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你能與我說說你的過去嗎?」她軟語輕聲道。
他頓了頓,驀地握住了她的手,輕輕揉捏,小手軟綿綿的,柔弱無骨,柔得人心也跟着軟了。
「為何想知道?」他問道。
聽着他平穩有力的心跳,她柔聲道:「我都要嫁給你了,可我卻發現我對你一無所知,真不知道我能不能做好一個妻子。」
虞墨戈笑了,「那你不該問過去,應該問將來。」
「將來?」她仰頭看了他一眼,見他笑意微噙,撇嘴道:「未來不可知,如何問?」
「誰說的,過去才是改變不了的,唯有將來能夠掌控。」
「也好。」容嫣來了興緻,盯着他笑道:「那你便說說未來吧。」
虞墨戈眼瞼半垂,側目看了她半晌也不開腔,忽而勾唇攬過她道:「少了個人,這話可不好說。」
「少了誰?」容嫣掙扎道。
可他卻抱緊了她,任她如何追問,他都只有抿唇淺笑,再不肯多說一句了。
路行四日,終於到了杭州。
虞墨戈本想安頓了容嫣後再去府衙,但容嫣堅持要與他一同去,那畢竟是「她」曾經喚了五年「父親」的人,更是她父親的摯友。
雲主事先行一步,見過秦敬修,便告知虞墨戈因未婚妻之事耽擱幾日。
秦敬修不是個左右逢源好打聽之人,雲主事不多語,他對虞墨戈家事便未多問,然而今兒這一見,他着實吃了一驚。
他如何也沒想到虞家三少爺的未婚妻竟是自己曾經的兒媳。
容嫣怕的也是這種尷尬,卻也不得不面對,於是恭敬施禮,從容道:「見過秦伯父,許久不見,您身子可好?」
秦敬修回神,含笑點了點頭,「都好。」於是邀兩人入座,喚下人上茶,還特地指名要了六安瓜片。
容嫣心裏莫名一動,有種久違的親切感,其實她並沒見過秦敬修,她穿越來時,這位公公在京任職,後來調任浙江巡撫時回過通州一次,不過那時她病得卧床不起,並沒見到人。
直到她與秦晏之和離,他都不曾知曉,不過後來秦晏之給他寄過家書告知。
兩人同來,必然不是為了公事,而容嫣畢竟是曾經的兒媳,又是情同手足的友人之女,無論如何,他依舊把她當做親人。
想到家書,秦敬修神色黯淡,「……是我們秦家對不住你,我愧對你父親,早知如此,當初便不該一意孤行為你們二人定下婚約。」這些話他憋在心裏許久,早就想說了,可真當說出來了,瞧着官帽椅上坐着的虞墨戈又頓覺不妥,只得笑道:「不過如今見你有個好歸宿,伯父也安心了。」說著,又鄭重對虞墨戈道了句,「謝過虞大人對容嫣的照顧。」
秦敬修語氣殷殷,不管是容嫣,還是虞墨戈都聽得出來,他不是以「公公」的立場說這話,他是真的把自己當做容嫣的父親了。即便和離了,她依舊是他的女兒。
虞墨戈微笑頷首,「應該的,秦大人多禮了。」
見虞墨戈態度溫和,秦敬修便稍稍少了些顧忌,對容嫣愧道:「拙荊害你重病,我都聽郡君說了。伯父愧疚,沒想到她竟做出如此傷天害理之事,令人憎惡。你放心,待我回府之日必會給你討個公道。」
「不必了。」容嫣笑了笑,「都過去了,您不必再放在心上,家和萬事興,郡君年歲大了,也禁不起折騰了。」
秦敬修無奈點頭,容嫣越是善解人意,他越是愧疚,於是長嘆了一聲。
其實容嫣不計較不是因為心軟,而是她不想再把過去那些事翻出來,過去的都過去了,她的未來就在身邊。她看了眼虞墨戈,兩人視線對上,他朝她點了點頭。
容嫣會意,起身對秦敬修施禮,真摯道:「我今日來,還有件事想請秦伯父幫忙……」
容嫣講了自己的紡織業計畫,將想要向杭州織造取經的打算道來,還沒待話畢,秦敬修便一口應下了。
他驚訝於容嫣的變化和成熟,但這是好事,他該支持。
如此,容嫣也安心了。
