮叮咚咚，如同那雲霧山中的流泉一般，沁人心脾。

光祿寺內的人們，不覺地也聽得出了神。

“鴻臚卿吳光明吳大人到。”門人忽然通報道。

甲連忙起身相迎。新上任不久的大明宮行政總廚吳光明，手裏拿着一張菜譜，笑吟吟地走了進來。一番寒暄、讓座之後，幾個工作人員都湊了過來，一起討論着那張菜譜上寫好的宴會菜式安排：

【冷盤四道】：

○一，香橙鴨胸肉卷（凍）

○二，棗泥杏仁糕（凍）

○三，長白山人蔘果（高麗貢品）

○四，雲腿鮮花餅（大理貢品）

【素菜四道（熱）】：

○一，荷塘三寶（蓮子、藕片、菱角，佐紅燒肉汁）

○二，上湯雙蔬（娃娃菜、花椰菜，佐特製高湯）

○三，蟹黃豆腐

○四，秋葵茄盒

【葷菜六道（熱）】：

壹，陳皮蒸和牛

貳，蒜香烤羊腿

叄，奶酪慢焗蝦球

肆，孔雀開屏鱖魚

伍，五香紅燴鵝肝

陸，鮮鮑滷味雙拼

【熱湯二道】：

○一，板栗烏雞煲

○二，竹蓀魚圓湯

【主食二道】：

○一，小紅莓醬拌飯

○二，金銀二色饅頭

【甜品二道】：

○一，紅豆細沙

○二，蜜餞果脯

【餐酒四品】：

西蜀五糧液（高）；酒泉赤霞珠（較高）；杜康黃酒（較低）；桂花米酒（低）。

【主廚獻禮】：時新果盤一道。

（以上就是開元十五年七夕晚宴的菜譜，謝謝！）

“很好！”甲大人一邊看，一邊點頭道。

“還請幾位大人多多提意見。”吳光明自己，顯然對於這個菜譜也是相當滿意的。一邊謙虛，一邊卻又掩飾不住地微笑道。

丙大人微微沉吟：“波斯客人，是否必須要求清真飲食呢？”

“不必。”吳光明十分肯定地答道：“波斯人不吃豬肉，那是很多年以後的事情了。他們在唐朝什麼都吃。”

“原來如此。”乙大人裝作聽懂了的樣子：“這菜單上也沒有豬肉做的菜呀！”一邊說，一邊又看了看菜譜：“喔，菱角裏邊有紅燒肉。”

“滷味雙拼也是豬身上的，雖然那不是肉。”丙大人冷笑道。

“不錯。”甲大人微微笑道：“冷盤和素菜當中，都有豬肉製品。葷菜裏邊也有。海鮮和魚類的菜式是不是……（又看了看菜譜）一魚一蝦，應該是夠了。”

“冷盤當中有豬肉？”乙大人永遠意識不到自己的無知。

甲大人指着菜譜上的“雲腿鮮花餅“一欄，逕自向這吳光明詢問道：“這玫瑰花瓣，本是極清新極嬌嫩的材料，為何卻又要用皮糙肉厚的火腿來調製呢？”

吳光明點頭道：“大人好眼力。雲南大理進貢的鮮花餅，原本只有玫瑰花瓣一種主料。後來九公主說，玫瑰花的香氣太過馥郁了，稍多則厭，需用比較沉厚的輔料襯托才好。芙蓉園的同事們調試了幾番，才發現雲腿肉粒不油不膩，易於保存，所以跟鮮花餡兒混合起來是比較合適的。”

“哦？”甲大人繼續問道：“芙蓉園試過製作這種加了雲腿粒的鮮花餅嗎？”

“試過。”吳光明微笑着說。

“那就行了。”甲大人似乎已經放心了，又指向了“蒜香烤羊腿”一欄：“有些客人，不喜歡帶有蒜香的菜式。可否換成其它香料？”

“有些客人可能確實不太喜歡蒜香。”吳光明微笑道：“可是這位客人，喜歡得不得了呢。一道蒜薹炒肉，盤子都快舔光了。”

“什麼？”甲大人略感驚訝。

“哪位客人？”乙大人十分好奇。

“芙蓉園的客人。”吳光明仍然是微微一笑。

“芙蓉園的客人，又不是咱們這次宴會的……”乙大人還沒有說完；丙大人忽然若有所悟，將信將疑地看着吳光明：“他們已經去過芙蓉園了？”

“不錯。”吳光明道：“一行十三人，搞得像《最後的晚餐》似的。……哦不，其實是十四人。上次端午藝術節時，到玉真山莊蹭過飯的那個副駕駛也來了。”

“呵呵，那個什麼真主二世，長得什麼樣子呀？”乙大人還真是什麼都敢問。

“教主。”丙大人不屈不撓地糾正他。

“當時下官在大內值班，並不在芙蓉園。”吳光明回答道：“只是聽芙蓉園的同事們說，為首的那人，又矮又黑，其貌不揚。看年紀不過二十幾歲，可是他的隨從們對他的態度卻是異常的恭敬。”

“那他一定很有錢。”乙大人果然童言無忌。

“不錯。這幫人出手闊綽，揮金如土。”吳光明也若有所思：“我聽他們說，一般的西域使節，即使是經常到芙蓉園聚餐的，也不會像他們這麼鋪張浪費。”

“怎麼個鋪張浪費法呢？”丙大人問道。

“他們點了來自大夏的葡萄酒。”

“嘩！～～”隔壁廂房的工作人員戊己庚辛壬癸，齊刷刷地回過了頭。

“嗯？”甲大人不動聲色，但也有些好奇。

吳光明自顧自地說道：“更為奇特的是，他們說，賀蘭進明大人一見了那位穆罕默德大人，立刻摔杯而去。”

“哦？”甲大人的神色頓時嚴肅了起來。

“賀蘭進明還在那裏當調酒師？”乙大人居然還記得這個名字。

吳光明點點頭：“那是一套從波特蘭訂製的夜光杯啊，跟玉真山莊的同款……”

“九公主知道這件事情了么？”甲大人問道。

“應該還沒有。”吳光明答道。

“那就好。”甲大人道：“就照這個菜單去準備吧。”

吳光明欠了欠身，將手中的菜譜遞給了甲大人，然後離開了。

甲大人凝視了一會兒菜譜，然後鄭重地將它放進了一個專用的金匣子，上邊貼了一張說明：“開元十五年，七月七日，長生殿。”

“需要調查一下這位新任公使的背景么？”丙大人站在甲大人身邊，一邊幫他整理歷次宴會的檔案匣子，一邊不緊不慢地問道。

“當然需要。”甲大人仍然凝視着那隻金匣子：“立即通知金吾六處，飛信傳書給大馬士革的大唐使驛。我們需要關於這位公使大人的一切資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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