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浙江都指揮使田嵩怎麽死的?說是被海盜殺害,其實與這些所謂的「海上霸主」不無關係,因為他的任務便是圍剿這些走私者,至於為何把他的死推在海盜的名頭上,這便是虞墨戈離京南巡的目的。
且不談這些,正是因為田嵩的圍剿,阻礙了「私市」的交易,故而也影響到了松江這些牙行老闆們的對外生意。
「都是身邊的事,想必你們也聽聞了浙江都指揮使被害,因剿匪亡了一位正四品大員,朝廷就算想不重視也不可能了,如今剿匪和抗倭同等重要,這私市且不說還能不能繼續,誰能保准日後查辦起來不受牽連,您說我危言聳聽也好,說我無稽之談也罷,生意是你們自己的,做與不做隨您的願。」
虞墨戈一番話,把幾位老闆掌柜驚得後背直發涼。換了別人許還真不信,可眼前這位,且不說這氣場在這,他可是從京城來的,話裏帶着不經意官腔,只怕他身分非同尋常啊。
不過付老闆也不是個容易被唬住的,他深吸口氣,平靜道:「就算查了又如何,這江浙乃至東南沿海便沒有沒與他們做過生意的,若論起罪來,太湖的水都不是白的。您說這有何意義呢?天塌了,大夥一起頂着,我們怕啥?」
「我沒道天塌啊。」虞墨戈挑唇笑了。「有海禁那便是不合規矩的『私市』,若沒了海禁呢?一切交易合情合理,所以禁海與否,不過是朝廷一念間的事,就看這案子怎麽辦。暫不提這些,說說咱們之間的交易吧,您為我提供技術,我與您合作,您知道我從京城而來,這北直隸的紡織業我是一定要做起來的,到時候您覺得朝廷九邊的棉布需求及互市還會捨近求遠地來找您嗎?
「況且,若是繼續海禁,您斷了條錢路;若解禁,最大的受益者不是你們,而是朝廷,朝廷大量對外出售絲織品,同樣收購,您覺得我和您,誰的機會更多?所以我說,生意是你們自己的,做與不做,隨您的願……」
這番話道來,不要說幾位掌柜,就連容嫣也驚訝得耐不住心跳加速。
虞墨戈沒繼續緊逼不舍,道給他們思考的時間,帶着容嫣走了。
直到出了松江茶樓的大門,兩人上了馬車,容嫣依舊一副不可思議的表情,仰視着身邊的男人。
虞墨戈偏頭看了她一眼,勾唇道:「還沒看夠?」
容嫣搖頭,「我還是第一次瞧你說大話,竟然連眼都不眨。」
虞墨戈挑了挑眉,「我怎就說大話?」
「還不是嗎?你怎就知道北直隸的紡織一定能成,沒了他們,根本沒有技術基礎,就算成了,我何來的能耐操控朝廷的選擇,讓他們來與我合作?」
「不出言鎮住他們,如何制勝?你沒聽過虛張聲勢,不戰而屈人之兵嗎?」虞墨戈瞥了她一眼,笑道。
容嫣撇了撇嘴,她又沒打過仗,不過這招她確實沒想到,畢竟底氣不足。
虞墨戈也看出來了,挑着她下巴道:「再說,與朝廷交易的事還有我呢,你擔心什麽?」
「我不想麻煩你……」容嫣瞥開眼不敢看他,他要操勞的事夠多了,她不想再因為自己的事給他平添一分憂心。
明白她的心思,虞墨戈沉默半晌,忽而笑道:「不麻煩我能怎麽辦,連你都是我的了,你的事可不就是我的?」說著,他又佯做無奈地長嘆了一聲,「想來這輩子是甩不掉嘍。」
你是我的……這話說得容嫣好不心暖,暖到了臉頰耳根,一時緋雲滿布。她不好意思的躲開了他的視線,背對着他掩飾地撫了撫額角,卻打趣似的小聲嘟囔了句,「現在甩掉還來得及。」
聲音軟糯糯的,雖小,卻被他聽了個真切。
身後人沉默半晌,容嫣以為他生氣了,回頭看了他一眼,只見他慵懶地靠在引枕上注視着自己,目光輕佻、唇角微揚,笑容不羈,怎麽看都有點得意的味道。
還沒待她想個清楚,他身子前探,長臂一伸,將她撈進懷裏,磁性的嗓音曖昧地道了句,「怕是來不及了……」
【第四十三章田嵩一案另有隱情】