問候也問候過了,要說的也都說了,容嫣自知該離開了,她得留下時間給虞墨戈和秦敬修,兩人還有正事要談。
虞墨戈將容嫣送到府衙門外,兩人未成親,她不能隨他入住官驛,便遣九羽送她回客棧安頓。
目送她離開,虞墨戈返身回了府衙內,見到秦敬修一改方才的悅容,開口冷道:「秦大人,田嵩一案,您可要與我說實話了?」
秦敬修淡定地看着虞墨戈,他知道,該來的早晚會來的,於是正了正官帽,撩起袍擺,端嚴的坐在客堂的主位上,雙目炯炯盯着這位朝廷欽差道:「田大人不是被海盜害死的,是我。」
田嵩此次前來浙江的目的是剿匪,這匪便是有名的海上霸主羅平。
羅平這個人,自幼不好讀書,喜結交豪客,曾經販過私鹽,和官府玩了幾年躲貓貓後,便不甘於這種提心弔膽卻又利益微薄的生計,於是打起了走私的念頭,夥同幾個密友投奔海上船隊,也是他命里就該走這條路,不久便另起爐灶,自立為船主。
海商的法則是大魚吃小魚,他不停地收攏海商,剿滅小夥海盜,由此不斷兼并壯大,最後造巨艦、購置火器,裝備竟不次於朝廷軍隊。
官府多次圍剿而不成,羅平開始在海上稱雄,對朝廷是個極大的威脅。
秦敬修來浙江的首要任務便是剿匪,可來了半年之久卻不見他行動,首輔便將自己的親信田嵩遣來,誰想出師不利,方一出海便死在了一夥海盜手裏。
羅平雖稱霸海上,走私違禁品,還順便劫掠外國商船,但他從不把自己歸屬為海盜,而是商人,他不但和沿海商民做生意,甚至還多次幫助朝廷剿匪,他不會與朝廷正面衝突的,更不會輕易殺害朝廷官員。
所以,這其中必有隱情。
此刻秦敬修沒什麽不能說的了,他從容道:「是我給了他假消息,把他引入金塘島的。」說著,他抬頭看了眼虞墨戈,含怒道:「他的職責是剿匪,難道金塘島的海盜便剿不得?」
金塘島一夥海盜經常滋擾居民,成患已久,把他們剿滅才是眼前首要任務。可田嵩根本不聽,一心只在羅平身上,其目的昭昭,還不是立功心切,且他也知道羅平不會把他如何。
「這事根本瞞不住,首輔早晚會知道。」虞墨戈道。
秦敬修哼了聲,「我當然知道,不然怎會遣你來查?我無所謂,但是羅平絕不能剿。」
這也是他來了之後才逐漸弄清楚的,無論羅平如何武裝船隊,也只是為了抵抗海盜及倭寇,他是個商人,沒有任何野心,目的只有一個——便是解除海禁,重開市舶,易私販為公販。
因海上生意,羅平不但極受民眾愛戴,甚至還主動與朝廷抗倭剿匪,這樣的人不該被圍剿。
但也不是說羅平是完全有益於朝廷的存在,他們不受約束,行為隨意,在沒有朝廷的規範下,極容易走上偏路,但這些不足以構成滔天之罪,況且就算不能包容,以他的實力,朝廷一時半會剿得了嗎?到頭來只會兩敗俱傷。
「倭寇滋擾,海盜猖獗,海禁政策便是為了防衛他們而設立的,可問題是這根本不是一個禁令止得住的。海上互市取消了,沿海居民禁止下海,百姓選擇逃海為生者數以萬計,窮民更是入海從盜,嘯集亡命,到頭來還不是適得其反?
「所以問題不在剿匪,而是解禁與否。羅平是要降的,但應是招撫,而不是圍剿。田嵩為他而來,不但滅不了他,如若激怒他與官府作對,不僅對朝廷無利,更會讓沿海百姓陷入水深火熱之中,我不能讓他一意孤行。」
「我明白了。」虞墨戈點頭,「可你只阻止了一個田嵩,豈不知後面還會有更多的?」
只要首輔在,他不會甘休的。
秦敬修長嘆一聲,他如何會不懂呢?
海外貿易,無非朝貢和民間私營兩種,由於海禁政策,民間交易被禁止,朝貢便成了唯一的海外貿易方式,但是涉及朝廷,必然與政治掛鈎。國外進貢,為了體現我朝的威嚴,及懷柔邊遠之民、薄來厚往的氣度,於是回饋的賞賜遠遠要大於貢品價值。