松江府幾位老闆見多識廣,自然不會只因虞墨戈的幾句話便不知所措,盲目應下來,他們可比肅寧廂長們要謹慎多了。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故而他們不急着研究合作的事,而是側面打聽起兩人的身分來。
果不其然,當他們得知虞墨戈便是朝廷南下重查田嵩案的欽差時,恍然大悟,就猜到此人非同小可,看來他們真沒路可走了,不應也得應下。
虞墨戈知道他們一定會查這些,這幫老油條,不見兔子不撒鷹,沒有切實利益、看不到未來,他們才不會輕易與人合作,以容嫣眼下的狀況是談不來的,非得拿出真格的來壓壓他們才肯鬆口。
如是,松江的事雖時日拖得長一些,到底是順利地辦妥了。
容嫣與他們商量,簽下了協議,可眼下還有個難題。
松江專業化分工的紡織方式是經久改良而成的,在北方若想短時間內複製怕是很難,況且容嫣要經營的不是小作坊似的紡織業,而是類似於官營的統一化管理。
容嫣本以為從松江請了紡織師傅便能把所有問題解決,這才知道是自己把問題簡單化了。分工越明確,經營越正規,產業才能擁有持久的生命力,所以她打算向官營織造取經。
這個難度可不亞於與松江紡織師傅合作,要知道織造局是官署,且涉及政務,由內務府官員管理各地織造衙門。人家是朝廷的,款項流動走的是工部和戶部,沒有絲毫利益及政治糾葛,虞墨戈這個欽差對他們而言實是無足輕重,倒不如當地一個偶爾能給他們開開便利的芝麻官有分量。
眼下,他這英國公府的三少爺是幫不上了。
江南三織造,江寧、蘇州和杭州,蘇州便算了,好歹江寧還有沈氏一族。
江寧織造是官商,而沈氏鹽商又何嘗不是呢,想來總歸能幫得上的。不過這樣一來,還得去趟應天府,除非兩人分開,否則必然會耽誤虞墨戈的時間,他們已經留在松江九日了……
「為何偏不提杭州?」虞墨戈問道。
容嫣搖頭,「我自然也想隨你去杭州,可到了那兒沒個引薦依舊是無路可行,與蘇州又有何區別呢?就算外祖家能幫忙,我不還是得先去應天府招呼一聲嗎?」
「誰說一定要沈氏幫忙,杭州有個說話比他們還管用的。」虞墨戈笑道。
兩人對視,容嫣被他笑得疑惑不解,好奇道:「誰?」
虞墨戈斂色,淡淡應道:「秦撫台。」
容嫣恍然,怎就把他給忘了,浙江巡撫秦敬修,秦晏之的父親,她曾經的公公。
突然提到他,容嫣有些尷尬,窘迫地垂目道:「這……可以嗎?」
「如何不可?他畢竟是你父親的同窗摯友,你的忙,他一定會幫的,他一句話可比沈氏相求還要管用。」
這道理容嫣明白,她忍不住問:「你不介意嗎?」
虞墨戈笑了,想了想道:「介意啊,可你開心更重要。」
容嫣驀然抬頭,看着他眸光閃動,興奮感激,可想到要面對的人,她也有那麽絲絲的不安。
虞墨戈看出來了,拍了拍她的小臉道:「放心,有我在,我會陪着你的。」
第十天,兩人啟程趕往杭州。
在松江這九日,他們聊盡了紡織計畫,然此刻在路上,兩人相依,竟沒話可說了。這會兒容嫣才發現,原來他們之間的話題這麽少,她根本沒有想像中那麽了解他。
他喜歡吃什麽、喜歡做什麽,又厭惡什麽,她統統不清楚,連他的身世都是最近聽葉衾講的,她甚至猜不出眼下他心裏想的是什麽,可自己的心思他卻瞭若指掌。一直以來都是他默默為她付出,她想回報他,想對他好,卻不知道該從何處着手……
想着想着,容嫣莫名有點失落。悄悄地靠在他肩頭,一根根地摩挲着他的手指。他手指修長,骨節分明,指腹上的薄繭依舊觸感清晰,他都多年沒帶過兵、沒摸過刀刃了,怎麽這繭子還在……他還真是個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